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夫人,府外有一位鏡兒姑娘求見,說是從容王府來的,是夫人從前的……」
不待小翠說完,荊心同站起身來,「快去帶來。」
鏡兒來了,真好,有多久沒見著鏡兒了?還是那日新嫁娘回門的時候吧?鏡兒來了真好,她可成親了?母親的身體可好嗎?哥哥有消息帶了回來嗎?她有很多事想問、想知道。
遠遠地見著鏡兒,她才發覺自己是這樣的想家。
「小姐!」只說了這一句,鏡兒的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鏡兒,別哭啊。」
坐下后,小翠退了出去。
「小姐,你還好嗎?住在這裡習慣嗎?姑爺待你可好?丫頭侍候得還合心吧?」
鏡兒一聲聲地問,催下了她的淚,她拉著鏡兒的手有好些話要說,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了,「好,我都好……夫君待我很好,丫頭侍候得也好,住得也習慣了。鏡兒,你今日怎麼來了?你與有才成親了嗎?母親的身體可好?哥哥可有來信嗎?」
「小姐,鏡兒是來向你告別的。上個月鏡兒就同有才哥成了親,鏡兒聽了小姐的話向二夫人求了賣身契,今日就要走了,我……」說著,淚又流了下來,「我來看看小姐,這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了。小姐待我如同姐妹,我捨不得小姐,放心不下小姐啊。」
鏡兒語不成聲,她是個聰明的人,府里的事看得真切,心中總是在為小姐擔心。
「鏡兒也成親了!真好,鏡兒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皇城裡險處多啊。」
說話間,她起身拿來了那個朱漆小櫃,掀了開,從裡面拿出一個小錦盒,交到鏡兒的手上。
「鏡兒,這是我從前的首飾,也都是些值錢的,應該能賣些銀兩,你拿去和有才買一處田地再養些牲畜,你們好好地過日子吧!」
鏡兒趕緊推回去,「不,小姐,你給過我了,二夫人也讓賬房給了我和有才一些銀兩,夠了!」
荊心同將錦盒塞進鏡兒的懷裡,「鏡兒,我留著也無用。你拿著,就當也為我買些地,買些牛羊,為我過一份平靜的生活吧。」是的,她羨慕鏡兒,可以去過她夢想的生活。
「小姐……」鏡兒拿了錦盒,「二夫人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小姐……小姐哪日回去看看吧。少爺還沒信呢,少爺這次走怕是不會回來了,最傷心的就是二夫人了。」
「哥哥為什麼事走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夜老爺喚了少爺去,後來聽說少爺同老爺在書房裡吵了起來,當晚少爺就走了。」
主僕二人正說著,木衡易從外邊進了來,「鏡兒?」他記得這個姑娘。
「鏡兒見過公子。」
「鏡兒不必多禮,」他轉向心同,「我先去書房吧。」
「不用,」鏡兒急聲說道,「小姐我也要走了,有才哥還在府外等我呢!小姐……」
「鏡兒要去哪裡?」他奇怪地問。
「鏡兒成了親,要回鄉下了。」荊心同為他解釋,然後對鏡兒說,「也好,我……我便不送你了。鏡兒……」她拉住鏡兒的手,眼前的人兒最是知她心,最是體貼她,也最是心疼她的。
木衡易看著淚眼婆娑的主僕二人,看著依依不捨的荊心同,「心同,我們去送送她吧。」
她驀地轉過身,看到他眼中的肯定。
坐在馬上,木衡易拉了拉披風環住了她,遠遠地,鏡兒的馬車只剩下一抹模糊的影子,這一別便是永別了嗎?她身邊的親近之人一個個地走了,思緒間,那已然止住的淚又悄然滑落。
聽到她的吸鼻聲,懷中的女子又哭了吧,她的淚對他而言竟成了一種利器,刺得心中微痛。他知道這女子的孤單,他日若能攜她去一處遙遠之地,遠離官場是非、遠離皇權爭鬥,去過那種淡泊、恬靜的生活,那該多好。然後,他想起了荊顯棣,悠悠飄起的心又落下,若他成功了,她又怎麼會與殺父仇人在一起?若他失敗了,他是刑場上的一抹遊魂,他的將來是什麼?他苦笑一下,從何時起他竟在心中籌劃起了以後,憧憬將來了?
「心同,我帶你去瞧一處風景好嗎?」他搖搖頭,將心中的憧憬與惆悵一併揮去。
「好。」去哪裡都好,她只是不想回到皇城,她的心中愈發地憎惡那權力交織之處。
在他的懷中,與他策馬徐行,她的心漸漸地平靜下來。這不正是她所盼望的嗎?身邊之人奔向了幸福,即便日後再不相見,她也該笑啊,怎麼卻哭起來了?她收起淚,再看向鏡兒消失之處。
「她是我家廚娘的女兒,自幼長在容府。從小便同我玩在一起,九歲時到了滌心閣,與我日夜相伴十幾載,她與我便是親人,便是姐妹。」她輕輕地說,彷彿說給他聽,又彷彿在自語,「只因捨不得我,雖過了適嫁的年齡,卻執意守在我的身邊。我出嫁之時,哭得最凶的便是她了……她怪我不帶她一起,可我何嘗又不難過呢。」
他用力地擁緊了她,擁緊了自己心愛的人,「我懂,你心中已為她規劃了未來,你亦不願帶給我困擾。心同,我可說過對你我心存歉意,心存感激?」
她心中一動,她應該滿足不是嗎,至少他懂得她的所做。只是,又忍不住
失望,沒有愛嗎?歉意?為何對她心存歉意?難道她所想的竟是真的嗎?他原來真的是父親的敵人嗎?若是,那便如何是好?可應告訴父親嗎?不,她不要介入權力的爭鬥,即便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夫君。而且她有時也期盼肅帝早日除了父親的勢力,去了父親的枉念。父親為了皇權,除去了多少礙腳之人?肅帝,是一個仁慈的皇帝,只是這十幾年來大權一直握在父親的手中,他便是有心,亦是無力啊!但願夫君是肅帝之人,那便是天下蒼生之福。
木衡易哪裡知道,這一瞬間,她的心中竟是九轉十八彎。
她的心中想得明白了,竟不再似前日不安。
「夫君……」
「喚我衡。」他突然希望她喚他的名字。
她頓了頓,心中奇他為何要她只叫一個「衡」字,轉念一想,也許是一種習慣吧。
「衡。」
聽這名字自她口中喚出,他竟感到滿足和快樂。
「你說的風景在哪裡?」
她知足了,得夫如此便是福氣了不是嗎?他英俊不凡,沉穩儒雅,對她溫柔體貼,她還求什麼?她愛上了他,要做的便是愛下去……
「不遠了,你冷嗎?」
她偎在他的懷中,搖搖頭。
馬兒停了下來,她的眼前是一片無際的草原,落日的餘暉染紅了一切,就連垮下的白馬也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潤。
「真美!」她感嘆出聲。
「我常來這裡看著太陽西下。」當他心情低落時,便來這裡看日落,「今日落下,明朝升起,希望總是存在的。」
「夫君也有感到挫敗、感到失望的時候?」
他總是讓她覺得那樣的躊躇滿志,那樣的勝券在握,她覺得沒有什麼能難得到他、能難得倒他。
「我也只是一個凡夫俗子啊!不過是掩飾得好罷了。」這是他從不曾向外人道出的心中所想,「其實我厭惡朝中的權力爭奪,厭惡那些戴著面具、阿諛奉承的面孔,我不求盛世,只求南亘平安啊……」
「官道上就是這樣的啊!人只道當官好,卻不知做官難。保天下平安難、保安居樂業難、保民心凝聚難、為民請願難、清正廉潔難、不同流合污難,甚至連明哲保身也是難的。這麼多的難,不正是做好官的難嗎?夫君,知了這麼多的難,可還想做個好官嗎?」
這一聲聲的難,字字說到了他的心中,他從不知她會如此瞭然。
「難則難矣,歷代清官好官依舊倍出,若是人人懼了難,百姓還有什麼希望?心同,我從不想做個什麼好官,我只是在了家中先人的遺願,我既在朝中,便力求為南亘著想,替百姓著想。若他日我離了朝廷,南亘也罷,蒼生也罷,於我只是從前。」
「我盼著夫君了了先人的遺願,只願夫君歸隱田園時,也帶上心同。」
「心同,喚我衡好嗎……如果我當真了了先人的遺願,如果心同也還願留在我身邊、願與我千山萬水走過,我便帶著心同同往。」
他不能給她什麼承諾,她的父親是很強勁的敵人,便是他全力以赴,勝算亦只有五成,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他做他應做的,若天亡肅帝,他便是追隨皇者的那抹魂靈。他給不得承諾,給不起承諾,他只能在閑暇時、在無人時,在心中想想而已。
「嗯,衡,明日之事,待明日再看。籌劃得多了,只徒增煩惱啊。」
他緊了緊手臂,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若真有將來,他願與她共白首。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的溫度、他的心跳,看著眼前的美景,她陶醉了,只願這一刻能夠永恆。
從那日起,他與她再不同於從前了,他們走進了對方的心中,也再不只是夫君與夫人的稱呼了,雖在別人的眼中,他們依舊如往日般相敬如賓。
木衡易知她惦念著母親,這日里得了空閑,便帶著荊心同去了容王府。她再次見到了母親,那日鏡兒走後,她曾回府一次,這次回府,母親的狀況竟又不好了。母親倚著床,拉著她的手問了許多,自她到滌月閣,母親不曾同她說過這樣多的話,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心同,木公子待你好嗎?可為著你的臉……」
「沒有,母親,上次您問過了。夫君待我極好,從不因面相委屈我。」她的面上覆著紗,卻讓人似乎看到些許的光彩。
「那便好、那便好,女子啊,夫君肯好好相待,還有什麼好求?心同,成親半年了,你……可有消息嗎?」
母親這話她焉有不懂之理?她沉默著不說話。
「你父親很是為你著急,若有一兒半女,你便也有個依靠。那日里,你父親同我講起木公子很得朝廷器重,你父親亦看好他。不過……」母親的話停了下來,想是怕她聽了不安吧。
「母親但說無妨。」
蕖妃看了看她,心中嘆口氣,為什麼女兒也在走著她當年的路?她看得到女兒的變化,心中更清楚這變化緣自哪裡,女兒在愛著啊。木衡易待女兒是好的,因為她看到了女兒眉目間的幸福,可是女兒啊,有些事母親也無力啊。
「心同,你知道當初這個婚事便是有些屈了他的……你父親物色了幾個女子,他日便會找機會請他來看看,聽你父親說這幾個女子都是絕代之色。」母親微涼的手緊緊地握住她,「心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之事,從前我也受不了,到頭來,傷的是自己,苦的是自己,你,莫要如母親一般,你明白嗎?」
荊心同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緩,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她明白的,怎麼不明白?以衡的地位、才華,當日里肯娶她當真是屈了的,當日她以為是迫在父親的壓力下,現在想來,那時他也是另有所圖吧?她不願想這些,只因為衡待她當真是很好的,別人家她不知道,只知道父親待母親是強過那幾位夫人的,衡待她又遠強過父親待母親。只要有時間,他便會陪著她,有時說說話,有時與她共騎出城,有時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同處一室,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她不曾奢望這樣的日子會永恆,只是,她成親只短短數月,這幸福的時光才剛剛開始,她還不曾好好地體會,父親便急著要衡納妾了,她感覺一股酸苦泛到了胃裡,攪得她直想嘔吐。
「我知道了,母親!」
她只能咽下這酸苦不是嗎?她又能做什麼?當日里由不得她,現下也依然由她不得。
「心同,母親知你有苦,只是,女人的命不就是這樣的嗎?切莫要妄想什麼,若不是那場火,你或許還能爭,現下,你連爭也爭不得。你若依了,原配怎樣也還是你,你總是木府中的主人。」說話間,母親的淚流了下來。
「母親,心同沒有奢求。」她有的,只是不能說,因為那當真是奢求啊,「心同知道要如何做,母親說得對,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事,又何況夫君乃人中龍鳳,朝中重臣呢?母親不要為擔心我,也同父親說心同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這事但由父親做主,心同沒有怨言。」
誰能聽到她心中的哭泣?她總是那樣的平靜無波,誰能看到她平靜下的渴望?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她不要什麼原配的封號,不要當木府風光的女主人,她求的只是與心愛的人相知相守,如今她連這機會也沒有,酸苦頃刻間涌到了她的嘴邊。
辭別了母親,由小翠攙扶著上了車,她靠著車廂緊閉著眼睛。她身旁的木衡易覺得有些不對,她的臉色怎麼這樣蒼白?
「心同,你怎麼了?」
她怎麼了?回娘家不高興嗎?不,她來時如快樂的小鳥一般,這時卻像沒了魂的軀殼。是聽了些什麼?她也只見了她的母親啊,母女間的話怎麼會讓她這樣?難道是病了?木衡易抬起手撫上她的額頭,她輕輕地側開並搖了搖頭,她覺得好累,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接著,胃中酸痛起來,她一下握住他的手,傾身向前,吐了出來。這著實嚇到了木衡易,他喚停了車,左手環住她,右手輕撫她的背,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是心疼。
回府之後找了郎中來看,卻也看不出什麼,只道是吃了什麼不潔的東西,她聽著郎中的話,也不說什麼,郎中開的葯也乖乖地喝下了。
接著的幾日,他覺著她變了,具體怎樣卻也說不出來。她本是平靜之人,平時言語便是不多,只是……她似乎像沒了生氣一般,有時看著她,竟以為她不是真實的,出了什麼事?她似乎成了一抹飄忽的影子,讓他捉不住。這種感覺讓他很失措,終於,他定下心來要問個明白時,一場大病襲來,她倒下了。
她整日里發熱、咳嗽,有時一整天都是昏昏地睡著,有時醒來便盯著他看,好像要將他記住一般,一眨不眨地看著,看得他極是不安。
焦急中請了許多郎中來看,卻都看不出什麼病症,道不出個因由來,便當是染了風寒,葯一劑劑地吃下,卻都不見什麼效果。
木衡易從不曾這樣焦急過,昏睡中,她一聲強過一聲地咳著,好像要吐出五臟六腑一般,那一聲聲都咳在他的心頭。七日里,葯也喂不下,飯也喂不下,每次都是他含在嘴裡,一口一口地送進她的牙關,這時,他再也不想什麼禮戒,只是看著喂進的葯再被她吐出來,最後吐出苦水,他心疼得無以復加。
七日下來,她瘦得輕若柳絮,只怕風起她也隨著走了。這七日里,他坐立不安,即便在朝上他也不能專心。原來,她在他的心中已是這樣重要了嗎?
這天夜裡,他側卧在她身邊,輕撫著她左半邊不平整的面容。因為還在發著熱,他感到指尖微燙。
「心同,你怎麼病得這麼久?你知道嗎,我從不曾這樣不安,這樣驚慌過,我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麼,應當做什麼。這次卻不同,我完全沒主意了。在朝上皇上問我的話我也沒聽進,多虧旁人提醒。原來,你對我來說已經這樣重要了,有你陪伴著我是那麼的踏實,這幾天我常想,你若是走了,我會如何……郎中說只是染了風寒,那你怎麼還不好呢?我知道我不應胡亂地想,可是,卻忍不住。從前,因為歉意和感激,我告訴自己要好好地待你,現在不同了,若只是歉意和感激,我怎會如此失措呢?」
正說著,她悠悠地睜開了眼,看到了他布滿血絲的焦急眼睛。怎麼了?他看上去怎麼這麼疲倦?是什麼事讓他不安?她想伸手安慰他,可是不行,她一點力氣也沒有,自己怎麼了?然後她想起那日母親的話,面對著母親時,她還能堅強,面對著他,竟覺得滿腹的委屈,淚水奔涌而出。
看著她醒來什麼也不說,只是在流淚,再也壓不住心中那滿滿的心疼與憐惜,他伸出手擦拭著她的淚,只是那淚竟如泉涌,任他怎麼也擦不幹。他急了,低下頭吻上了她的眼,他想著的只是如何停止她的淚。那酸澀的淚流進他的嘴裡,他知道定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淚停了,他的吻卻停不住,從她的眼睛一路吻到她凸凹不平的左臉、吻到她沒有血色的唇。然後他停住了,她太虛弱了,他不能這樣。抬起頭,看到了她迷離、驚慌又有些興奮的眼睛,他笑了,原來她也是愛著他的。
在他專註的目光里,她驚覺面紗不在自己的臉上,正在這時,他溫暖的手覆上她的左臉,「心同,若你願意,以後不要再戴那面紗了。這幾日,府里的人都已經見著了。」
他說的是真話,那日她昏睡時他喚來了府里的人,告訴他們這便是夫人,日後他不想聽到任何府里的人談論夫人的容貌,他猜想,她的病或許同容貌脫不了關係。
她驚慌地看著他,不,許多人都見著了?從前看到的人那樣的少,父親儘力封著,不還是鬧得人盡皆知嗎?如今許多的人見著了,她,叫她情何以堪?!
「小翠也見著了嗎?」她扭過頭,啞著聲音問。
「小翠?她是第一個看到的,」撫過她的臉,看到她粲然欲滴的淚,他又吻了一下,「她說,聽夫人說過了,還道是全都燒壞了,還道如何的怕人,只是這樣,卻要夫人日日用塊帕子遮著嗎?」他說的便是小翠那日里所說的。
「心同,我同你說過,我不介意你的容貌,若是介意以前便推了王爺了。」他不敢說,當初便是這容貌讓他下了接納她的決心啊,「我不介意,小翠也不介意。外人的話,你也不要介意了行嗎?面紗你若願戴便戴著,願摘便摘了,我不強求你,只是,在你的心中請摘了這面紗吧,再不要介意它了好嗎?」
她的心中一陣溫暖,他不介意,小翠也不介意,看來介意的倒只是她了。
「衡,我餓了,你去喚小翠煮些粥來好嗎?」
聽到她說餓,他懸著的一顆心終於回到了原處,「好,這幾日小翠都守在門外,每日里都是趕著她才肯回去。若聽你要喝粥,她定是高興極了!這丫頭,親你親得不得了。」
她心裡有太多的感動,一時竟有些適應不過來。
他剛開了門出去,就聽到小翠快樂的聲音。然後他便回來了,這病讓他見著了自己的心,此刻他只是一個愛著自己妻子的男人,國家、朝廷、百姓甚至家仇,都不在他的心中,他心中有的只是眼前這個女子。
用過飯,他熄了蠟燭,讓窗外滿月的幽光射進房中。
他擁著她,陪著她,就像那日在城外看夕陽,她感到幸福和滿足。
恍惚間,聽他在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心同,我愛你。」
她輕輕地一震,卻仍閉著眼睛,她不敢睜開啊,只怕這是一場好夢,只怕淚水不受管制地流出。
他很想講出壓在心中的秘密,若只關乎他一人,他定全盤托出,但是不行,關乎肅帝、關乎承平王、關乎肖將軍、關乎楊中書……關乎南亘的百姓,他說不得,至少現在說不得,他是愛她的也肯信她,卻依然說不得,若走漏了一點的風聲,依容王荊顯棣的個性,波及的怕不下千人。這險他不敢冒,這後果他不敢擔。便由自己愧疚著吧,日後任她責怪。想到這,他已然因著愛情而有些雀躍的心又平靜了下來,隨著她的日益重要,他不能抑制地要憧憬將來,卻又那樣地害怕想到將來。
別人的愛情是怎麼樣的?是上天在捉弄他和她嗎?他們的愛情可有將來嗎?
感覺到他的沉默,她悠悠地開了口:「衡,我有說過對你的感激嗎?臉上的傷是父親的遺憾,是母親的心病,是哥哥的憐愛,也是家中幾位夫人的笑柄。在府中我被無數次地告誡,這面紗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這話,不曾說給旁人聽,包括母親,兄長甚至親若姐妹的鏡兒。是因為他的不介意,讓她敞開了心扉?
她的話聲聲地入了他的耳,他體會得到她的痛苦,那種被傷害之後又被介意的痛苦。是怎樣的掙扎過後,她終於歸於平靜,把痛苦深藏在了心中?
「它成了我日夜相隨的影子,有我的時候,便有著它;它成了我與外界的一道屏障,因著它我得以在自己的空間里生存。我不敢想,有一天我能摘下它、離開它,用我的真面目去面對旁人,用我的真面目去感知風雨。那是我曾想過卻不曾做過的,或許哪日我真的會如你所說,棄了它。」
「心同,我求的只是你的心中無芥蒂。」他頓了頓,雖不能說出那秘密,但他不想騙她,「我亦求夫妻間的坦誠,雖然我的心中藏著不能向人道出的秘密……」
她回身,用手遮了他的口:「這樣就夠了。它既是秘密,便不要說給我聽。衡,等他日它不再是秘密時,由你最先告訴我吧。」
她不想聽,聽了,她只會更矛盾罷了,她只願是猜著,那樣一切便不是真的。這是自欺欺人嗎?
最先告訴她的會是他嗎?若是,她恐怕失去父親;若不是,她恐失去夫君。都是痛,但,她情願是他,不為愛情,不為朝廷,只為南亘的百姓。
他的心中一顫,借著月光看到她有些驚慌、有些失措的眼,他知道她猜到什麼了。是啊,如她這般聰明,便是不知道詳細,也多少著了邊際。想至此,他竟覺得有些輕鬆,這是秘密啊,多一人知道便多了十分危險,但他卻覺得輕鬆了。
他緊了緊手臂,「心同,我和你說過我的心中對你有感激和歉疚是嗎?現在我要告訴你,我對你的不是感激和歉疚,而是愛,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我不知道這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曾想過,是那日你隻身來到木府時,是穿上你為我做的披風時?不,不是,都不是,是在日日夜夜間,我習慣了你的存在,有你我便安心,然後我才發現你於我言是如此的重要,我不敢說為了你我可以捨棄一切,可是,若沒了你,我想我便不會再有這種幸福的感覺了。」
三日後,荊心同便如同常日了,這病來得蹊蹺,去得也蹊蹺,眾人只道真的是染了風寒,只有她心中曉得到底是因為什麼。
經過了這場病,他與她又親近了許多,她任自己將一顆心許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