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弓道社的封學長和一個從美國回來的美少年同居了。
這個謠言從學校的女生那裡傳到秦訶的耳中,已經是他從封的公寓搬出去后一個多星期的事了。
這一個星期以來,秦訶斷然退出了籃球社,一下課後就回到家鎖上門,通宵不關手機,期待封專用的鈴聲會突然響起來。
可是他心裡卻明白,封根本不會打電話來。不僅不會打電話,連在走廊上遇到都視而不見,所以當秦訶聽到那個謠言的時候,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自己住在封家裡的時候風平浪靜,一搬出來便謠言滿天飛,秦訶不禁要懷疑,封從前是不是用了什麼手段來阻止流言蜚語——
他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和自己的關係,還是不屑呢?
吃午飯的時候,好友把椅子搬到秦訶身邊問道:「喂,你小子是不是和封學長關係不錯啊?」
「什麼?」光是聽到封的名字,秦訶手中的筷子就掉到了地上。
「你慌什麼?我是問你知不知道什麼內幕消息?」好友一把勾住秦訶的肩膀道。
秦訶還是不明所以:「什麼內幕消息?」
「哎!」好友大大地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女朋友很迷那個遠見封吧?這幾天她都不跟我去約會,一天到晚跟同班的女人在那裡嘰嘰喳喳,說……」
「說什麼?」
「那群跟蹤狂女人說,這個星期已經有三次看見封和一個美少年一起走在街上了,而且那個人還天天住在封家裡,她們說啊,這兩個人肯定每天晚上嘿咻嘿咻、這樣那樣,還要用這個那個……唉你說這群女人怎麼這樣!」好友一臉無可奈何地說道。
「什麼這樣那樣,還要用這個那個……」秦訶如鸚鵡學舌般重複著。
好友壓低了聲音,湊到秦訶耳邊道:「你沒聽說過嗎?據說封學長是那個……唉,就是喜歡男人的那個,好像學校里就有人被他包過呢!」
「誰?」秦訶神經質地高聲問道。
好友連忙用手捂住他的嘴:「都是傳言而已,你這麼大聲做什麼?男人扯上這種閑話也夠衰的了,嘿嘿,誰讓他私生活糜亂,活該!」
秦訶沒有介面。
「私生活糜亂」這五個字竟讓他胸口隱隱作痛。
*
星期一下午,秦訶翹掉了必修課去找凌惠。
凌惠是凌南的妹妹,以前跟秦訶關係不錯,還上過一次床。秦訶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卑鄙,但是一聽到那個同居的流言,他就忍不住想要狠狠地回擊。
對於凌南,他的作為談不上報復。凌南從前說過他是為了凌惠的事回來的,現在秦訶只是期望可以找出這個人的弱點讓他也難受一次——
哪怕是一次也好。
凌惠很容易就被秦訶約了出來。他們從前上床時誰也沒用真心、事後也不用糾纏,這樣的關係很方便下一次的見面,所以當秦訶在教室門口說晚上等她的時候,凌惠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秦訶在一家便宜的小旅館訂了一間房,並不是他找不到更好的過夜場所,只不過他內心隱約地期望把凌惠置於一個混亂不堪的地方,越是這樣,他覺得一個做哥哥的越是容易氣極。
接凌惠之前,秦訶先去了一趟旅館,在衣櫥里架了一台攝像機,然後和凌惠一起吃飯、看電影,最後如她所料,凌惠一點也沒推辭地跟他進了旅館。
後來秦訶曾經很後悔當時的事,覺得自己卑鄙無恥到不是個男人,但當時他滿腦子只想把凌惠跟男人上床的影像拍下來給凌南看,讓他難堪。他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那天晚上對著凌惠,他卻怎麼都沒能動一根手指;面對一絲不掛的凌惠,他的身體竟全然沒有反應,無論兩個人怎麼努力都沒有用。
凌惠最後走了,她是個知趣的女孩子,什麼都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問,只是緩緩地穿上衣服離開了房間,留下秦訶一個人懊惱地幾欲死去。
而當時拍的錄像帶的後半卷,全是秦訶以手在玩弄著自己的身體。他的嘴裡無意識地叫著封的名字,用光了房間里的一整卷衛生紙。
翌日,秦訶從帶子中截了幾張可以清楚看見自己壓在凌惠裸露身體上的照片,然後洗掉了整卷錄像帶。
他把照片裝在信封里,寫上「凌南收」的字樣,寄到了封的家裡。
*
出乎秦訶意料之外的是,第一個來找他的人卻不是凌南。
那一天的傍晚濕氣很重,烏雲層層疊疊地罩著天空,秦訶已經不用參加籃球社的訓練了,上完課拎起書包便向校門走去。行至體育館後門時,突然有人打斜里走出來,揮手就在他臉上捶了一拳。
秦訶搖晃著退後一步,抬起眼,這才看清面前的人,竟然是封。
封沒有穿弓道服,制服襯衫罕見得凌亂,臉上看不出怒氣,眼神卻陰霾得像當時暴雨前的天空。不等秦訶站穩,他又抬起右腿重重地踢在秦訶腹上,秦訶吃痛倒在了地上,封立刻欺身上去,像一頭怒獸般地讓拳頭落在秦訶身上。
「住手!」秦訶一下子慌了身,拚命掙扎,「你幹什麼?!」
可是封卻根本不回答他,而且似乎不想再讓他開口般一拳打在他的唇角,血絲立刻涌了出來,秦訶舔到口中鐵鏽般的血的味道,一時間竟愣在當場。
他想起上一次打架還是在學校的天台上,那些抄傢伙想要教訓封的人被他一個人兜了下來,直打得頭破血流;他想起醒來的時候人在封的床上,封對著電話聽筒喊著「舉凡傷了秦訶的,我全都不會放過」,想著想著,居然不覺得身上疼痛,反而露出一絲笑意來。
而這一笑,卻更加觸怒了封,他越發毫不留情地打著身下的秦訶,好像只有這樣做,才能減輕他自己身上的疼痛一般。
封伴著最後一拳所說出的四個字,在一瞬間奪走了秦訶臉上恍惚的笑意:「你這婊子!」
「你說什麼?」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滿身是血的秦訶一把推開身上的封,喘著氣怒道。
啪嗒!
封扔出一個信封在秦訶面前,裡面散落出來的,正是他寄給凌南的那些照片。
秦訶猛然想起了,封也和凌惠上過床。身上的傷口愈來愈痛,讓他的頭腦也發熱起來,他撿起一張照片,對著封笑道:「這個女人的身體又柔軟又舒服,你也知道的吧?」
啪!封毫不留情地甩了秦訶一個巴掌。
秦訶卻不以為意,挑眉道:「怎樣?你心疼她了?還是他哥哥凌南心裡不痛快,你來幫他泄恨?」
啪!
「兄妹倆你都上過了吧?不如交流一下,他們兩個到底誰的身體上起來更舒服一些?」
啪!這一次,封卻沒有再掌摑秦訶,而是一拳捶在了體育館的外牆上,頓時皮開肉綻。
「你到底在想什麼?」封逼視著秦訶,一字一頓地說道。
秦訶沒有回答,他只覺得好笑,自己在想什麼封一定並不想知道。他想讓凌南離開,他想讓封的眼中只看見自己一個人,他想讓剛才雷霆般地落拳變成溫暖的愛撫,這些封會想知道么?封罵他做婊子,可是他的身體如今只有在幻想著封的時候才有反應,這些封難道會想知道么?!
「你的腦中到底都藏著些什麼念頭,我有時真想砸開來看一看。」封看著秦訶,聲音幾乎有些哽咽了,許久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封一把把他拉進屋人的體育館,鎖上了門。
那是封第一次碰秦訶的身體,可是秦訶卻在心底無數次描繪過這樣的景色,身上的傷口彷彿都不痛了,他的呻吟聲在封的律動下溢出喉間,應和著封粗重的喘息。
封肆無忌憚地在秦訶的身體里留下自己的痕迹,然後站起身將根本沒有褪下的衣衫理了理。他看著秦訶,眼神深邃地不著邊際,呼得露出一個冷笑來:「你的身體很敏感么,秦訶。」
秦訶抬眼看著他,不明所以。
「你真是個婊子。」說完這句話,封打開門離開了體育館。
啪!啪!啪!
跳箱後面的死角突然傳出鼓掌聲,秦訶大吃一驚,身體卻無法動彈,眼看著凌南緩緩站了起來。
「我在這裡守了一天果然沒白廢,」凌南這一次確實在笑,而且笑得讓秦訶毛骨悚然,「你以為給我看凌惠的裸照我會怎麼樣么?呵呵呵,你還真是個天真的人哪,秦訶,不過這倒是件好事,我想,封再也不會想看見你這被上過的婊子了吧!」
四肢百髓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秦訶咬著牙對凌南說道:「住……口……」
「放心,我也沒什麼可跟婊子說的,」凌南冷笑著,也向門口走去,「不妨再告訴你件事,我給封看那疊照片的時候,他的臉都黑了。你還真是會自掘墳墓呢,呵呵呵!」
*
輔導員對秦訶最近頻繁請假頗有微詞,但看著他臉頰青紫一片還是簽下了假條。秦訶於是窩在自己公寓的床上,想了一整個星期凌南這個人。
秦訶不能想封,他的思緒里只要一出現那個人的影子,胸口就會不可遏制地痛起來,封問秦訶在想些什麼的時候的哽咽的嗓音,比他加諸在秦訶身上的傷口還要讓他劇痛。他也不知道封在想些什麼,不論怎樣想破了頭,就是理不出一點頭緒。
所以秦訶轉而去想凌南,但是他同樣想不明白,凌南所作的每一件事都讓他莫名所以。秦訶想起自己和封關係急劇惡化的開始正是源於這個人的出現,還有他給自己看的那些照片。那些記錄了封的過去和笑容的照片。
而秦訶痛得快要爆裂的腦中這時候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封的笑容是在過去的。
秦訶認識的封是不笑的,讓封開懷大笑的「什麼」,存在於過去的時空里。
最後秦訶問自己,那讓封可以微笑的「什麼」,究竟是凌南么?
整個星期里,來看秦訶的只有一個人,是凌惠。
凌惠來的那一天,天氣一反連日陰雨,晴朗得如春日降臨。她在門口的日光中對著秦訶微笑道,「我來看你了,不歡迎嗎?」
那一刻,秦訶的心裡充滿了懊悔。
「聽說你摔傷了,我給你買了些補鈣的東西。」凌惠走進屋裡,將手上提著的帶子放在桌上,道,「其實你是去打架了吧?」
「什麼?」秦訶心裡一虛,連忙低下頭去。
「一定是,摔跤怎麼會這麼鼻青眼腫。」凌惠爽朗的笑起來。秦訶發現,她的笑容並不會像凌南那樣時時掛在臉上,但卻遠比後者單純得多。
於是秦訶也笑了,他想,如果是眼前這個女生,一定會原諒自己的。
「秦訶,你喜歡我嗎?」凌惠坐在沙發上,突然直截了當地問道。
秦訶一驚,「什麼?」
凌惠的臉微微紅了,這讓她看起來甚是可愛:「我想你不會忘記自己曾經跟我……上過床吧?」
「啊……嗯……」秦訶含糊地應道。
「那麼,你喜歡的應該是我,而不是封學長吧?」凌惠的身子向前傾著,問道。
「啊?」秦訶更加吃驚了。
凌惠的手無意識地相互糾纏著,繼續說道:「其實,這是我哥哥告訴我的。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個哥哥叫作凌南,和封學長是一對死黨,他說你和封學長……關係很親密……」
秦訶腦中的某根弦,在聽到封的名字后又開始肆虐他的神經了,他的視線游移著落在凌惠身上,「你……還聽說了什麼……?」
「其實我不在乎哥哥怎麼說,」凌惠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親口聽你來告訴我。……秦訶,我喜歡你。」
秦訶聽過很多女生對自己表白,但從來沒有這一次這樣震驚。或者說,讓他震驚的並不是凌惠這個人自身,而是作為「凌南的妹妹」的凌惠讓他在她和封中選一個人這件事,讓他受到不小的衝擊。
秦訶在數個月前,就已經在女友和封之間選擇了後者,但是他從來不曾將這件事對任何人說起過。但是現在,他卻覺得,對於「凌惠」這個人,也許他真的可以將心中所想誠實地說出來。
「我從剛進這個學校就喜歡你了,秦訶。」凌惠對著默不作聲地秦訶,再一次重複道。
「對不起。」這是秦訶給她的答案。
凌惠笑了,「呵呵,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可以預見到你這個回答呢。」
「你真的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我配不上你。這句話秦訶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如果這樣說,倒有些像在嘲笑凌惠了。
「並不是我優秀不優秀的問題吧?」凌惠定定地看著秦訶說道,「其實,你喜歡的是封學長吧?」
「……」秦訶不想被人扣上「同性戀」的帽子,卻偏偏說不出一句否認的話來。
凌惠的笑容更加溫和了:「你不用承認沒關係,我也不會對別人說。秦訶,我可以接受兩個男人相愛……我只是沒想到,其中有一個是你罷了。」
「凌惠……」
凌惠嘆了一口氣:「你跟我哥哥一樣呢……」
聽到這句話,秦訶的身子立刻一振,終於直視起凌惠的眼睛,希冀她能再說起些什麼。
「秦訶,封學長喜歡你嗎?」
搖頭。秦訶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
「果然……」凌惠的臉上浮起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封學長曾經有一個愛人……是我的哥哥。那時候我還小,只聽說哥哥和封學長為了能在一起,兩個人一起去了日本,後來還組過一個暴走族,墮落的不得了。家裡的大人們都氣瘋了,說要和哥哥斷絕關係,可是哥哥有偷偷地寄過幾封信給我,我知道他和封學長兩個人在一起很開心……」
「是么……」不知該做何反應的秦訶只好勉強應道。
「我那時候真的以為他們兩個可以永遠在一起的,沒想到……」凌惠的眼神倏得暗淡下來,只是立刻又強打起精神來,道:「我哥哥長得很帥哦,不過秦訶你也不輸他。對了,我有照片,你要不要看?」
一面說,一面從背包里拿出皮夾,打開來遞到秦訶面前。
那一刻,秦訶只覺得一陣背脊發涼。照片里明明白白有兩個凌南,站在凌惠的一左一右,臉上是一模一樣的表情,在鏡頭前笑得無比燦爛。
*
秦訶是在一陣聽不懂的低語中醒來的,然後聽見有人用中文喊了一句:「他醒了,凌瑄。」
然後是細碎的腳步聲,凌南和一群穿著特攻服的人一起走了過來,只看了他一眼,便吃吃地笑起來。
「怎麼樣?他還不錯吧?」凌南轉頭對身後的夥伴說道。
「封老大的學弟,當然不錯。」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大大咧咧地說道。
秦訶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只好無奈地看著凌南,凌南卻只是一徑地笑,根本不理睬他。
床尾一個身材不高的男生突然掐滅了煙,問道:「喂,凌瑄,我們上了封老大的學弟,會不會有什麼事啊?」
「會有什麼事?」凌南反問道,「你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秦訶隱約有了不好的感覺,忍不住大聲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就是想『干』什麼!」之前濃眉大眼的男子湊近他,不懷好意地說道。
秦訶怒道:「喂,凌南!」
「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想讓他們……弄壞你罷了。」凌南向門外走去,留下最後一句話來,「你們不用客氣,封管他叫婊子,呵呵呵。」
房門關上的同時,立刻有人欺身上了秦訶的床,一面脫自己的褲子一面說道:「いただきます。(我開動了)。」
秦訶大吃一驚,連忙翻身欲起,可是卻被身邊幾個人合力壓住手腳、動彈不得。
「混蛋,放開我!」他拚命掙扎著道,卻全然沒有人理睬他,轉眼間自己的衣服就被扯了下來。
秦訶想起來,封曾經也有一次這樣暴力地對待他,可是當時他只覺得心痛,只覺得難過,卻全不像這次這樣覺得恐懼——
他覺得深深地恐懼。
「這小子在發抖耶,」壓著他左腳的人突然用中文說道,「明明是個婊子,還裝什麼烈女。」
「你他媽才是婊子!」秦訶忍不住破口大罵,但立刻換來了對方的一巴掌。
「山崎,狠狠地玩他,看我今天讓不讓他殘廢!」
秦訶還想再罵,一雙冰冷的手碰到自己肌膚的觸感卻讓他不寒而慄,他忍住從腳心湧起的噁心喊道:「別碰我,拿開你的臟手!」
「嘻嘻,」跨在他身上叫做山崎的人忽而笑了,「好啊,我把手拿開,我用嘴可以吧。」
秦訶倒抽了一口冷氣,整個房間頓時再沒有人說話,只聽到床邊男人們猥褻的笑聲。秦訶不再拚命扭動身體了,他不想再掙扎,任由別人在他身上摸索——
反正他已經毫無知覺。
「媽的,這小子性冷感啊!」已經滿頭大汗的山崎從秦訶的腰際抬起頭來,抱怨道:「怎麼半天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邊上的人忙不迭地催促道,「要他有反應做什麼?你有反應不就行了!」
「行個屁!」山崎從喉頭低咒出一聲來,「你不知道我只能做受的嗎?」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起來,「你小子還是不是男人啊?滾開滾開,讓老子來!」
「凌瑄又沒說過不可以讓他攻!」山崎翻了個白眼,收拾收拾衣服爬下床去。
而秦訶卻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忽略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他用痛得有些鈍了的大腦努力想了十秒鐘,然後突然說道:「你們叫誰凌瑄?」
「你小子嚇傻了是吧?你跟他不還是舊識?」有人在秦訶的肩上打了一拳道。
「他叫凌瑄?」
「廢話,他和封老大剛成立『暗夜舞者』的時候就叫凌瑄了,」男人不無懷念地說道,「那時候一兩百部機車一齊出動,才真叫風光無限啊!現在的暴走族不行了……」
沒空聽眼前的男人閑扯,秦訶鼓起全身的力氣喊道:「可是我卻知道剛才那個人叫做凌南!」
*
為什麼會有兩個凌南?
秦訶在事後才想起來,自己應該找凌惠問個清楚的,可是當時他一下子被震得愣住了,竟完全說不出話來。
秦訶提前到輔導員那裡消了假,匆忙回到學校找凌惠,卻意外地被告知凌惠參加的天文同好會要去觀測一場流星雨,已經離開了這個城市。他只好向凌惠的同學要了她的手機號碼頻頻打過去,然而卻每次都是轉到語音信箱的聲音。
三天後,秦訶在自己的語音信箱里聽到了凌惠唯一的一通回電,也許是因為信號不好,電話里的女聲聽起來竟然像在抽泣,她說:「秦訶,對不起,我哥哥說有些事絕不能對你說。我有句真心話想勸你……你忘了封學長吧。」
我也很想立刻就把這個男人忘得一乾二淨啊!秦訶苦笑著想道,然而又怎麼能夠?封說過「愛上對方的人是你,不是我」,秦訶想,這就是自己一敗塗地的原因吧。
不久之後,寒假便來了。對於四年級的封來說,這也許是他學生生涯的最後一個寒假了,很多同學已經開始在找工作,然而封卻什麼都沒有做。
以他少爺的身份,本來也不用去擠什麼人才市場,所以他還是平常一樣,每天去學校的弓道社練箭——
這一點秦訶很肯定,因為他每天都從籃球社辦的窗口看著封。雖然自己已經不是籃球社的人了,可是社裡還不乏許多崇拜他的後輩,所以秦訶每天在籃球社出現,別人也不覺得奇怪。
籃球社的社員們經常邀秦訶一起練習,但是都被秦訶拒絕了。沒有封的視線,秦訶怎麼也打不好籃球,所以他在心裡偷偷地對自己說,現在換你看封射箭了。
日復一日,他一個人在充滿了汗臭的籃球社辦看著封,有時他不禁覺得奇怪,被這樣凌厲的視線每天注視著,封為什麼竟然毫無知覺。然而他不想去深思這個問題,如果封真的看見了他並且叫他不要再來,他反而會覺得更加困惑。
封沒有來的那一天,他就是那樣困惑的。
心裡想著封是不是生病了,抑或只是有什麼私事,不自覺的,秦訶的腳步竟自覺走到了封的公寓前。
封的房間亮著燈,從前秦訶住的那間也亮著。秦訶猜測著是不是凌南現在住進了那間房間,這樣想著,心裡竟然好受了一些。
就在那個時候,大門突然開了,走出來的人是凌南。
秦訶躲在花壇的另一側目送凌南的背影漸行漸遠,在心底描繪起與他一模一樣的另外一個人來。他想象著兩個凌南並排從封的公寓里走出來,就這樣從他面前走過,不禁深深地感到戰慄起來——
一直到自己的手按響了封家的門鈴,秦訶都沒有從那種「也許逼近了真相」的戰慄中恢復過來。
*
看到站在門口的秦訶,封良久都沒有說話。
沒有說話,也不退開請他進到房間,兩個人就這樣僵持在門口。
最先出聲打破沉默的是秦訶:「今天你沒去練箭,我想你會不會是生病了,所以才過來看看……」話說到一半,他就有了一種想踩死自己的感覺。
果然,封立刻聽出了端倪:「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沒去練箭?或者說,你怎麼知道我平時都去練箭的?」
自掘墳墓的秦訶一時無言以對。
「你跟蹤我?」封眯起眼睛說道。那一瞬,秦訶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他的怒氣。
承認了吧。秦訶破罐破摔地想著,用力點了一下頭。
令他詫異的是,封卻沒有立刻發怒,他抬起頭,正看到封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
那是一種秦訶從來沒有看到過的表情,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也許比較接近從前封在球場外看自己打球時的那種目光。分不清喜怒哀樂,那雙褐色的瞳孔牢牢鎖住了封所有的想法,讓他的表情一時深邃得無法捉摸。
半晌,封突然伸出手按在秦訶的左胸:「我打你的傷……還痛么?」
那一刻,秦訶的心突然痛了。
被封的手碰觸到的那一片肌膚下隱藏的心臟,抽搐著悲鳴起來。
秦訶用自己也沒有想到的哀傷口吻說道:「封,我喜歡你,喜歡得快要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