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西太瀞額頭冒汗,這是擺明著不讓她走?還是猶豫著怎麼處置她?她明明都說了,她睡在貨倉的角落是有苦衷的。小心的瞄了他一眼,只見他眼眸輕垂,修長的手仍舊夾著魚吃,看起來一大桌菜,他就喜歡那盤魚,是個偏食的。

看他半晌沒聲音,她也不敢再說要告退,那張冷靜過頭的臉,看起來實在比閻王還叫人渾身發毛,「小的……剛剛不覺得餓,現下……發現餓得很。」

「嗯?」湛天動重重哼了聲,居然掏了下耳朵。

這是假裝沒聽見嗎?

西太瀞愣了一下,滅了不久的火氣又冒上來,小臉也跟著熱騰騰的漲紅,「大當家的,我餓了!」湛天動睞著她又是氣又是惱,又是想搨自己耳光,五花八門的表情,心想這小傢伙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

那個護衛又進來,在羅漢床的腳踏前擺了矮桌,湛天動隨便點了三個菜和魚翅豆腐粥,還有一盤她想都沒想到的杏仁糕。

甜點,她有多久沒吃過杏仁糕了?她最喜歡杏仁糕了。

她吃過最好吃的杏仁糕是一個東胡外商與她談生意時,聊到家鄉的杏仁糕,他說東胡人習慣從奶皮子中提取,經過一個夏天晾乾,然後將它放在鍋子里煮,分離出上下兩層,上層黃色的是黃油,下層白色的叫酸油,用黃油加上杏仁等配料,就能做出最好吃的杏仁糕,他因為離鄉,帶著一塊裝著黃油的小羊肚子,食用的時候打開,依舊新鮮滋潤。

他還親自切開,挖了一塊黃油,讓她嘗嘗。

她笑著說味道獨特,想不到事後他讓人送來一整塊噴香的杏仁糕,後來,生意談成,他常笑說他的生意是用杏仁糕換來的。

想起以前,彷彿還是昨日,可昨日已遙遠……

變成錦娘后,雖然想吃什麼有什麼,心裡卻是極端複雜,既懸挂著太尹,又看不到自己的後路在哪,哪有心情品嘗什麼美味食物?到了後來混上船,窩窩頭還要省著吃,再來,體力活粗重,無論吃什麼,只求不要餓肚子就好,才能保持體力可以幹活,今天,居然看見久違了的甜點,令她一時感動得情難自己。她嘴饞的對那盤甜點流口水,雖然看似極力控制的樣子,卻不再需要人催促,很快的行禮謝過,一屁股在腳踏上坐下來,開始喝起稀飯。

湛天動忍笑連連,真難想象一盤甜點就能把這小子給收買了,可是看他那吃相,應該是餓慘了吧,偏偏舉箸夾菜嚼飯,都透著一股高門大戶出來的優雅從容,他,究竟什麼出身?

屋裡又是一片靜悄悄,一個忙著填飽肚皮,一個慢慢的喝起茶來。

西太瀞很快把粥菜都橫掃乾淨,起身。「大當家,小的想把糕點帶回去慢慢吃。」

「既然賞給你了,隨你。」看他剛剛兩眼放光的樣子,居然忍得住?

「謝謝這位大哥!」她轉向護衛要了一張油紙,將杏仁糕小心翼翼包起來,放入袖子里,臉上一片欣喜。

「往後,我吃什麼,你跟著吃什麼。」湛天動不動聲色看著她。

「從今日開始,你只要在門上待著,沒有我的召喚,不許進來,以後就睡在外間。」

「擺設嗎?」只讓她顧門,還有外間可以睡,她熱血一下衝上頭頂。

「你覺得你長得像花瓶、傢具,有那麼值錢嗎?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擺設?看這小子行為舉止,就算聽那些船工說葷段子也不會臉紅,動作言談坐沒坐相、站沒站樣,人呢,隨便到沒大沒小、不分尊卑的地步,那模樣,男生女相,小胳膊、小臉蛋、小腳趾頭……湛天動硬生生甩掉昨晚看見的景象,看著就給人錯覺,看了就鬧心。

偏生,看著覺得鬧心,卻牢牢的將他說過的話一字不漏記住。昨夜,這小子說話的樣子,誠心誠意,情真意摯,或許不知道那些話抹去了什麼,對他有什麼意義,但是,的確安慰了他心底不為人知的陰霾。

若非如此,他犯得著把一個來路不明、沒根沒底的人擺到跟前來,他樂意了嗎?「大當家教訓的是,小的太隨便了!」西太瀞乖乖的挨罵。

「你別高興得太早,我知道你要到揚州依親,地頭一到,你就下船,我再也不想多看你一眼。」看著西太瀞一下就低頭,那滿不在乎又帶股認真的氣質,讓他很悶。這小子有什麼好的,不過在船上相處了,段時日,難道因為這樣便有了感情?為了這種沒有價值的習慣,他做了多餘的事情了。

「小的一到地頭,一定馬上滾蛋,但無論如何,謝謝大當家!」她以從來沒有過的尊敬態度朝他躬身施禮,雙手放在膝上。

「多謝大當家替小的做的一切。」顧忌她微薄可憐的自尊,讓妹妹春水來喚她,而不是隨便指派」一個男人戳破她睡小貨倉的秘密;看著她在甲板上辛勞,給她安插一個他根本不需要的職位,知道她不願意和別人睡一個床位,甚至給了外間房,還給了跟他一樣的吃食待只是萍水相逢,他卻為罾了那麼多。

這些看似沒什麼,貴在他身為漕河幾萬眾的幫主,外表冷酷嚴峻,有謀略手段,不講情面,其實卻比誰都細心妥貼,這男人真好。然而這世上沒有無條件的好,人最怕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貪心折損情分,她也不是那種真的不知進退的人,再不識相就難看了。

湛天動以為西太瀞還會繼續蹬鼻子上臉,不料這小子一反常態,這模樣神態怎麼那麼像一個人……那人,性子淡得寧靜雅緻,笑的時候宛如雨後初晴長空。

可荒謬的是他怎麼會把兩人聯想在一起?

不是看不出來,這小子身上帶著一種複雜氣質,好像一直就應該是清矜雍容,無論怎樣的欺凌侮辱,無論怎麼踩他,他不高興的時候,也生不出半點奴性,高興的時候,或許是掐到他的短處時,才很看心情的捧你兩句,這樣的人,自己居然和心裡念念不忘的人放在一起,湛天動很少這麼無力過,應該說只要和這小子在一起,沒有不被他氣得腦殼直抽疼的時候,但是抽著抽著,怎麼也有幾分習慣……這種習慣是惡習,立即要改,這回,是看在他敏感而聰慧的分上,就放他一馬。「知道就好。」

「那小的去把家當搬過來。」他沒發話,西太瀞自然的走了。

「水-」

門外有聲。「在。」

「跟著去,看看他弄什麼玄虛。」

「是。」

那叫水的護」走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就回來。「主子?」

「說。」

「與妹妹兩人分食了,神情還頗偷快,那小姑娘倒是哭個不停。」

「不是個吃獨食的?」

「不是。收拾了包袱,正往這裡來。」

「嗯,下去吧。」

「哥哥,咱們不如在這裡落腳吧?你看,客棧、高塔、酒樓,到處都是宴飲遊樂,每個人都穿那麼漂亮,好不熱鬧,不住這,要住哪呢?」春水蹦蹦跳跳的對著運河沿岸的屋宅林園外觀和鋪子、販夫走卒、人間煙火讚不絕口,像被放出鳥籠的小鳥,興奮個沒完,看見聽見的都是美好的一面,恨不得不要走了。

「這些時日把你關著,關出一肚子學問,還掉書袋了。」依舊小撕打扮的西太瀞卻是安靜許多。

南方的繁華和北地的綺秀大氣不同,它屬於一種軟調子,溫溫的、細膩的,全然紙醉金迷的。

船到淮安,得經過盤查手續,老早就計畫要帶春水上岸的西太瀞兩天前已經稟過湛天動,得了允許,兩人便上岸來了。

「還不是你逼我嘛,我只是現學現賣,你可別繼續問,我肚子里什麼都沒有了。」她已經慢慢熟悉自己多了個「哥哥」,經過西太瀞一番調教,也不再奴婢、奴婢的自稱,覺得自己低到泥土裡去了。

「說我逼你,你可知道要在船上找書有多難,而且你看起來也沒有不樂意啊。」一開始教春水認字是怕她終日待在船上無聊,想不到慢慢學著,學出興趣,倒纏著自己不放了。

「好啦、好啦,我說不過你。哥,我們在這裡住下吧,感覺這裡挺好的,安頓下來,你也不用再穿男裝混在男人堆里,害我每天提心弔膽,想說要是穿幫了怎麼辦?你這會兒跟在那位大當家身邊,春水雖然沒能見過那位爺幾回,但能是九省漕幫幫主之一的人,會是好相與的嗎?你的身分不曝露也罷,要讓那位當家知道你的身分,知道我們欺瞞了他,那種人會使出什麼雷厲風行的手段?真叫人煩惱,我們早點離開早安心,你說是不是?」西太瀞看著春水蹙緊眉頭的臉,知道春水是真心為她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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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東家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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