解脫

隨著牆上日曆的頁數減少，江承倫的心情愈來愈忐忑不安。

再過數天，又是那個人的忌日，根據三年前的經驗，康若華在那幾天的心情會異常低落，甚至會出現歇斯底里的狀態……

一想起到時候他一定會對自己視若無睹，他的心情就好不起來。其實他並不是很介意康還愛著那個『阿倫』，曾經有一度他還很天兵地想著，不管是活著的阿倫還是死去的阿倫都會是那個人的最愛，他無意爭取最愛的位置，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對自己視若無睹的模樣，他的心就有些泛涼。

縱使心情很明顯的低落不已，但他仍是很小心翼翼不讓康發現他的異狀，甚至還非常熱心幫他安排回老家的事宜，例如說中國人傳統的祭祀品及一些燒給先人的紙類用品等等，甚至連回去的時間、交通工具都安排好了，就只等著日子的來到。

清明節那天風和日麗，可以說是掃墓最好的日子，一大早江承倫就把車子停在門口等著心上人出門，想給康若華一個驚喜。

見到心上人走出大門，江承倫便迫不及待上前獻殷勤。

「走吧。」

「走去哪？」看這個樣子，好象是要出遠門？

「去掃墓呀！今天不是阿倫的忌日嗎？我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上車出發。」

「你還記得？」莫非是三年前他的行為實在太過駭人，所以讓他印象深刻？

「當然！他可是你最愛的男人，我怎麼會忘記？走吧走吧，晚了就塞車了，我已經打電話幫你向公司請了一星期的事假，你可以好好的與他聚一聚。」大掌一伸就將康攬進懷裡，在說出『你最愛的男人』時江承倫的心不可避免地抽痛一下，但他仍是揚著最燦爛的微笑陪伴心上人。

欲行的腳步卻被制止，康若華看著他，一臉笑意。

「今年我們不回去，我們出海。」

「啊？」出海？那他準備的東西怎麼辦？

縱使感到疑惑，但他仍乖乖的租了一艘小遊艇出海，遊艇直奔外海，在最蔚藍的海天一色中停了下來。

康若華捧出一壇像是骨灰罈之類的東西，他將上頭的蓋子移開，罈子裡頭白色的粉狀物體立刻出現在兩人眼前。

「這是……？」

「這是阿倫。」將骨灰罈放在船邊上，康若華撈出一把白色粉末撒向蔚藍的大海中。

「你這是幹什麼？！」江承倫瞪大眼，簡直不敢置信他所見到的景象。

他是瘋了嗎？把自己最愛的人撒向大海？

「……你知道嗎？當年，他是為我而死的。」康若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喃喃自語說出了往事。

「為你而死？怎麼說？」訝異歸訝異，他還是沒出手阻止康若華的行為，但也沒有幫忙，總覺得這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不該由他這個第三者來插手。

他所擁有的，是另一個阿倫所剩下的空間與時間。

「我有先天性的肝疾，家裡人一直等到我十六歲時才發現這件事，等到發現時已經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了，醫生告訴我除非部份換肝，也就是把能與我相合的肝臟切下一部份移植到我身上，否則我沒有活命的機會。當時所有家族的人都去驗了血，可是能換肝給我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母親，一個就是他。當時我母親也患有肝疾，所以到最後只剩下他是唯一人選，醫生告訴他，他的身體不像一般人那樣強壯，雖然只是切除三分之一的肝臟，但他依然很有可能會在手術中喪生，或是在手術后死於敗血症……當時我也想著，反正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如果要用他的命來換我的命，那我寧可不要。可是，他最後還是簽下了手術同意書……」一把一把接一把，每一把骨灰都是他深愛的男人，他將它們撒進了深海里，就像把過去的回憶埋葬一樣。

「最後他熬不過，死了？」

「嗯。他根本沒熬過手術過程，手術進行到一半時他就死了，等我醒過來時他們根本不敢讓我知道這件事……只說是他的身體虛弱，需要好好休養，所以不能來看我。」

「等我知道時，他們已經將他火化了，最後只剩下一把灰，我當時簡直是瘋了……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撐過來的……我把他葬在我們最愛去的那條路上，那路上的櫻花全是他小時候種的，每當花開花落他最喜歡帶我去看，只帶我去看。」

「那你為什麼把他拋進海里？你不愛他了嗎？」

「愛啊，怎麼不愛？可是他的遺願是要葬在大海裡頭，與天地同歸，他說這樣他才能永遠存在於天地、永遠守護我……當時我不依，說他若是落了海，那我肯定找不著他，後來我將他葬在那條路上，想讓他一輩子伴著我……現在想起來，如果他死後不得超生，那一定是我害的，我的執念硬是將他留在我身邊，現在，我要將他還給天地……」

江承倫看著被撒出去的骨灰，像是康若華被撒出去的心，有一度他懷疑他的心早已隨著那人死去，現在，那人的回歸天地代表著什麼呢？死去的心能夠再活一次嗎？

康若華捧起最後一把骨灰，將他湊到江承倫面前。

「倫，這位是發誓要陪伴我一生的男人，他也叫阿倫，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的刻意安排，但我想讓你知道我現在很快樂，你可以放心去你想去的地方了……我不會再妄想綁住你的魂魄，請你保重。」

最後，輕風帶走了他執著半生的男人，而他身邊，站著執著於他下半生的男人。

他不敢保證餘下的半生是否會愛上身邊那個大男孩，但他有預感，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輕易離去。

再也沒有人會被拋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