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蒙未多加思考的一句猜測,讓長夜呆愣了好長一段時間。
長夜!
阿蒙疑惑的伸手扯了扯長夜的衣袖,他還沒回答剛剛的問題呢!
長夜盯著阿蒙清澈的雙眸,撩起如絹絲般的黑髮,眷戀的撫了又撫,就是遲遲不說出答案。
「阿蒙……」長夜輕聲的叫喚一聲,臉上掛著既詭異又牽強的笑容。「你的頭髮留長了呢!之前說要幫你整哩,一直都望了!」長夜顧左右而言它。
阿蒙傻傻的盯著自己的頭髮,點頭響應,好象真的太長了。
「這幾天我幫你修一修吧!」
成功轉移話題讓長夜悄悄的鬆了口氣,雖然被阿蒙點破他在吃醋這件事,讓他極為羞愧,不過那也是事實啦!
好!
阿蒙不再多想,甚至望了自己剛剛問了什麼問題,一個勁兒的點頭。
長夜要幫他修頭髮呢,他最喜歡長夜幫他整理門面了。
阿蒙在長夜的懷裡開心的磨來蹭去,如此可愛的舉動讓長夜也跟著笑了,他情不自禁的覆上阿蒙,雙手將阿蒙擁得好緊,握住那綹髮絲的手也未曾放開。
微風又起,吹開了床鋪上的紗幔,床上的兩道身影又倒回床鋪。
微風再起,紗幔牢牢的蓋住床鋪,兩道人影再度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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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午後十分,許久未出現在鞍寨的長夜與阿蒙,突然出現在旁廳的院子里。
罩永晝與早衿的推算,這是他們兩人闊別三天之後,首度離開別院與大伙兒相見。
這三天,長夜與阿蒙都待在別院里足不出戶,的確很讓人懷疑他們在做什麼?
而重視隱私的長夜,當然不可能說明;當他們要問阿蒙時,長夜老跟在他的旁邊,讓一伙人又將問題全吞回肚子里。
沒辦法,長夜的眼神實在太嚇人了,好象被他那麼一瞪,當場就會魂飛魄散似的。
更重要的是,長夜與尉然之間的緊張關係遲遲未解決,可真是急壞了衛時平這老人家,原本白蒼蒼的髮絲,現下似乎又多了一倍之多。
而長夜這個當事人卻是依舊故我,就連尉然也三天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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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廳的院子里,傳來磨石與刀子互相摩擦的尖銳聲響,旁邊還擺了一個水盆,裡頭擺了一把剃刀和一把利剪。
「阿蒙,你別亂動,我幫你把頭髮修一修。」長夜專註的將利剪抵在阿蒙的發尾,比畫了好幾下,找個適當的位置下手。
阿蒙卻像沒聽到似的,不停的四處張望,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長夜依約要幫他剪頭髮,卻忘了阿蒙是坐不住,非常好動的。
「再亂動的話,我就把你理成大光頭!」
此話一出,嚇住了阿蒙,他立即坐直身子,動也不敢動的直視前方。
他這個舉動讓長夜止不住輕笑,他好氣又好笑的拿起利剪開始替他修頭髮。
這樣的阿蒙真是惹人疼愛,讓人很想抱在懷裡疼惜一番。
長夜時而拿利剪時而換把剃刀,替阿蒙削削剪剪的,剪掉了不少頭髮。
阿蒙的周圍布滿了細碎的髮絲,他不停好奇的伸手摸頭髮,不時訝異自己的頭髮怎麼這麼多啊?
他驚疑的神情,又惹來長夜的輕笑。
阿蒙真是越看越可愛了。
突然,長夜停下動作,一把剃刀就這麼停在半空中,他斂起笑容盯著前頭。
詭異的氣息,讓阿蒙也注意到了,他跟著看向前頭,笑容也僵住了。
「你在幫阿蒙修頭髮啊?」尉然不知何時坐在對面的石階上,一手托著臉,笑瞇瞇的對他們說道。
長夜僵直身子,緩慢的點頭響應。
這可是打下風波過後,兩人第一次碰頭,空氣頓時凝結,若是在有什麼小摩擦的話,說不定又會釀成另一個大災難!
不過,這麼想的似乎只有阿蒙一個人。
他不安的坐著,額頭冒著冷汗,長夜突然僵直的動作更讓他不安。
而尉然,依舊是笑瞇瞇的,讓人有一種不安。
「你可以也幫我修一修頭髮嗎?」尉然微笑的要求著,指了指自己的頭髮。「我的頭髮太亂了,如果可以,希望你也幫我一個忙!」
他這個要求不奇怪,但是要求的對象很奇怪。阿蒙不禁猛搖頭,不准他這麼做。
「別亂動,小心剃刀傷到你。」長夜連忙將阿蒙的頭端正,一臉鐵青的直視著太子。
阿蒙憂心的抬頭看著長夜,他好害怕等會兒會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換來的卻是一陣沉默,而且冗長又可怕的沉默。
長夜低下頭,手中的剃刀又開始動作,專心的替阿蒙修剪最後的部分。
「你先等等吧!阿蒙修完就換你。」長夜語氣平淡的說著,不帶任何情感的答應太子的要求。
「麻煩你了!」尉然依然微笑,繼續盯著長夜與阿蒙兩人。
介於中間的阿蒙則是愣愣的坐著,嘴唇半啟,一臉不可思議的盯著太子,然後又是一陣不安的盯著地上。
他正在考慮,等會兒是不是要去找永晝與旱衿他們來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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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蒙,你先去廚房幫忙吧,他們很久沒吃到你做的菜,想得可緊了。」長夜挑起另一把剃刀擱在磨刀石上,緩緩的磨著。
已經坐在木凳的尉然,則是神態自若的等著長夜替他修頭髮,此刻的他已經拆掉髮帶,參差不齊的黑髮已經長及地,其邋遢模樣實在讓人無法想象他曾經是太子殿下。
可是、可是……
阿蒙緊張的站在他們身旁,並沒有離去的意思,他不停的搖頭拒絕離開,剛修剪整齊、綁得漂亮的馬尾,正隨著他的動作搖晃著。
「放心,只是修個頭髮,你別緊張。」尉然伸手拍拍阿蒙的肩,輕聲的安撫他。「聽長夜的話,去廚房幫忙吧!」
阿蒙聽完之後,不相信的抿著嘴看著太子,又抬頭看看長夜,而正忙著磨剃刀的長夜連看他一眼都顧不及了。
「快去吧!」長夜低聲的催促著。
尉然居然跟著微笑點頭。
可是他就是不放心這兩個人啊!
最後,阿蒙還是百般不願的妥協,離去之前還特別用眼神示意長夜要沉得住氣。
他好害怕萬一長夜又生氣了,拿起手上那把剃刀就往太子的脖子劃去,這是多血腥又可怕的畫面。
可是,他們不斷的掛保證,頻頻催促他離開,這行為似乎又有蹊蹺。
離開院子時,阿蒙不停回頭望著兩人,等到他們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後,他拔腿狂奔,急著向永晝求救。
但願什麼事都不要發生,但願只是他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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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修快些,免得等會兒他們全跑過來湊熱鬧,我就難收拾了。」長夜手握著剃刀,輕輕的在太子耳後刮除雜亂的髮絲,他的眼角餘光瞧見阿蒙奔去的方向,大略猜得出他要去哪兒。
「當然,被一大群人圍觀的滋味可不好受。」尉然輕輕的笑著,身子不禁往後仰,似乎很享受這種悠哉的氣氛。
「深有同感。」長夜點點頭,不再多說,手上的動作未曾停止,流暢的一刀一刀削掉那些惱人的雜絲亂絮。
像是無意間也削掉尉然的鬱悶似的,許久未露出笑容的他,勾起嘴角的弧度,露出微笑。
「以前,我在宮裡時,固定每個月都會修發一次,若是不修得禮面,那些女官們可是會被罰的。」想起以前嚴格規律的日子,尉然不禁苦笑。
當個儲君,是必須注意每個小細節的,尤其是門面,只要稍稍不整齊,必會引起不小的風波。
「這我知道,有幾次我有看到。」長夜的動作依舊,不懂太子提起這件往事有何涵義。
「不過,那些日子離我有些遠了。」尉然眼睛迷離地望著遠方,聲調很低,乍聽之下有些哽咽。「這次你幫我修頭髮,距離上一次大概是五年前的事了。」
自從他逃出宮之後,已有好幾年沒有仔細看看自己的長相了,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洗了個澡,才與現在的自己相見。
他看見了一個蓬頭垢面、灰心喪志的骯臟傢伙。
這個人真的是自己嗎?
「這樣好啊!可以趁現在好好整理一番。」
長夜的動作很快,原本厚重的髮絲被他削得越來越薄,也漸漸露出尉然原本的面目。
氣宇軒昂,眉目之間有著濃厚的王者氣息,看起來那年紀也不過才十八出頭的少年模樣。
「是啊、是啊!」尉然倏地大笑出聲,才又接著道:「你那幾拳可真是打醒我了,讓我記起我原本該有的責任。」
他這番話撼動了長燁,他的動作變得緩慢,旁邊不知何時趕來的一大群正躲在牆角偷聽著。
當然,這番話也撼動了他們。
「除了想讓門面整齊一些,更想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些,這些可都是你的功勞。」尉然繼續笑著,最後變成一個釋懷的大笑。
「你說得含糊不清,我不懂你的意思。」長夜同樣勾著微笑,輕輕的搖了搖頭。
這傢伙就是以這個毛病,說話沒頭沒尾的,全天下聽得懂大概只有阿蒙。
「昨夜,我夢見了父皇。」尉然頓了一下,又道:「他淚流滿面,因為原本屬於我的責任被搶走了,而我卻又無心搶回來。」
尉然稍稍仰頭,試圖止住眼框里的淚水。
長夜未作響應,只是默默的聽著。
「他很難過,是因為我的無能與懦弱,我不該放棄我的責任,不該……」
這時,長夜放下手中的剃刀,拿起一條髮帶替太子紮起一個整齊的馬尾,俊秀的臉龐這才一覽無遺。
「我可以有個請求嗎?」尉然沉吟了好久,才吐出這句話。
「有何吩咐?」長夜的語氣變得尊敬,猶如對待皇上般的尊敬。
「拜託你們,用你們的力量,幫助我拿回屬於我的一切。」尉然的眼神充滿了堅定,和一種不容忽視的決心。
「當然,樂意之至。」最後長夜以一個讚許的笑容,毫不遲疑的點頭答應他的要求。
衛叔所說的時機,或許就是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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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衛時平所說的,只要太子點頭,他們一定義不容辭的行動,而他們效率更是快得令人咋舌。
在所有人裡頭,算是軍師角色的永晝已經安排熟識的人潛進宮裡,打通了關係。
細問之下,才知道宮裡頭早安排了熟識的人潛伏在裡頭。
「你們放心吧!萬事俱備,就等太子接下來的打算了。」永晝的笑容充滿自信,就如這群圍在圓桌旁的所有人一般,充滿期待。
「你們有什麼樣的計畫?」坐在首位的長夜一手拉著阿蒙,一手撐著桌子,茫然的看著一卷又一卷永晝收集來的資料。
他開始認真的思考,這段日子是否太過失職了,連永晝安排人潛入宮裡有好些日子他都沒注意到?這段日子,為了阿蒙的事,可真讓他的思緒拳亂了,完全顧不得其它的事情。
一想到這裡,長夜牽著阿蒙的手不禁又加了些力道,悄悄的捏緊。
反觀桌子另一端的尉然,則是一臉擔憂的看著這堆資料發愁,相較於大伙兒的自信,他完全沒把握,眼底的憂心任誰都看得出來。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此周詳的計畫,也讓他不禁心生佩服,如果當初永晝願意為朝廷效命,現在的他或許是一個一品官也不一定。
無奈,眼前的許多人都是人才,卻對恢復官職這件事興趣缺缺;尤其是衛時平,更以「一日為賊,終生為賊。」為由回絕。
衛時平自認為老了,無法參與這些大計,只能在一旁以一個長輩的身分默默的支持這群年輕人。
「這是我在御書房裡偷來的詔令。」
永晝抽起一張紙卷,將它攤在桌上,所有人上前圍觀,卻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敢問太子,是否看出端倪?」永晝依舊笑著,他似乎很有把握尉然看得出這紙卷里的奧秘。
「這印鑒不對。」尉然皺著眉,伸出手指著卷宗上的印鑒。
「哪裡不對?」長夜也聽不懂。
「這事先皇的印鑒沒錯,但是按照大尉律令,繼位宣詔的印鑒必須使用尉朝印鑒。」尉然細細的讀著上面的文字,每一字、一句都是正確的,唯獨筆跡與印鑒是錯誤的。
「請太子在詳細的解釋。」聽出端倪的長夜,湊禁他們,想聽得更清楚。
「這是皇后自己擅自寫的繼位詔令,雖然屬名與印鑒都是先皇的,但……」尉然遲疑的頓了一下。
「但是什麼?」長夜急著追問。
「這在尉朝律令上,是無效的。按照律令,須有繼位印鑒才是有效的,而這印鑒只有當朝的皇帝才知道藏在哪兒。」尉然抬起頭看看大家,對上一雙雙充滿期待的眼眸。
「這麼說,現在的皇帝,其實是無效的?只要你翻出真正的繼位印鑒,就可以推翻他們?」
旱衿越講越興奮,所有人也開始鼓噪起來,認為替尉然搶回皇帝不是難事。
這時,尉然卻勾起一抹苦笑,彷佛在大伙兒身上潑了一桶冷水。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繼位印鑒在哪裡。」
話說道這哩,原本靜靜待在一旁聽著的阿蒙有了反應,他抽回被長夜握住的手,下意識的捏緊胸懷處,這怪異的舉動引來長夜的注意。
「怎麼了?」長夜低聲的詢問。
阿蒙神情複雜的抿著嘴,就是不響應。
孩子,一切都交給你了,等時機到了,就將這封信交給尉然吧!
先帝這句叮嚀,倏地竄進阿蒙的腦海中,這是深藏在他心底好久好久的一個秘密。
他知道先帝將很重要的東西交給他,這東西可以保護很多人,所以他的責任重大。
「阿蒙?」
長夜憂心的叫喚把阿蒙從思緒中拉回來。
阿蒙有些茫然的盯著長夜,又抬起眼看看大家,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成為注目的焦點。
「阿蒙,你是哪兒不舒服嗎?」尉然關心的詢問著,他不曾看見神情如此擔憂的阿蒙。
阿蒙依舊沒有任何反應,藏在懷中的信越來越沉重,當初先帝交給他時,握住他手的感覺還依稀記得。
阿蒙,所有人我最信任你了!
先帝枯瘦的手輕輕的搭在阿蒙的手上,聲音虛弱不已,彷佛每說一個字,那生命就會跟著流失。
吾兒現在處境很危險,我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拜託你保護他。
你是一個很乖的孩子,相信你一定辦得到!
你拿著這把鑰匙去救他們吧!去救吾兒!去救那群被關在牢里無辜的人們!
只有你能救他們了……
這封信好好的收著,非常緊要關頭,絕不能被發現。
吳朝大尉……就賴你守護了……
言至於此,先帝虛弱的聲音消失,生命也跟著結束。
不久,許多御醫突然闖進來,而他這個不起眼的小啞巴自然被冷落在一旁,趁著這個時候他拎著手中的銀鑰匙,跑向黑漆漆的大牢。
這是他答應先帝的,他要解救大家,現在只能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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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蒙,你到底怎麼了?」
長夜不放心的將阿蒙攬進懷裡,這樣的阿蒙太奇怪了。
這時,阿蒙突然起身,筆直的朝尉然走去,所有人都不解他這個舉動的用意何在?
「怎麼了?」尉然有些不知所措。
阿蒙則是在自己的懷中摸索著,像是在找尋某樣東西。
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不久,一個由羊皮紙包覆著的東西,從阿蒙的懷中被掏出來,他慎重的交給尉然。
打開看看。
他的眼神如此告訴尉然。
「這是?」
尉然遲疑著,緩緩的打開羊皮紙,裡頭擺著一塊絲布,質料是上好的頂級蠶絲,色澤更是象徵王室的金黃色。
「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尉然瞪大雙眼仔細的瞧著這塊絲布。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盯著尉然的動作,包括長夜、永晝、旱衿以及所有人都任出來,那是先帝遺留下來的東西。
尉然抖著雙手打開絲布,裡頭有由精細綉工刺成的文字,最末端還有眾人要尋找的繼位印鑒,而那塊由白玉雕成龍形的小小玉印,就是只有皇帝才能擁有的印鑒。
尉然不敢看裡頭的文字,隨即將絲布收起來,也將那塊印鑒收起來。
「這些年來,你就是為了保護我們,所以努力守護這些東西的嗎?」尉然的語音有些哽咽。
阿蒙天真的點頭,他的笑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樣單純、憨傻的阿蒙好令人心疼,他就這麼守護著如此重要的東西,守護了這麼多年。
這時,眾人才恍然大悟,五年前還是小娃兒的阿蒙,竟然背負著這麼重要的使命,在場所有人的命都是他救的。
長夜悄悄的跟在後頭將他擁進懷中,看著太子。
「永晝,接下來你的計畫可以順利行動了。」他冷冷的語調如往常一般,說完便將阿蒙往原本的位子帶去。
「好了,你可以放心了。」背對大家的長夜,這時露出寵溺的微笑,不時嗅著阿蒙的發香。
「這下,你可以好好的休息了。」他心疼的對阿蒙說道,因為這個責任讓他帶著尉然躲了五年,帶著如此重要的東西藏了五年。
現下,阿蒙可以好好的休息,其餘的都交由他們來負責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