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伍莎莎還沒回應,段金卻從房子裡面走出來,邊走邊擦手。「人不回來了,杵在門口當門神吶,你們兩個快給我進來吃飯……浙東啊,我煮了你愛吃的紅燒獅子頭……」她還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

就像突然被魔法定住的人,她跟老人面面相覷,風停語靜的……可怕。

「嗚……哇,我好命苦!」本來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丈母娘突然放聲大哭,一根指頭指著面色遽變的老人抖啊抖地。

老人轉身想走。

「你敢走?」段金一邊哭一邊吼。

兩個摸不著頭緒的人頓時淪為配角。

他們很樂意,這樣的阿金娘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

老人被她一吼,竟然一腳就伸在那,不敢輕舉妄動。

「你走,走了二十幾年還有臉回來!」

伍莎莎錯愕的差點軟腳。「媽……」

「我沒臉回來。」老人低下頭,有了年歲的他看起來非常落魄。

「沒臉,你這次又算什麼?!」段金得理不饒人,看見二十幾年前的冤家決定追殺到底。

「我……想你,也想孩子。」

「放你的狗臭屁,九年前你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結果留一個種在我肚子里又一去不回頭。」

「我們除了莎莎還有一個孩子?」老人差點站不住。

「哼,告訴你還是個帶把的!」段金完全忘記女兒在身邊,把埋藏了多年的秘密全抖了出來。

「你扶著我。」伍莎莎只能對姜浙東這麼說。

真相大白,她就知道阿弟跟她是出自同處血緣,不過……這個阿公,真的是她老爸?

看段金的反應,是九九點九的純金。

也難怪她沒印象,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卻不認得。

「讓他們去談,我想他們許多年不見有很多話要說。」姜浙東決定要把親親莎莎帶開。

「我也有話要問他。」她不想走,她有一肚子的話想問、想知道。

「我想,來日方長。」他的話意味深長。

「你是說?」老媽跟他又打又捶的,會不會出人命?

「我沒說什麼,反正你等著看,阿金姊會處理的。」人老了,無處可去了,想要的就是一個願意收留他的家。

「你說處理?他是我爸耶。」她不喜歡這種用詞。

「你肯承認那就不會有事了。」就算阿金姊肯重新接納這個浪子般的「尪」,她也需要兩個孩子的認同吧。

莎莎是成人了,要是她能敞開心接受,那年齡更小的阿弟就不成問題。

她細想,帶著古怪的臉色,「你確定?」

「不確定我哪來的資格娶你當老婆?」

「你又臭屁了!」

兩人打打鬧鬧進去。

那一夜,民宿里大廳的燈一直是亮著的。

段金跟伍長志有了一番長談。

結果伍莎莎並不知道。

她唯一曉得的是從那天開始伍長志留了下來,刮掉亂糟糟鬍子的他恢復了原來面貌,包辦起民宿里裡外外的工作,不嫌累不喊苦,他的洗心革面讓春夏秋冬四人都很感動,只有段金還是不給好臉色。

感情要修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伍莎莎也沒有主動去親近伍長志。

「你覺得我會不會太無情了?」面對這樣的情況,她也有旁徨的時候。

「我要是你我會做得更絕。」姜浙東給了她自個心中一直以來的想法。

她抱住他,用甜美的聲音撫慰他的心靈。「不會了,我會給你我所能給的幸福,我不會讓我們各自家庭曾經發生的故事在你我的身上重演。」

他緊緊抱住她,在心中同樣的發誓。

執子之手,承諾相守;與子偕老,共效白頭!

又幾天後——

一輛黑晶烏亮加長型的凱迪拉克開到民宿前面。

司機下來開門。

好一會兒,人優雅的下了車。

「應該就是這裡了吧?」他出聲,聲音清雅如天籟。

「是。」

「我迫不及待想見新娘子呢。」

「少爺,你慢慢來。」

「我已經夠遲了,怕來不及參加他的婚禮。」除了身體清簡些,他給人如沐春風的好感,就是跟司機講話也沒有一點不耐煩。

「你馬不停蹄,我才怕。」司機從後車箱提出好幾大箱的禮物。

「我看見他了。」天使的臉漾起朦朧的笑,他舉步,跟從裡面衝出來的姜浙東碰了個正著。

「先別罵我。」他太清楚老朋友的脾性了。

「我還沒說。」

「我的身體好得很。」

「你沒有一次不這麼說。」姜浙東很不滿。大家為他操心得要死,他卻搭著飛機到處跑,他剛接到這傢伙打過來的電話,說他已經快到民宿了,害他當場冒出一身冷汗來,一剛衝出來就看見他皮皮的笑意。

「你要結婚了,我能不來嗎?」

「媽的,你這傢伙真的來了!」西裝筆挺的畿口袋中插著花,嘴巴卻沒好話。

一串粽子的男儐相全跑出來了。

一人一句,把晏伊容團團圍住。

他斯文的晃了晃手。「你們別忘記新郎是浙東。」

另一頭響起了結婚進行曲的前奏。

「哇咧,新郎還在這裡——」

姜浙東火速回到婚禮現場。

Troy,也就是晏伊容噙著明亮的笑容走在最後。

鏡頭拉上了藍藍的天空和屋頂,從花球中放出來、展翅往上衝刺的白鴿一行上了青天。

一些稍早之前的陳年舊事:

早上落了些微雨,使得空氣中泛涼。

人行道的紅磚小坑窪積著來不及消散、腳踩過便噴出的淺淺水窪。

遭雨凌虐過的木棉花掉了一地,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硬硬的花梗被踢進了草叢,飄出棉絮。

不經心往上眺望,會看見天空的一角像綿密的網。

「咳咳……」一張潔白如天使的臉,小小的身體穿著市立學校的制服,海藍色的立領,白色的長袖衣服,後背著的書包掛在他出奇消瘦的肩膀,看起來隨時都有滑掉的可能。

他用手掩著嘴,勉強走到校門口的柱子,微喘加咳嗽,已經滿頭大汗。

他的自尊不容許同學看見他蒼白得像鬼的樣子,於是他把頭抵住大理石造的柱子,希望石塊的冰冷會讓他好過一點。

大概是那些花的棉絮害的,花粉之類的東西對別人或許不會有很大影響,但對從小身體就不好的他卻可能是殺手。

忽然間,他覺得肩膀一輕,有人拿走了他肩上沉重的負擔,接著,他的身體也騰空,被一雙稱得上強壯的胳臂打橫抱了起來。

「你……我……咳……不要……」語焉不清的口齒,說不清楚他想表達的意思。

好糗!

伊看見自己的書包也掛在把他當成貨物抱起來的人手腕上方。

「嗨,同學。」

高高的個子,就算抱著個人還能輕輕鬆鬆的低下頭來跟自己打招呼。

「我不認識你。」他有什麼目的嗎?

「我認識你就可以了。」

伊看見他制服上的名字,很陌生,他在腦子裡搜尋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想不起來。」

「你一個學期沒來學校幾天當然不認識我,我們可是同班同學呢,我叫姜浙東。」

「也對……我不認識的同學太多了。」

「我上個學期才轉來,是轉學生。」沒有朋友的他對伊印象很深刻,就因為這樣他才自動來打招呼的。

「我可以自己走路,你這樣抱我很……難看,而且,我不咳嗽了。」伊滿臉通紅。

「我不覺得。」

沒膽子跳下來的伊毫無選擇的被同年紀卻發育良好、個子比他大上一號的姜浙東抱過半個學校,足不沾地的走進教室。

可惜的是那天伊的體力還是撐不過整天的學校生活,午餐前因為不明的因素暈倒,被護理人員緊急送進了附近的醫院。

伊再度出現,學校正好舉行段考。

他是第一個交卷的人。

學校的功課家中有家庭教師會幫他複習,所以,他對跟得上學校進度與否這事一點都不愁。

走廊空空蕩蕩,他因為太少到學校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無意間順著花園小徑來到籃球場。

別說普通課程他上得七零八落,體育課更是八百年沒上過,家裡的人,學校的師長,沒有人不知道他有個黑白無常隨時會勾走的破身子,也因此,從來沒有人會問他要不要參加體育課。

偶爾來上學,偶爾碰到必須外出的教學,他只有在保健室睡覺的份。

體育場上的黃泥摸起來原來跟其他的泥土沒什麼分別嘛。

一顆籃球沒有預警的滾到他面前。

他用手遮住怕太陽的眼睛,想看清楚往他走過來的人。

原來有人比他還要快交卷。

「喂,把球扔過來!」還不到變聲期的嗓音卻因為假裝老大刻意壓得很低,聽起來反而有點可笑。

「扔?」有多久他沒摸過球了?不知道。

畿看見他不動,不耐煩的小跑步過來。

伊用清瘦的手抱住比他肚子還要大的籃球,球上的泥立刻沾上他乾淨清潔的制服。

反觀一臉桀騖不馴的畿,一大片制服下擺掉在褲頭外面,另一半因為運動的關係只剩下一角塞在皮帶下,更別提領子上那圈歷史悠久的油垢了。

「你是聾子還是啞巴,我講話你敢不甩我!」

他是學校里惡名昭彰的壞胚子,轉過無數所學校,他並沒有打算會在這間學校待多久,反正看他不順眼的老師學生一籮筐,他隨時都可以轉學,轉到沒有人要他為止。

所以,他根本不把考試放在眼中,要不是在外面找不到樂趣,打死他都不會來學校這種索然無味的地方,他大爺今天難得出現,誰知道學校靜悄悄的,他只好投籃球解悶。

「我可以跟你一起投籃嗎?」天生的好教養,讓伊不忘禮貌。

「你行嗎?」無所謂,可是他看起來就是怪怪的,沒見過男生長得像他那麼俊,骨架卻比女生還要纖細。

「我交卷子了,我可以。」他以為畿懷疑他沒考完試就溜出來。

「考試?我以為學校放大假呢,難怪整個校園安靜得像裝死人的棺材。」他後知後覺的搔著短到不能再短的頭髮,哈哈大笑。

「你不考試嗎?」今天他說了一個月分量的話,雖然有點疲倦,可是他很興奮,家中的人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從來不會有誰冒險跟他說那麼多話的。

他也渴望有同年齡的朋友,不想一直當被關在金絲籠子的小鳥。

「嗟,我以後要做大事業,考試這種指甲屑的小事情我不鳥啦。」考試!他憑什麼來考,課本早就被妹妹們撕去玩耍了。

「哦。」

「我陪你打球有什麼好處?」畿隨口說。

「你說呢?我都可以。」

「請我吃飯。」他摸摸肚皮,可惡,不管他褲帶勒得再緊,肚子還是咕咕叫。

「好哇。」一言為定。

於是兩個個子差異甚大的男生上場了。

畿馬上發現伊根本不適合運動,可是被他拚命的樣子給微微撼動,但是倔強的他抵死不會承認他有這種想法,投了幾球后,他終結了伊想在籃球場上馳騁的夢想。

「呼呼……呼呼……」

畿的眼死盯著他,怕他下一秒會喘不過氣來。

「你他媽的是什麼破身體?!」

「我——們——可——以——有秘密嗎?我——打——球——的——事——不——可以——對——任何——人——說……喔。」

伊模糊的聲音畿花了很大力氣才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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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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