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甲尼撒打量她一會,搖頭笑了,「如果你不這麼說,或許我還會懷疑,不過現在看來,我的長老們確實是沒有問題了。」
「你……」南娜狠狠瞪了他一眼,氣得說不出話來。為什麼在他面前,自己的智商會變得那麼低!是因為氣憤過頭,所以她的頭腦不清楚了嗎?
甲尼撒看著她,手緩緩地揚起,在那粉嫩的臉頰上輕輕撫動著,陰冷的眼中不自覺地閃爍起一絲柔和的亮意。
「拿開你的臟手!」她怒吼。
無視於那冷厲的目光,甲尼撒的動作反倒更變本加厲。
「你這個混蛋!」南娜用力扭動著身子想躲開他,但由於手腳被縛,她難以移動分毫,只能任那雙手在自己的臉上划動著。
在鐵鐐刺耳的碰撞聲中,南娜的心漸漸升起了異樣的浮動,那種好像很熟悉很親密的感覺浮起,頭又隱隱刺痛起來。
「是因為這張臉吧,這個容貌讓你輕易地混進了宮。」似譏諷,似感嘆的語調。
甲尼撒的這句話將南娜心底的感覺打破了,眉頭微蹙了下,她對自己剛才的反應很是氣憤。不該是這樣的!她到底是怎麼了啊!他是自己的仇人不是嗎?為什麼她……
「為什麼世間竟有如此相像的兩人呢?」他輕聲低喃。
南娜搖了搖頭,拉回自己飄離的思緒。現在哪有時間讓她在這裡胡思亂想!
「是啊!要怨就怨你那個短命的妻子吧,不是她的臉幫忙我怎麼可能如此輕易接近你呢!」
甲尼撒的臉倏地一沉,眼底閃爍起兩束憤怒的火光,「不許你提她,你不配!」
「我不配?聽說你那個米底公主不過是個下賤的宮女所生,她能高尚到哪裡?」她一臉不屑,刻意挑釁著。
「再說一遍。」暗沉嘶啞的嗓音,緩緩地,一字一句地揚起,陰森冷然,令人毛骨悚然,心底不禁升起徹骨的寒意。本就停在她臉上的手猛地一收,緊捏住她的下頜,力量大到手指已深深陷入她的肉里。
一陣揪心的劇痛傳來,讓南娜白了臉,不過她仍艱難地說道:「說又怎樣?」
怒視著她,甲尼撒的手越收越緊,而額上冒起冷汗的南娜卻絲毫不肯妥協。兩人僵持了片刻,甲尼撒緩緩收回了手,轉身向椅子走去。
沒人看到,低垂著頭的他劍眉是緊蹙著的,心底更是煩躁不堪。那張倔強中透露著痛苦的臉龐,竟讓他手軟!不該是這樣的!就算她長得像塞米拉斯,可她畢竟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他從心底里憎恨的人啊!他怎麼能……
身側的手緊攥成拳,微微顫抖著。心裡恨她,卻更恨自己!
「為什麼埃及會如此準確地獲得戰報?」他坐回椅子上,陰森森開口。
南娜冷冷瞥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是猶太為你們提供的情報嗎?」
還是沒有人回應他。
甲尼撒憤怒地拍了下椅子的扶手,「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也勸你別白費力氣,你休想從我口中得到任何東西!」
「是嗎?那我就看看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飽含了怒氣的聲音。
「至少比你的要硬得多!如果是我率軍攻打別國,絕不會像個窩囊廢一樣不戰而退!」
「很好!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來人哪!」一聲令下,原本只有他們的大牢內瞬間湧入無數衛兵。
「給我狠狠地打!」他怒喝。
「是!」
一名士兵拿起旁邊的長鞭,就往南娜的身上一陣猛抽,而鞭子所到之處,無一不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南娜緊咬著下唇,剋制著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痛呼聲,力量大到唇瓣已被咬破往下淌著血。
這點痛算得了什麼!她絕對忍得過去!想如此就要她沒有志氣地低頭,絕不可能!
可即便她如此想,不停地在心底給自己鼓勁,可一波比一波強烈的痛苦仍讓她越來越難以忍受。幾乎體無完膚的她,臉色已蒼白如紙,額上的冷汗更是浸濕了髮鬢。每當鞭子一揮下,她的身子就會忍不住地一陣抽搐。殘破的衣衫混合著血液與汗水緊貼在她的身上,往日高傲絕美的她此刻已是慘不忍睹。
甲尼撒舒服地坐在一旁,面色輕鬆愜意,好似開心地欣賞著一幅美景,可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正在一陣陣地抽搐。
不管願不願意承認,他竟捨不得,捨不得她受苦!每當那雙飽含著痛苦和憎恨的眼看向自己時,心竟會不由自主地泛起陣陣疼痛。他想叫停,想叫鞭打她的人住手,甚至他想……殺了傷她的人!
他不願這麼想,真的!他也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可心就是不受他控制!他從不曾如此軟弱啊!就算是敵人慘死在他眼前,他都不曾皺過一下眉頭!為什麼對她就不能一樣?難道就因為她長得像塞米拉斯嗎?
亂了!全亂了!他竟懦弱到同情敵人,如此的他如何統領巴比倫打敗埃及?如何為他的子民謀求幸福?如何對得起一心幫他愛他的妻子?!
臉色猛地一沉,他站起身,「你到底說是不說?」
士兵見他開口,暫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而南娜也有了些許喘息的機會。渾身上下幾乎每一寸皮膚都火辣辣地灼痛著,不過她仍硬撐著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一絲的脆弱。
「你做夢!」她想說得陰狠,不想出口的話卻是軟弱無力的。
「還嘴硬!好啊,我看你還能撐到幾時!」
「甲尼撒,你就這點本事嗎?要不要我教你如何審問犯人啊。」有些顫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達出挑釁的意味。
「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他憤怒地低吼,臉部肌肉隨之一陣激烈的顫抖,盪起道道陰影。
南娜的眼瞼緩緩低斂下,不再看他,「今天你不整死我,早晚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心裡知道這次她沒有機會生還了,可不知為何心竟出奇的平靜。也許是她一直以來都活得太痛苦了吧,在她的記憶里沒有任何快樂,只有不盡的仇恨,這樣的她,死未嘗不是件好事!
她不知道原本的自己是怎樣,也許她曾真心快樂過吧,可她清楚地知道她從心底里不喜歡現在的自己,所以她恨將她變成這樣的甲尼撒。可細想想她的恨卻連立足點都沒有,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只是父王和所有人說她已失去了幸福,她便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多可悲的命運,多可悲的自己!
她到底恨誰呢?也許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吧!可她不能殺了自己,所以她為自己找了個目標,那就是甲尼撒,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了……
不過要結束了,所有的一切!慘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虛弱的微笑,竟是從不曾在她身上看到的凄慘。
「拿鹽水來!」甲尼撒瞪著那好像不屑於他的身影,心已被無邊的憤怒所填滿。
南娜並沒有動,只是傲然地站著。死吧,死了她就不必再恨,不必再痛苦!就可以解脫了……
下一刻士兵將一舀鹽水潑到了南娜的身上。一陣椎心刺骨的劇痛傳來,她慘叫了聲,瞬間昏了過去。
不知為何,這聲撕心裂肺的痛呼,竟讓甲尼撒心口就像被壓上一塊大石,頓時讓他喘不過氣來。而當他看到南娜的身子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癱軟下來時,竟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突然間,他害怕她就這樣死去,再也睜不開眼。腦海中妻子那具燒焦的屍體竟和眼前的人合二為一,她們正揮著手向他道別,即將永遠退出他的生命。
心口一陣劇烈的絞痛,緊跟著喉頭一甜,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王!」將士們見狀驚詫不已,趕緊圍上前來,「您怎麼了?」
甲尼撒緩緩搖了搖頭,面無表情地伸手抹去了唇角的血絲。
「您稍等片刻,我去找阿蘇來。」一名士兵神色慌張地匆忙向外奔去。
「站住。」甲尼撒沉聲叫住了他。
「王?」士兵不解地轉過身。
「把所有阿蘇叫到我的寢宮。」甲尼撒低斂著眼瞼下令,平靜中稍顯凝重的表情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是!」那名士兵快速離開了,而甲尼撒也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身。
以為他要離去的將領忙問道:「王,這個囚犯如何處理?是否要用更重的刑來逼供?」
甲尼撒淡淡掃了他一眼,伸出右手,「鑰匙。」
將領一愣,而後恭敬地將鑰匙呈上,「您打算將她帶走嗎?」
甲尼撒沒有應聲,只是將鑰匙拿過,逐一打開了鎖住南娜手腳的鐵鏈。所有士兵驚詫地看著他,不過沒有人敢出聲阻攔。
並未理會眾人詫異的目光,甲尼撒將南娜鮮血淋漓的身子抱入懷中,快步離開了這裡。
監牢外的天空,一片澄澈。
一路奔回寢宮,甲尼撒將南娜輕輕放在了柔軟的床榻之上。
有些顫抖的手緩緩探到她的鼻前,當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時,心才稍稍安下。本想收回手,不過它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輕撫上了她蒼白的臉頰。
很細嫩的皮膚,軟軟的,其上泛起的那股熱氣好像能通過他的手傳達到那顆被冰封的心,讓它一點點地溶化,漸漸升起溫暖的感覺。
他一定是瘋了!
明知道他們的立場敵對,明知道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可他卻依舊捨不得殺她!他甚至想時刻看著她,因為透過這張臉,他好像又看到了塞米拉斯,那個他深愛卻離他而去的妻子!就算心底明知到這是種錯覺,他依然無法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