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天後,夏月在上班時間因為突來的暈眩嘔吐,而請假到醫院。
在經過必要的問診和檢查過後,老醫生給了她一個有如青天霹靂的消息。
「夏小姐,恭喜你,你要當媽媽了。」
夏月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的走出醫院,在大街上踉蹌前行。
她又懷孕了?
一定是一個月多前的那夜……
竟然一次沒做好預防措施,就又有了他的孩子?
只是……他們之間已經走到絕路,不可能有進一步的發展了,甚至連她心愛的兒子都得拱手讓出。
不是沒想過要逃走,但從騰雲回來的隔天,她一大早就收拾好東西,準備帶著孩子逃到南部,然後找個偏僻的鄉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那個男人卻像是料准她會逃開,一早就將車停在公寓樓下,冷眼等著她狼狽的發現他的存在。
之後她和夏毅便被逼著住進他的住處,日日看著孩子開心的讓他帶到公司,由他聘請的家教仔細教導。
父子倆看起來相處得非常愉快,每天膩在一塊,甚至連洗澡也要一起進浴室。
她眼睜睜看著他們父子說笑談天,一方面開心得想哭,另一方面卻又焦急得蝕心刺骨。
她真的不想失去小毅,他是她多年來唯一的依靠,若是沒了他,她不曉得自己要怎麼活下去!
可是現在一件麻煩事還沒解決,另一個讓她震驚的生命又悄悄的來報到。
在這種亂成一團的時刻,她該拿肚子里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怎麼辦?
畢竟這未出世的小生命也是她的骨血,和小毅一樣,都是她的心頭肉!
那怎麼辦?
生嗎?她能生下這孩子嗎?
他不會原諒她的,更不可能再放任她生下一個不受期待的孩子。
那她和孩子該怎麼辦?
夏月失魂落魄,漫無目的的走在馬路上,再也不曉得這一次註定是要心痛的結局該從何處畫下句點。
中午時分,騰雲建設集團總經理辦公室里來了個三不五時就會過來鬧場兼閑逛的不速之客。
沙發上,韓露露眯著眼,一臉算計的望著身旁那個正在收拾東西的小男孩。
剛剛一整個小時她都待在這裡,看著小鬼和家教一塊遊戲學畫,然後下課時間到時,這小鬼還非常有禮貌的和家教揮手道謝。
只是這麼有趣又可愛的小鬼,跟姓池的冰塊男是什麼關係?仔細一看,他還長得挺像冰塊男。若非姓池的臭傢伙一整個早上都在開會,她鐵定追過去問個清楚。
不過,現在問小鬼也是一樣。
「小弟弟,姊姊問你,你叫什麼名字?爸爸是誰?只要你乖乖跟姊姊說,姊姊就請你吃冰淇淋。」韓露露彎腰詢問,笑得非常諂媚。
「阿姨,你在問我嗎?」收拾好畫圖用具,夏毅抬起臉笑嘻嘻的回話。
「不懂事的笨小鬼,什麼阿姨?!我是姊姊,叫姊姊!」韓露露佯怒,一拳捶在小鬼頭上。
女人最忌諱的就是被叫老,死小孩,竟然敢喊她阿姨!
「貓咪都沒打我,你幹嘛打我?臭阿姨,我要跟爸爸說,說你打我!」夏毅委屈的伸手摸頭,一邊不爽的握拳反擊。
「去說啊!死小孩,你竟敢打我,膽子真大……」韓露露眼睛一眯,下一秒乾脆撲過去,將夏毅從頭到腳亂搔一通。
「呵呵……」
夏毅原以為會被痛扁,先是驚愕,隨即發出失控的笑聲,在沙發上滾來滾去,閃躲韓露露的攻勢。
「你看,我有好玩的……」
韓露露玩心大起,乾脆拉來一直站在角落的黑西裝男人,整個人攀在對方身上,表演好笑的動作。
「這是無尾熊噢!」
她手腳並用掛在保鏢身上,完全無視對方擰眉瞪人的可怖表情,還逕自回頭招來夏毅。
「你過來,我教你玩狐狸圍巾……」
她玩瘋了,當場要黑西裝男人半蹲,然後吃力的抱起笑得快要岔氣的夏毅,將他以掛圍巾的方式橫放在保鏢的肩上。
「呵呵……」夏毅狂笑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一直忍耐不說話的黑西裝男人冷冷的睨了韓露露一眼,終於發出一聲警告的呼喚。
「韓小姐……」
「噓!別吵,快點抓著他轉一圈……」無視保鏢警告的眼神,韓露露還大膽的命令他玩把戲轉圈圈。
「我是保鏢,不是狗!」黑西裝男人被惹火了。
這時,門口傳來池振華惱怒的呼喝。
「你們在做什麼?」
才從會議室走出來就見到如此情景,讓他怒火中燒。
這是怎麼回事?姓韓的女人又來幹嘛?
「爸爸……」夏毅開心的抬頭,小手拍拍黑西裝男人的肩膀,求他放自己下來,然後興奮的撲向池振華,仰著小臉開心的笑道:「阿姨在陪我玩。」
「玩得很高興吧?我們去吃飯。」將手裡的文件交給身後的秘書,池振華一把抱起夏毅,寵溺的捏捏他的小臉,轉身就要離開。
「喂!姓池的,你等一下……我剛剛沒聽錯吧?這小鬼是你的兒子?你竟然在外面偷偷生了個兒子,然後還明目張胆把人帶到公司來?」韓露露訝異的追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真了不起,竟敢光明正大帶著私生子進公司,還讓小孩在大家面前喊他爸爸,這男人根本完全無視池韓兩家的婚約關係。
簡直是不怕死到……令人想鼓掌叫好!
等會兒她就去向老爸哭訴,看韓家丟不丟得起這個臉……
哈!很快的,她就可以取消婚約,逃出生天了!
「他的確是我兒子,你想怎樣?」抱著孩子轉身,池振華不當一回事的冷眼看她。
他承認得非常坦白,連掩飾的謊話都懶得說。
「我想怎樣?臭男人,你竟然連孩子都生了也不說!你老實說,小孩的媽媽在哪裡?你們在一起多久?除了這個小鬼,你另外還偷生了幾個?」韓露露雙手叉腰,一臉嫌棄的說。
她就說嘛!好端端的,一個正值壯年的大男人,怎麼可能連點緋聞都沒有,原來早就養了情婦,還生了這麼大的小孩。
「不關你的事!」池振華冷冷的應道,還沒轉身走開,就聽見懷裡的孩子發出驚喜的呼喚。
「貓咪……」夏毅越過池振華的肩頭,開心的對著剛出現的夏月揮手。
掙扎了許久才決定要來騰雲一趟的夏月,愣愣的站在門外望著眼前的景象,一會兒后才對著孩子擠出苦笑。「小毅!」
「你來做什麼?」池振華轉身,臉色一沉。
「我……我只是想……」猶豫的頓住,夏月看著池振華身後那個露出淺笑的美麗女子,心一窒,然後再凝望池振華。
他已經有未婚妻,還可能快結婚了……
她苦澀的低頭,來這裡之前反覆思索了許久的話語全吞回肚裡,再也發不出半個音。
其實她是來問他,她還有沒有機會,能不能和他重來一次?
即使他曾經說過永遠都不原諒她,但是她仍然想試最後一次,想為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再努力一次。
只是當她看見他的未婚妻也在這裡后,卻忽然間遲疑了,怎麼也開不了口,因為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可以取代這樣美量的女子,成為他的妻子站在他身邊。
一直以來的脆弱、沒自信,在這一刻更加清楚的照現出來。
夏月的喉頭酸澀,怔怔望著池振華和孩子,一邊咬著唇逼自己不許哭出聲。
她知道自己做錯很多事,但是難道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你想說什麼快點說,我還有事。」冷靜的望著她,池振華的口氣疏離而淡漠。
就算這一刻因為她脆弱的表情而心生不忍,可是他只能不斷提醒自己,不許陷落,不準再為她掙扎、心痛。
因為這個女人沒有心,不懂得愛人,更不值得讓他心軟回頭!
「我……我……沒什麼事,我走了!」不敢多看他一眼,她心慌的垂著臉,轉身就走,無視夏毅在後頭失措的呼喚。
「貓咪,你不要走……爸爸,媽咪為什麼不理我?媽咪要去哪裡?」夏毅抓著池振華的衣領哭問。
他叫了好多次,貓咪都沒聽到……她不要他了是嗎?不然為什麼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
「沒事,貓咪去上班,你晚上回去就見得到她。」無法解釋自己此刻心裡的不安和焦慮是怎麼回事,池振華擰眉望著夏月消失在走道轉角,一邊分心安撫孩子。
他知道她有話沒說出口,只是她想說的到底是什麼?
為何明明已經許諾再也不要回頭看她,要將她徹底自心頭驅逐,可是這一刻心中卻仍有倉皇、猶豫,依然不安,甚至想追上前問個仔細。
站在門邊,他擰眉思索。
後頭,同樣也沒開口的韓露露發出輕蔑的嗤笑聲。
「你真的不追?」她問。
「沒那個必要!」池振華冷聲回應。
「哼!反正不關我的事!」她厭煩的說。
就算瞎眼的人,經過剛剛那一幕,也會知道冰塊男愛的是誰,而那個小女人眼裡看見的唯一又是誰……
只是一個太驕傲不肯低頭,一個卻懦弱得連開口追愛都不敢。
哼!兩個笨蛋,連打開心門讓對方看見都不敢,活該要一塊受苦。
韓露露不屑的扭頭走了出去。
慌張的離開騰雲大廈門口,夏月不敢稍停的拚命往前走。
木然望著前方,淚水一顆顆滑落臉頰。
她邊走邊哭,一隻手胡亂抹著淚。
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裡,她昏沉沉的往前走,直到某個破舊招牌映入眼帘,這才大夢初醒般停下腳步。
張診所,主治婦女病、小兒漏尿、人工流產,保證安全無副作用。
人工流產?
看見這幾個字,她的身子一顫,踉蹌的走進小巷,看著眼前外觀破舊,有點像是密醫診所的小房子。
像是被鬼迷住,她站在診所外頭,愣愣的望著上頭破舊的招牌。
她好絕望,只覺自己快要溺斃了,再也找不到可以救命的浮木。
她捨不得拋棄肚子里的孩子,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和小毅一樣,都是她的心頭肉,沒有一個做母親的會捨得放棄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能生嗎?
當那男人知道小毅的存在後,即使再生氣、再憤怒也堅持要帶回孩子,害得她當場心碎。
如今她要是又生下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將來如果舊事重演,他再次發現並且帶走孩子,那麼她鐵定會直接往淡水河跳下去,再也不想活了。
因為沒有一個當母親的,可以忍受和孩子分開的痛楚……
這樣撕裂般的疼痛若是要讓她經歷兩次,那麼她寧願選擇一開始就不要生下這個孩子。
第一次懷著小毅,她和家人斷絕關係、休學、一個人辛苦過日子,只是忍耐掙扎了這麼多年,到最後孩子還是讓那個男人帶走。
這次她已經沒有掙扎的力氣了,因為他帶走的不只是她寶貝多年的心頭肉,更是她這些年努力存活下來的唯一慰藉。
她沒了可以奮鬥的勇氣,只覺得這條路好難走,不只心酸,更是孤獨。
而這樣連自己要怎麼活下去都不曉得的她,又如何能給另一個小生命幸福快樂?
既然不可能是個稱職的媽媽,還不如別讓孩子來世間受苦的好。
含淚凝望招牌半晌,夏月咬牙,步履不穩的往診所門口走去。
「喂!你等一下……」
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將夏月往後拉。
「你是笨蛋嗎?就算要墮胎,也該找間像樣點的大醫院,這種鬼地方一看就知道會醫死人,你竟然還想走進去,你是嫌命太長不想活了是不是?」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韓露露,劈頭就是一陣粗魯的咒罵。
要不是她走出騰雲時,湊巧看見這個笨女人一路哭著往前走,然後同情心大發的跟在她後頭,否則現在這個笨蛋一定會走進去,然後說不定還會讓裡頭的蒙古大夫治得只剩半條命!
「你……你怎麼知道我要做什麼?還有,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一看見韓露露,夏月如遭雷擊,立刻抽回手。
她狼狽的低頭,當場就想跑掉。
她沒有忘記眼前的美女是那男人的未婚妻,而自己卻曾經是那男人的過去式,所以舊情人遇上現任未婚妻,這樣詭異的會面,讓她尷尬得不知要怎麼接話。
她根本不想破壞他和他的未婚妻的幸福,如果美麗未婚妻能帶給他幸福,那麼她會勉強說聲恭喜,祝他們快樂。
「你跑什麼?我會吃人嗎?走!這種骯髒又完全沒有美感的破爛地方不適合孕婦待,你現在最好連耳朵聽到的都是莫札特的音樂,這樣生出來的孩子才會健康可愛。」韓露露不顧夏月的抗拒,硬是扯著她往外頭走。
「但是我……我沒有懷孕……」夏月硬著頭皮,試圖說出違心的謊話來掩飾。
她不想為了一個孩子,讓他和他的未婚妻起爭執,結不了婚。
「沒有嗎?你想騙我沒懷孕……你當我韓露露是笨蛋啊?要是沒懷孕,你站在這間鬼診所前幹嘛?治小兒漏尿嗎?」韓露露心直口快,拉著她往自己的轎車走去。
「韓……韓小姐,你到底想帶我去哪裡?我還有事,不能跟你去……」夏月掙扎不依,兩個女人僵持不下。
「我才不管你有什麼事,反正你跟我去見池振華,跟他把話說清楚。除了公司里的那個可愛男孩是你和他生的之外,現在肚子里的這個也是他的吧?走!既然這樣,你更該和他把話說清楚,努力爭取,讓他娶你啊!」韓露露堅持。
「不!韓小姐,你誤會了!我真的沒這麼想過,小孩的事我會自己處理,不要讓我去見他,我跟他已經過去了,不可能有未來!」夏月皺眉搖頭,努力想掙逃。
「屁啦!你能自己處理?你拿什麼處理?不負責任的把小孩拿掉就是你的解決方式?我是不知道你和姓池的過去發生什麼事,才會讓你覺得你們不可能有未來,但是你真的不懂嗎?你和他的未來已經在這裡了……」
韓露露停下拉人的動作,單手叉腰,粗魯又不客氣的指著夏月的肚皮。
「就算覺得兩人沒有未來,可是未來卻早已經到了,孩子不就是未來嗎?若你覺得這不叫未來,而是懲罰或是報應,那也隨便你。我只是想提醒你,千萬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既然有本事鬧出人命,就要有能力為自己做的事負責!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跟姓池的討論過這事,但如果連說都不說就擅自下決定拿掉孩子,這樣對孩子和孩子的父親都不公平……」
「這……這是我的事,你別管,你只要嫁給他,和他過幸福快樂的日子就行了!」夏月勉強擠出話。
「噢!我是聽錯了吧?!你的口氣怎麼好像並不是真心祝福我?得了吧!你其實根本就不想我嫁給他,只是因為沒有信心,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才連爭都不爭的就想先開口認輸……怎麼?開口認輸就可以讓自己躲回烏龜殼裡,從此逃開被人傷害的感覺?可是心還是會痛吧?午夜夢回時,肯定更會自責得想要捶心肝,怪自己為什麼當初不爭取,所以你真的決定要放棄機會,不為自己爭取一些什麼嗎?」韓露露一針見血的逼問。
光看她那種尷尬又想遮掩的表情,她就知道她肯定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姓池的。
只是老實說,在她眼裡,根本覺得像冰塊男那種臭臉男人會有人要才真的詭異!
「但……他是你的未婚夫,不是我的……你……你為什麼要一直煽動我去找他說清楚?」夏月咬唇,頓了半晌,終於微怒的說道。
這位韓小姐還真是奇怪,一般人遇到這種情形,早為了心愛的男人而和第三者拚命了,只有她這麼奇怪,不斷說服她去找池振華。
「想聽實話?那我就告訴你,因為本大小姐根本不想嫁給姓池的,要不是家裡逼得煩,我早拉著自己喜歡的人私奔去了!所以你現在知道了吧?我是誠心想交你這個朋友,你還不快點去把池振華搞定,別逼得我在婚禮上殺了他!」韓露露摩拳擦掌外加咬牙切齒,一副真的很想殺了某人的表情。
夏月驚愣了半晌,終於垂下臉,輕聲嘆道:「可是……我會怕……」
她根本不敢再去試一次,甚至連問他願不願和自己重新開始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她害怕再聽見他傷人的言語和冰冷的臉色。
「你怕?我看他也很怕吧?你們倆夠了沒?愛就愛,不愛就不愛,別這樣拖拖拉拉不知道在搞什麼鬼,就算會被拒絕,好歹也至少要去試一次!兩個人之中總該要有一個先低頭,只是如果你不低頭,不先告訴冰塊男心裡真正的話,你覺得以他那種臭脾氣,會先開口跟你承認心事嗎?怕是等一百年都見不到他放出個屁來……到時慘的是誰?是你們那個可愛的兒子和你肚子里的這個……反正我話說到這裡,我口渴了,走,我們去喝下午茶。」韓露露拖著夏月往車子走去。
車內,一直坐在駕駛座上的黑西裝男人安靜的下車,替她們兩人拉開車門。
木然坐進車內,夏月怔忡的凝望窗外。
真的能爭嗎?
她還有機會可以和他重新開始嗎?
她不敢想,心中惶恐,任由車子將自己載向不安又充滿困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