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什麼你總是要亂扯一些有的沒的?」原來靳揚的父親居然不是令他驕傲,而是令他自卑嗎?為什麼他總是以為別人都是在刻意討好巴結他,或是看他笑話?
喲,真的是生氣了,這可真是有意思。
「你這樣跟我說話,不怕我要劇組換人?」靳揚挑高了一道眉,很感興趣地瞅著沈芝柔。
「你才不會。」沈芝柔想也不想地回嘴。
靳揚明明就已經那麼討厭別人因著他的敏感身份對他另眼相待了,難道還會利用這件事胡作非為嗎?他這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這樣踐踏自己?
「為什麼?」她哪來的信心?
「我就是知道。」沈芝柔沒有點出他最在意的,關於自尊與驕傲的那部分,當然是怕他聽了又不高興。她同情他,於是她包容他。
「你又知道了?」靳揚居然荒謬地感到有幾分好笑。
「你不是送我去醫院,還介紹我姐進風賦當監製嗎?」老實說,這兩件事就足以證明他的體貼與熱心了。
「送你去醫院是順便,至於你姐,你怎麼知道我沒從她身上撈到什麼好處?」
「什麼什麼好處?」
「也許我要她陪我上床?」
「我姐才不是這種人。」
「你姐或許不是這種人,但只要我是混賬就可以。」演藝圈裡,這種事情還少得了嗎?
「幹嘛毀謗我姐?」沈芝柔瞪他一眼,又說:「還是你其實只是想貶低你自己?」
毀謗?貶低?
「你是相信你姐還是相信我?你以為我不會?」靳揚冷笑了聲,沈芝柔對他的美好想象與莫名信心真不知道從何而來。
「我就是知道你不會。」十分堅定的口吻。
「別挑釁我。」靳揚站起身來,過人的身高一下便把沈芝柔逼到牆角。
才約莫三坪大的剪接室空間本就狹窄,眼前站了個靳揚這麼高大的男人,更顯得空氣稀薄。他的存在感依然強烈,而那雙現在與沈芝柔距離只有幾公分之遙的琥珀色眼眸卻變得比平時更深邃、更有壓迫感。
「信不信?我絕對比你想象的更糟糕。」靳揚近得幾乎能聞到沈芝柔的鼻息。
她很香,很清麗,只可惜他在演藝圈待久了,形形色色的美女見多了,不吃外表這一套。假使他對一個女人有興趣,絕對不會是因為她的外貌,而是因為她身上的其他特質。他喜歡的女人必然得有些吸引他的特質,比如,就像沈芝柔現在對他的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擊。
「你好無聊。」沈芝柔迎視著靳揚咄咄逼人的注視,氣呼呼地拋下這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氣靳揚什麼,是氣他不夠愛惜自己,老愛說些討厭的話?還是氣他出言不遜就算了,居然連沈芝青也拖下水?
他好無聊?沒想到沈芝柔會扔出這樣的結論,靳揚笑了。
「你真不怕我?那今天一進來剪接室時,為什麼發現是我時,那麼不自在,那麼彆扭?」
「那是因為我擔心說錯話,又像上次在醫院時一樣,惹你不高興。」
「那現在呢?你不擔心說錯話了?」
「不擔心了。」
「為什麼?」為什麼短時間之內,她就有了這樣的改變?靳揚禁不住好奇地問。
「因為我發現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不高興。」既然如此,索性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沈芝柔難得發怒的眼神里有幾分賭氣的意味。
「哈哈哈!」靳揚哈哈大笑了起來。是真心誠意、毫無諷刺,發自內心的那種歡暢笑聲。
他知道此時才發現,沈芝柔的眼睛其實很美,清澈、不馴,又帶著幾分艷麗。
她看起來柔弱纖細,卻沒想到這麼硬氣……其實,他早該知道的,從沈芝柔在片場吐得亂七八糟卻不願離開時,他就應該明白她很拗。
那好,他就喜歡她這麼拗。
教她怎麼看鏡頭寫場記表本就不是件難事,而他做事向來但憑心情好壞,沒有章法規矩可循,既然沈芝柔現在被他激怒的模樣如此有趣,令他心情大好,教她又有何不可?
他燦爛的笑容和頰邊的梨渦,再度令沈芝柔有片刻失神。
這男人,他長得太賞心悅目,若不是他這麼難以親近,嘴巴又壞得緊,她想,她會喜歡他比現在多得許多。
「沈芝柔。」靳揚忽然大聲換她。
「啊?」
「去買麥當勞吧。」
「呃?」
「不是要我教你嗎?」靳揚從她身前移開,為她讓出一條路。她說的,同學借她抄筆記,她至少還知道要請同學吃一頓麥當勞不是嗎?
沈芝柔愣了一愣,才後知後覺地意會靳揚話中的意思。
「靳大哥,你要讓我在旁邊看剪接?你要教我嗎?」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問。
「不然呢?再不去,我要反悔了。」靳揚雙手盤胸,視線由上而下地俯瞰她。
「我去,我去,我馬上去。」沈芝柔衝到剪接室角落,打開行李箱拿出錢包。
靳揚要教她,他答應教她了耶,她好高興。
仔細想想,靳揚這人真的很怪,她現在對他這麼不客氣、有話直說,有不舒坦直說,他反而開心了,更奇怪的是,看他這麼愉快,她也高興了,一時之間覺得剪接室里的氣氛好好,方才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都消逝了。
「既然已經這麼不怕我了,『大哥』兩字就免了。」靳揚擺了擺手。「別浪費時間,你要學的東西可多了。」
「好。」沈芝柔三步並兩步地衝出去。
真是……跑得跟兔子一樣。靳揚望著沈芝柔的背影笑出來。
本來以為她很嬌弱,卻沒想到她挺有韌性;以為她被他嚇到,開始對他疏離客氣、敬而遠之時,她又開始不怕他了;正想著她似乎有種比實際年齡更為早熟的沉靜時,她卻又跑得像個雀躍的小女孩。
很有趣啊,這個沈芝柔,這部戲有她當場記,挺有意思的。
為什麼有人可以喝玉米濃湯,還加一包細砂糖與奶精?
靳揚原該全神貫注剪接拍攝帶的神思,徹徹底底且完完全全地被身旁沈芝柔的怪異舉止打擾。
玉米濃湯還不夠甜嗎?他側眸覷著沈芝柔撕開細砂糖的包裝,仔仔細細地撒入麥當勞的玉米濃湯里。
「靳揚,我不太明白,為什麼這個鏡頭是接在那個鏡頭之後?你怎麼知道導演要用這個鏡頭,而不是另一個?」既然方才靳揚說「大哥」兩字免了,沈芝柔就真的索性免了。
靳揚望著沈芝柔緩緩啟唇飲下那杯濃稠杯湯,瞬間感到喉嚨發癢,渾身不舒服,於是只好匆匆別開目光,手指了指電視螢幕。
「因為演員進來的方向,他剛才從左邊出鏡,下個鏡頭一定由右邊入鏡,這是大原則。」
「啊!我懂了,原來是這樣。」沈芝柔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情,騰出手努力做筆記,唇邊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因為玉米濃湯甜還是怎樣,笑得好愉快又好滿足。
神經病!這有什麼好高興的?靳揚偏眸睞了她一眼,一時之間忽然有種沈芝柔的笑容好明艷燦爛的念頭。
真是,他在想什麼啊?再怎麼可愛的女人他都有見過,為什麼突然心口一震?
頂多,他只有覺得沈芝柔很聰明,一教便會罷了,靳揚垂眸,繼續認真剪接拍攝帶。
忽地,一陣手機震動音響起,靳揚摸了摸口袋,才確定手機不是他的,沈芝柔便從椅子上站起,說:「靳揚,你繼續剪接不要緊,我拿個東西給人,馬上回來。」接著走到剪接室角落,蹲下,打開她的隨身行李箱,匆匆忙忙地跑出剪接室。
怪了,她不是一副很上進很肯學的樣子,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值得她跑出剪接室一趟?靳揚明明不想管沈芝柔,卻還是按捺不住好奇,調轉了椅子方向,一臉狐疑地望著沈芝柔已經消逝的背影。
不到兩分鐘,沈芝柔便回來了,靳揚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是劇組某個軋戲女演員的助理,她來找我拿一副耳環,那副耳環也連到女演員的別部戲,就在樓下的七號攝影棚拍。」明明靳揚沒問,沈芝柔卻還是交代了。
她就是覺得,靳揚淡淡飄來的那一眼,有疑問,也有對她學東西學到一半還跑出去的不以為然,逼得她不得不開口解釋。
「為什麼演員的耳環會在你這裡?」靳揚挑眉問。
「因為她們常常忘記帶,我試過叮嚀助理,最後也是成效不彰……有時候,劇組晾在片場大半天只為了等連戲服裝或道具,一次兩次三次,我實在受不了,索性把容易忘記的小配件都收來了。」
收配件?靳揚走到沈芝柔的行李箱旁,蹲下察看她行李箱內那些夾鏈袋裝著的,上面寫標明場次與人名的耳環項鏈領夾與手錶,心中感到又荒謬又無奈又好笑。
「你還真有勇氣。」靳揚拿起其中一袋仔細觀看,涼涼下結論。
「勇氣?為什麼?沒有演員會為了這種事生氣吧?」沈芝柔不解地問。沒有人怪她啊,頂多只有提醒她不要搞丟罷了。
「這對耳環,少說也要一、兩萬,還有這支表,你猜要多少錢?」靳揚瞧瞧這袋,又掂掂那袋。
「一、兩萬?」沈芝柔不可思議地瞪著那副單鑽耳環。
好吧好吧,她是看得出來耳環上那是鑽,但是路邊攤的水鑽也是鑽,她從沒想過那是真的鑽石,或許還是等級很高的那一種?
「不要跟我說手錶多少錢,拜託,謝謝。」沈芝柔將靳揚手上拿著的那一袋手錶丟進行李箱里,一鼓作氣將拉鏈拉上。
她現在明白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她拉這個行李箱拉進拉出了好幾個月都不覺得重,而現在一旦知道了那些連戲道具的價值,竟連拉個拉鏈都感到壓力好大。
她丕變的態度令靳揚情不自禁地想笑,卻又忍不住出聲提醒。「小心點,別搞丟。」
「好,我不會弄丟的。」沈芝柔堅定地點了點頭,將剛剛明明還無關緊要放在剪接室角落裡的行李箱拖到腳邊來。
靳揚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好一會兒,忽然拋出一句——
「你得先學著不要相信別人。」
「什麼意思?」沈芝柔一頓。
「就是你字面上聽到的意思,可以跟任何人保持良好友善的關係,但是千萬不要相信任何人。」
「為什麼?」
靳揚將方才從她行李箱里摸出來的一包夾鏈袋放進她掌心。
「就連我也一樣。」她這麼單純,就像剛出社會時的他一樣笨,不知怎地竟令靳揚感到有些煩惱。「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很很糟糕了,你竟然還不懂得防我,萬一哪天遇到那種跟你稱兄道弟的,不就掏心掏肺還幫別人數錢?」
嚇!靳揚是什麼時候把這袋項鏈拿走的?沈芝柔嚇了好大一跳。
她怔怔地望著手中那袋應該也是價值不菲的項鏈,又怔怔地望著已經專註會螢幕錢的靳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心頭徒生一股暖意。原來靳揚人很好不只是她的推測,他是真的人很好,很好很好啊。
他教她看鏡頭,教她自保,現在甚至還教她提防別人……只是,他又抺黑他自己了,她不喜歡他老是拿他自己當負面教材,總覺得,他好像在自暴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