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瞄了眼角落的攝影機。「有客人在,我不能進工作室。」
「我又不是客人,你去忙你的。」他挑眉。「你故意趕我走是不是?」
「我在上班。」她無奈的。
「好。」他俐落抄起漫畫周刊跟兩本雜誌到櫃檯結帳。「這樣我就是客人了,客人皇帝大,你再趕我,我就『客訴』,讓你知道『澳客』這兩字該怎麼寫。」
「別鬧了!」
她十分頭痛地趕了半天,卻怎麼都攆不走這高大的障礙物,只好任由他站在攝影機照不到的角落看書,自己忙去。掃地、洗機器、盤點補貨、應付深夜零星客人,等到開始煮茶葉蛋時,已經凌晨五點了。
「你怎麼還在這裡?上午不是還有課?」她忍無可忍的踱到那個猛打哈欠的人面前。
「我原以為大夜的工作很輕鬆。」他皺眉。「看你整晚都沒有坐下過,忙得跟工蟻一樣,每天都這樣嗎?」
「你黑眼圈都出來了,最好現在立刻回去補眠。你不是才又簽約,你這種臉要怎麼工作?」
「我一個禮拜最多兼差一兩次,又不像你天天作牛作馬。你都可以熬夜了,我為何不能?」他又打了個哈欠。「這是第一天,以後就會習慣了。我肚子餓了,小姐,來兩顆茶葉蛋。」
「什麼第一天!沒有下次了。"她幾乎氣結。「你明天若膽敢再來,我就不再陪你吃飯了!」
「沒關係,我會等到你來為止。」就像昨日一樣。他真的會等,而她最後也一定會到。他們兩人都知道這結果。
「你——」接下來她來不及生氣,客人漸漸多了起來。在大學跟國中附近的便利商店,從六點左右開始忙碌,她進貨的東西根本還沒處理完,只能等七點交班同事來了才有時間打點。
進倉庫前,她特地瞄了眼。那高大障礙物一見交班同事來,便乖乖移往店外,不給她添麻煩。她心底一直記掛著他,快手處埋完了作,一踏出店門,就聽他說:「今天加班?八點才走。」
「八點走是很正常的。」雖說七點下班,實際上必須把工作做完才能離開。剛開始不習慣流程,還曾補貨到九點才下班,當天上課幾乎都在打瞌睡。
他聽了后不說話,只是挽住她手,深深嘆息。
「怎麼了?」
「反正我說破嘴,你也不聽,我的擔心,你根本不在意,就不用問了。心酸。」
見他萬般無奈、又怨又嘆的模樣,她早知他不贊成她日夜顛倒的工作,但……垂下眼,看他自然挽住自己的手,她訥訥解釋:「其實平常只要手腳快一點,做完工作就可以進工作室休息,聽到門鈴聲再出來就可以了,只是這樣很容易打瞌睡,會讓我頭痛,所以我習慣整夜慢慢的工作,盡量讓自己走來走去,忙一點時間才過得快。」
他還是不說話。
「好了,我請吃早餐,你要吃什麼?」她只想到這麼一個安撫的方法。
他只是陰陽怪氣地掃她一眼,不說話
牽他到了早餐店,問他要吃什麼,還是不說。她逕自幫他點了他喜歡的食物,兩人安靜吃著。
兩人步行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先是愣了下。挽著手臂……跟牽手是不同程度的親昵,但因為他一路的陰陽怪氣,要是現在直接甩開,會把氣氛越弄越糟,她只好試探性的輕輕掙扎了下,手卻被越握越緊。
「好痛……」所以,他根本是心情不好「順手」虐待她嗎?
陸嘉陽沒戴帽子,她發現迎面走過的路人交頭接耳著。她掙脫不開,要甩也甩不掉,只能小聲斥責臉越來越臭的人。
「你在玩什麼?快放手。」但固執得跟牛一樣的人,直到她房門口才放開她。
「好了,再見。不送。」她道別,高大的人卻佇著不走,一雙眼直盯著她。
「……你做什麼?」他只是凝視著她,神情凝重的緩緩深呼吸了幾次,彷彿要說出什麼極為重大的事情般,令她也緊張起來。
「你……喜歡的人究竟是誰?」花了好久時間,他才問出之前已問過的問題。
她愣了半秒,恍然大悟。「你就是因為想知道是誰,所以今、天才特地跑去我工作的地方查探?」
「不全然是這樣。」他不置可否,只是鄭重問:「你上次說過……你跟他絕對沒有可能在一起,對不對?」
她定定看著眼前的人。「……嗯。」
「很好。不要跟那個人在一起。」見她微微一愣,他緊按住她肩膀。
「可是,你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要放棄那個人,對吧?」
她喉頭一哽,回答不出來,一雙眼只能望著那張熟悉的臉龐。
他卻幾乎像在跟她催討承諾般:「當著我的面,你跟我重複一次,說你以後絕不會跟他在一起。」
為什麼要這麼說?他……發現什麼了嗎?
她的心情,她一直自認為掩飾得很好,不會被發現。但當初小旗不也是她根本沒說什麼就發現了嗎?所以……現在也是?
「快下決定!反正你說過你們之間不可能,那你就放棄吧。」
他積極勸說:「什麼『這輩子小會再喜歡上別人』,那只是錯覺,以後一定會有更好的人出現,真的!相信我。」
相信他什麼?他……在間接拒絕她嗎?還是,為了什麼其它她所無法理解的事?她不懂。
「什麼?」他沒聽清楚,疑惑的低喃。
兩人四目相接,那張等待答案的剛毅臉龐讓她終於妥協,開口:「其實,不用說要放棄或下定決心,我從沒有想過要跟他在一起,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如此。我只想一輩子保持原狀不要改變。」
「真的?」他耳朵漸漸脹紅,像跑了百米般,一雙大手立刻,握住她的,整個人興奮莫名。「小花,那麼——我們就這麼說好了!你既然已經決定放棄——好!那我就先把你訂下來了!」
他幾乎是語無倫次的,讓人不懂他在說什麼。
「阿陽,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才抬頭問,一直握住她雙臂、雙眼炯炯凝視她的人,居然突然俯下頭來,臉靠近她的,令她吃了一驚!
「你……」後退了步,無奈背部立刻頂上門板,高大結實的身軀立時壓住她的。「阿陽——」她幾乎要尖叫了,雙手直覺去擋,卻整個人結實地被抱進寬厚的懷裡,鎖住不放,別開的臉即使左閃右躲;也躲不過額頭被偷襲輕吻的命運。
然後,全身僵直的她,被緊緊、緊緊的擁住,整個人嚇得不輕。額頭上軟軟的觸感並沒有消失……而抱住她的人也緊張得不像在開玩笑。
過度的蠻力把她緊鎖在寬大懷裡。
她幾乎呼吸不過來,卻一動也不敢動的;因為只要一掙扎,他就拖得更緊一分,兩人的身形也就緊貼得越加親密。心跳聲越來越大,分不清是她的抑或是他的。
緊張過頭的兩人最後像兩塊僵硬的木頭靠在一起,一個望天花板,一個望地板,無語,沉默,簡直像沉船。只有臉紅緩緩淹過兩人脖子、額頭、蔓延至全身。
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根本不用喝咖啡,杜芳華整天連一絲睡意都沒有。
第一百次看向手錶,午休時間即將到了,心跳快得讓她呼吸有點困難。絕望閉眼。自己到底哪裡有毛病?只是跟自己的青梅竹馬吃一段午餐,就這樣而已,卻緊張到頭皮發麻的地步。
即使當初攸關她日後生涯的大學聯考,壓力也沒有像此刻這麼大。
她幾乎卻步了。
她需要足夠的心理準備才能再見他。早上把他推開后,她立刻躲回自己安全的城堡星,只聽見他聲音隔門低沉傳來:「中午見。」
轉眼就中午了。
如同大限來臨,當下課鐘聲一響起,她內心一陣哀嚎,趴在桌上,像只頭埋進沙里的鴕鳥。她何時如此不知所措過了?
可是那傢伙——他——
怪怪的?簡直是瘋了!他的舉止?簡直就像是、像是……
失魂落魄的走出教室,她一步三嘆,根本沒注意周遭,手腕立刻被握住,「你生氣了?」
那個會害她心臟病發的人,早在教室門口等候,她卻對他視若無睹,逕自從他面前經過,兩道濃眉不由得深深皺起,目光不安地望著她。
「阿陽……」她從恍惚中被喚醒,一見到他,就像只被螳螂逮住的蟲寶寶般,恨不得自己立刻羽化飛走。
一對上眼,她立刻移開視線。
高大的人二話不說地拉住不敢正眼看自己的人,直接往野餐處前進。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坐在百年榕樹下,鋪好食物后,也沒有人吃得下。
「可以給我新鑰匙了吧?」他先開口,像追不及待想確認。「你已經放棄,不用怕人誤會了,對吧?」
她看他一眼,還不太能理解跟接受這整個狀況,便搖了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你反悔了,還是你不想給我鑰匙?」
他才欲靠近,她便警戒地旁退。
他沮喪的停下。「你在生氣嗎?今天早上……」
她搖頭。
「沒有生氣?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說話?」他盡量放低音量,像怕把她嚇跑似的。她看起來像只驚弓之鳥。
「我知道這樣很突兀,可是以後你身旁的位置我要先訂下來。今天你已經答應我了,記得嗎?」
「……我沒答應過那種事情。」
「小花!」他急了。
「……」這是惡作劇嗎?」她終於抬頭看他,左右看了下。「你們體育系的人是不是躲在附近?這是某種試膽比賽?」說完,突然發覺這個可能性實在太大,不禁狠狠瞪他。「要真是這樣,陸嘉陽你就完了!」
他霎時哭笑不得。
「這不是惡作劇,絕對不是,小花。」他苦惱得低下頭看著自己雙手,若是惡作劇的話,不會讓他的雙手顫抖、呼吸短促,緊張得不知該怎麼把整件事情表達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