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愛臻懷疑自己在做夢。

那個日理萬機的崇華總經理，還真的陪他們一起到西門町的某間KTV唱歌了。

因為他們一群人多，最後決定讓三個女生坐他的車，其他男生則搭捷運過去。

直到他停好車，走進KTV與那些男生會合，她還處於嚴重恍神狀態。

不過還好另外兩個女生也因為能坐到齊學長的車而興奮到飄飄然，她的失神也不至於太突兀。

「喔~你是我的花朵，就算你身邊，很多小石頭，喔~你是我的花朵，我要愛著你，不眠也不休——」三個男生拿著麥克風站在螢幕旁嘶吼著，還跟著MV里的歌手一起擺動跳舞，氣氛high得不得了。

還好剛進包廂時林姍就立刻擠到齊允非旁邊，讓徐愛臻不用直接面對他而稍稍鬆了口氣。

她不懂為什麼他會答應和他們來唱歌。

瞧他一進包廂就坐在那兒，含笑看著整群人瘋，桌上歌本翻都沒翻，只偶爾低聲回應林姍幾個問題。

和他同住兩個多月，她很清楚他不是那種掛著總經理頭銜，偶爾才去公司晃晃的富家子弟。

他幾乎每天都忙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家，回到家后又繼續在書房處理公事。像他這樣的大忙人，怎麼會有空陪他們這些無聊的大學生來唱歌？

就算是為了討好未來員工也不用這麼犧牲吧？她瞄了眼那簡直樂瘋的林姍。

唉，好吧！若不是她知道這總是溫和面對所有人的男人其實從不打算愛上任何人，這會兒說不定在那發花痴的就是她自己了。

她搖搖頭，決定到外面拿點吃的東西。

徐愛臻不太唱歌，和同學來過幾次都是當分母的，不過至少KTV的食物還是可以吃，選擇的種類算多，吃飽再回去也省得她煩惱晚餐問題。

她拿了點菜，又夾了兩片麵包放進小烤箱里，設定完時間后，便站在原地邊等邊發獃。

大概是她恍神得太厲害，連身旁多了個人都沒發現。

「怎麼看起來玩得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一個熟悉的男聲驀地響起，把她遊離的神魂通通嚇了回來。

「啊？」她嚇了一跳，直覺的望向那她躲了一整晚的男人，隔了一會兒才小聲喚道：「姐夫。」

「原來你還記得我呀，我還以為你失憶了呢！」男人淡淡勾唇，「今天別說講話了，你連正眼也不瞧我一下。」

她的手指無意識的摸著剛拿的杯子，「我、我不確定你會不會介意讓他們知道我們的關係……」

說著說著，她還緊張的喝了一口飲料。

「我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嗎？」他反問，害她差點嗆到。

「我怎麼知道？」她回瞪他，「你和姐姐又不是真的……或許你並不想那麼張揚。」

「不想張揚的是你吧？我若真想低調，上回還肯帶你出席餐會？」不愧是齊允非，隨口說出的話都讓她無法反駁。「我和你姐的婚禮儘管稱不上隆重，卻也沒有偷偷摸摸，而你同學居然都不曉得這事，很顯然是你隱瞞了。」

她無話可說，因為他說的的確是事實。

先前是因她對他抱著某種憧憬，怎麼也無法對同學朋友說出「齊允非是我姐夫」這番話，而現在要提也不知從何提起了。

再說即便她喚他姐夫，其實心裡也不是真的就當他是姐夫……

「你不想因為我的關係出風頭我可以理解，但為何我竟然不知道你是我學妹？」這才是齊允非真正想問的。

他們相處時間雖然不算長，但她有的是機會告訴他這事，且依這些年來他對繫上的貢獻，或許她還從他這得到了些許幫助，但她竟從未提起那讓他有些不是滋味。

「你知道或不知道又有什麼分別，」她強迫自己鎮定，「我不喜歡走後門，想靠自己的能力得到成功，如果告訴了你，不就像在向你討幫助？」

他了解的點點頭，「所以你希望大家看到的是你徐愛臻的成就，而非因為你是我的小姨子？」

「當然。」她毫不猶豫的答道。

這當然是謊言，事實是她曾以學妹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只是被他遺忘了，所以這次她不說了，因不想再被他遺忘第二次。

成就和財富其實對她來說不是那麼重要，如果不是暗戀他、妄想著哪天可以站在更接近他的位置，她從來就只想當個平凡人。

不過現在她已經明白，她可以偷偷喜歡他，卻不能讓他知道。

這男人不需要愛情，不管是愛人還是被愛。

「叮」的一聲，小烤箱在此時發出了聲響，徐愛臻連忙將麵包取出，微焦的麵包散發著微微香氣。

「我先進去了。」她垂首道，匆匆拿起裝著菜與麵包的小盤子溜回包廂。

齊允非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逃進包廂，他才拿起吧台上被她遺忘了的飲料……

徐愛臻溜回包廂才發現自己忘了拿飲料，想出去拿，又擔心碰上齊允非。

他太精明，她實在怕她那點小心思被他看穿，那樣一來，她就再也沒法繼續留在他身邊了。

正猶豫著，齊允非卻在這時回來了。他沒回到原來的位子，卻特地繞到她身邊，「你的飲料，忘在吧台上了。」

說完，他很自然的坐在她旁邊。

「謝謝。」她僵硬的向他道謝，沒抬頭也能感覺到林姍充滿敵意的目光朝自己射來。

不過男人像是沒察覺到她的不自在，還漫不經心問道：「怎麼你都沒唱歌？」

「我剛點了。」她忙道。

雖說來當分母，她也會意思意思的點個一兩首歌，不過依照慣例，大家都會瘋狂插歌，以致她點的那一兩首歌永遠不會出現。

她也不在意，反正來唱歌只是為了不會和同學太生疏，畢竟這些人中未來會出什麼樣的人物可難說，偶爾參加一下聚會和他們套套交情總是有益無害。

沒想到男人接著問下去，「你點什麼？」

她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含含糊糊的說了歌名。

「嗯。」他起身走到電腦旁，修長的手指在螢幕上觸碰了幾下，隨即再度回到她身旁坐下。

「學長，你想點什麼歌告訴我就好，我幫你輸入！」林姍立刻道。

「謝謝，我只是來當陪客，就不用麻煩了。」齊允非給了她一個禮貌的微笑。

原想拱他唱歌的眾人，在那樣的笑容下，竟也說不出起鬨的話了。

徐愛臻心不在焉的胡亂啃著麵包，也沒注意到唱到哪首歌了，直到一支麥克風突地伸至面前，嚇了她一跳。

「呃，麥克風給錯人了吧？」她脫口道，然後才看清拿麥克風的居然是齊允非。

「沒給錯，這是你的歌。」他道。

她愣愣的望向螢幕，發現還真是自己剛點的歌，才意識到原來他剛是去幫她插歌……

他的體貼讓她有些受寵若驚——是真的「驚」啊，一來她根本沒打算唱歌，二來不想因此引來注目，尤其是女人的妒意。

可都已經這樣了，也不能把他晾在一旁無視，她最終只能無奈的接下麥克風。

還好她才沒唱兩句，就有人拿了另一隻麥克風加進合唱。她的聲音一下就被那五音不全的噪音蓋了過去，刺耳又不和諧的和音令徐愛臻立刻決定放下麥克風，讓對方一個人solo。

一旁的齊允非將她如釋重負的模樣看在眼中，對於心中懷疑的事已有了答案。

他可以肯定她並沒有對自己說實話。

只是……為什麼呢？

五個小時的時間對不是來唱歌的人而言並不算短，但終究還是過去了，戰戰兢兢熬了這麼久，徐愛臻覺得自己都快精神崩潰了。

當最後一首歌結束、螢幕上顯示「謝謝光臨」時，她只想跳起來歡呼。

還好後來齊允非沒再對她有什麼奇怪的言行舉止，不然她好怕被林姍回去釘草人。

「那就在這說再見嘍。」其中一個男生說道。

「應該都要搭捷運吧，可以一起走去捷運站！」另一個提議。

「好呀，一起走吧！」

「你們去就好了，我剛是騎車來的，還是有誰要搭便車也OK。」

一群人七嘴八舌討論著，林姍卻轉頭問齊允非，「學長也要回家了嗎？」

「嗯，我是要回家了，你們路上小心。」齊允非朝眾人頷首，隨後轉頭望向正準備和其他人溜走的某人，「愛臻，我們走吧。」

他這麼一喚，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被呼喚的女主角更是錯愕萬分。

「你——」她沒想到他居然會在臨別前來這招，她還以為他已經默許了她的刻意低調。

「齊學長，你們認識？」林姍率先反應過來。

徐愛臻心一跳，急著想否認，「沒，我和學長只是——」

「愛臻是內人的妹妹。」他打斷了她的話。

「什麼？她是學長妻子的妹妹？」林姍立刻瞪向徐愛臻，表情慢慢由震驚轉為羨慕兼嫉妒，「難怪你進得去……」

「小姍，別亂說話，」另一個女生連忙拉了拉她，「愛臻成績本來就很好啊！」

林姍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同學說的沒錯，無論她再怎麼嫉妒徐愛臻，可人家幾乎年年全系第一名卻是不爭的事實。

她又恨恨的瞪了那存在感極低，卻總能得到教授關愛的同學好幾眼，才回頭望向齊允非，「那學長今天陪我們唱歌也是因為徐愛臻的關係了？」

齊允非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道：「要是沒把愛臻平安送回家，她姐姐可不會饒我的。」

他雖然沒承認，可這麼說根本就是把她更往火里推了嘛！被陷害的徐愛臻簡直百口莫辯。

「各位晚安。」打完招呼，他拉著她就走，留下仍處於驚愕狀態的眾人。

「你、你為什麼對他們那樣說？」被半拖半拉的徐愛臻回過神后，懊惱的瞪他。

明知道她不想曝光的呀！被他這樣一搞，她完全不敢想象星期一會遭受什麼樣的逼供。

「哪樣？我只是實話實話。」相較之下，罪魁禍首倒是挺冷靜的。

「我之前不就講了？我不希望以後人家把我努力得來的成就和你聯想在一起——」

「老實說，我不相信你講的籍口。以我對你的了解，你若真想成功、想賺錢，不會放棄我這個現有的最佳管道。」他淡聲道：「你很聰明，不是那種拘泥於名聲、只肯靠自己奮鬥而不願受人幫助的老頑固。」

他見過她在宴會上從容面對眾人的模樣，她很精明，也懂得變通，該裝傻時就裝傻，絕非腦袋僵化的笨蛋。

說什麼靠自己努力、不想靠他幫助之類的鬼話，他不相信。

真正聰明的人是不會在這種地方做無謂的堅持，如同他當初毫不避諱接下崇華一般。

事實證明，只要有實力，最後還是能獲得認同。現在誰敢說他齊允非是靠上一代的庇蔭才有這番成就？

「才不……你根本是自以為了解我。」她不願承認他分析得太精準。

「是嗎？我倒不這麼覺得。就拿今天晚上來說好了，你和同學到KTV，卻一點也不積極的點歌或唱歌，若非我幫你插播了那首歌，或許你就會在位子上坐一整晚，頂多去外面找點東西吃。」他停了會兒，「但要說你去湊熱鬧也不像，我看得出你和他們沒什麼特殊交情。

「我猜你是打算和這些同學維持基本的情誼，以便日後有需要時多少能派上用場，就像我偶爾也得去參加某些自己沒興趣的會議或活動。」畢竟人人都有可能飛黃騰達，廣結善緣總是好的。

「像你這種連同學都小心翼翼應酬的人，對於我這能給你許多幫助的姐夫，非但不善加利用，還刻意隱瞞，真的是很好奇的事。雖然你故意在同學面前裝不認識我，可我並不打算照的遊戲規則走，別忘了，我是齊允非。」那個外表看似溫和，行事作風卻狠厲果決的企業經營者。

從來只有別人聽命於他的份，哪有他配合別人的時候？

徐愛臻完全啞口無言。

她從沒想他竟將自己看得如此透徹。他們才相處多久，說過幾句話？齊允非居然便將她的真實性情摸透了大半。

「你不肯坦誠也無妨，反正我只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她有本事瞞就瞞去吧，但他是不會替她圓謊的。向來都是人們千方百計想攀上他，只有這小女生巴不得別讓其他人知道他們的關係。

這對他來說很新鮮，也很……有趣。除了與工作或是親人相關的事之外，他很少對誰有這樣特別的感覺。

這個矛盾的小女生讓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齊允非忽然很期待在未來的日子裡與她的相處。

至於對徐愛臻而言就是幸或不幸，可就難說了。

考完最後一科期末考，徐愛臻揉著酸痛的手踏出教室。

雖然才六月中，但她已經可以離開學校了，接下來就等畢業證書發下。

想到暫時不用再見到同學，她的心情異常的輕鬆。

都是齊允非害她在學校地最後兩個星期難熬得要死，整天收到同學們轟炸，直到今天才總算解脫。

踏著輕快的步伐往學校大門走，她卻意外的在上次碰到齊允非的地方再次看到他。

有那麼一瞬間，她懷疑自己眼花了。

可太陽還高掛在空中，天色非常明亮，加上其他考完試的學生頻頻回頭注目，讓她沒法繼續自欺欺人，說服自己那只是幻覺。

她認命的走上前，「姐夫怎麼來了？」

「我剛好有事來找許教授，又聽說今天是畢業考的最後一天，看時間差不多，就順便等你了。」當然他沒說的是，自己其實還利用了特權調看她的課表，才知道要這時間來堵人。

而當齊允非向許利方提出這要求時，老教授詫異極了，直嚷著說她就是他先前贊口不絕的學生。

嗯，非常好，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有個全系第一名畢業的小姨子。

就連他，當年成績雖說已經很不錯了，可他沒能第一名畢業哪！

而且聽說她還在畢業典禮那天跟他送了一樣的禮物給教授，他們還真是有默契。

知道這男人一旦要做什麼，誰也別想改變他的主意，徐愛臻嘆了口氣，抬手看了看錶，「你吃過午餐了嗎？沒的話要不要先去吃？」

她想這可能也是一種職業病，照顧姐姐照顧習慣了養成的。

「走吧！」顯然她的邀約取悅了這個了不起的男人，他心情很好的為她打開副駕駛座得車門，待她乖乖坐進后，他才回到駕駛座，驅車離開。

她早該想到的，既然和齊允非吃飯，就別想草草解決。

她原本只打算到校外某家小麵店果腹，誰知車子一拐，便載她到了某間鼎泰豐分店。

咬著鮮嫩美味的小籠包，徐愛臻很是感慨。

「怎麼，不好吃？」見她對著小籠包嘆氣，他開口問道。

「沒，我只是覺得平平都是人，怎麼差這麼多？」在這隨便吃一頓都是她好幾天的生活費，鬱悶啊！

齊允非挑眉，「我記得你姐以前賺的錢也不算少。」

這餐廳對一般人而言自是不便宜，但要說真有多貴倒也還好。

徐艷婷畢竟是酒國名花，儘管號稱不出場接客，但一晚賺下來的錢也比一般普通上班族只會多不會少，況且難說不出場，可其實做這一行的，只要加碼開的夠高，也沒人會把錢財往外推，只是頻率的問題而已。

徐愛臻神情黯了黯，「那是姐姐賺的辛苦錢，我怎麼能亂花？」

「你很在乎你姐。」

「那當然。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姐姐，特別是她和你結婚後，可如果不是她的付出，就不會有今天的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姐確實是個不錯的女人。」他欣賞每個懂得把握機會努力的人，徐艷婷在這椿婚姻中的表現明顯比他預期的好。

反正只要她在爺爺面前扮演好乖媳婦的角色，那些瘋狂跑趴、血拚的事他完全可以不計較。

「是呀……」聽到齊允非的讚美，她得意揚唇的同時，心中也有一絲苦澀。

只是一點點痛而已，她安慰自己。

他和姐姐已經結婚了，若能假戲真做當然是好事，他們都是她很重要的人，如果能在一起，她應該誠心祝福。

「不談她了，我比較想知道關於你的事。」他覷了她一眼，「聽說你是今年繫上第一名畢業的。」

「……嗯。」這男人若有心查還有什麼瞞得了他的。

「而且許教授說你已經找到工作了？」其實他最想問的問題還是——為什麼她沒有選擇向他求助？當然以她的能力，未必需要靠他，可是他能給的資源一定比她自己爭取的多很多。

徐愛臻心一跳，暗惱泄自己底的教授。「喔，對啊。我不想等畢業才來煩惱，所以三月多就找好工作了，等著畢業後去上班。」

「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七月一號。」

七月一號？這個日期還真是熟悉……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后才道：「好吧，如果你之後在工作碰到什麼問題，不妨找我談談，也許我可以給你一點建議。」

她顯然很意外他會這樣說，愣了幾秒后才道：「那我先謝過姐夫了。」

雖然好像有點不應該，可是他這樣務實的關心，卻讓她很感動。

不管這些是不是客套話，她都銘記在心，深深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