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沐曉辰看了看外頭,雨勢未緩,天色將暗,他將幾處未掩好的防水布拉好,從包包內拿出打火機生火,讓沈芝青坐在他旁邊一起烘暖被雨打濕的身體,又檢查了背包內可以吃的東西剩下多少,拿出食材與小瓦斯爐準備煮晚餐。
「學姐,這裡有睡袋挺好,我看今晚我們將就點睡這裡,明天天亮看看雨勢如何再走,幸好中午的食材還有剩,我來煮晚餐,我們——」沐曉辰滔滔不絕,明明頭髮還在滴水,又要忙碌起來手被沈芝青一把握住。
「煮飯我會,你先別忙了,把頭髮擦乾一點,確定一下你的腳傷。」沈芝青扔了條毛巾到他頭頂,將他推到一旁坐下,讓他坐得離火堆近一點。
雖然方才他們跑來的路上有用沐曉辰背包里的雨衣擋雨,但沐曉辰把大半面積都讓給她了,他自己被淋得很多,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而且,雖然沐曉辰的膝傷還能走,但沈芝青總覺不放心,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樣,怎覺他雖然腳程穩健,但嘴唇發白?
沐曉辰苦笑了下,脫了鞋撩起褲管,檢查傷處。
「我好跌股喔!這種時候,應該是演到什麼女主角腳扭到,男主角英勇地背著她下山的情節吧,為什麼會是我扭到呢?」一邊檢查一邊抱怨。
沈芝青橫了他一眼,回身開始處理食材。
「還能胡說八道,可見沒有太嚴重。」電視劇看太多了吧?
「學姐,如果我廢了,晚上又有蛇的話,你會救我吧?」
嚇!沈芝青手中的鍋子差點滑掉。
「這裡會有蛇?」驚愕回眸。
「山上,難免,說不定,不過我從前在這裡紮營的時候沒遇過。」沐曉辰聳了聳肩。
「既然沒遇過何必講來嚇我?」沈芝青回給他一記狠瞪。
「因為學姐你很淡定,太冷靜了啊。」沐曉辰說得理所當然,嚴正抗議。
「明明是個很少爬山的人,被困在山裡,手機收不到訊號了,卻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也許我們會遇到熊?也或許我們會遇到蛇?你卻只顧著拿起鍋子,要我去看我的腳傷……我連想幫你拿個包包你都別彆扭扭的,你自己照顧別人卻照顧得很大手筆……這太不公平了,我一點用處都沒有……如果這是一部戲的話,我一定要殺了編劇,他怎麼可以把我寫得這麼沒用?」
「沐曉辰,你很無聊。」果然是電視劇看太多了,沈芝青的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了。
「哈哈!」沐曉辰笑了兩聲,拉下褲管掩飾因他話多沒被沈芝青發現的膝內紅腫。
真好,他說越多話,學姐越安心,就連方才緊皺著的眉頭都舒展開了。
她說過好幾次她不想在山上過夜,可見她真的很討厭這件事,現下她卻強迫自己佯裝得這麼冷靜,想必心中一定很焦慮不安吧?
「學姐?」
「嗯?」想到沐曉辰可能又要說些沒營養的話了,沈芝青這次連頭也沒回。
「我會帶你平安下山的。」
沈芝青回眸望了他一眼,就這麼淡淡一眼,視線與他相凝,襯著外頭已經全黑的天色,與獵寮內的熊熊火光,望得令沐曉辰兩頰生熱,口乾舌燥,後知後覺地才想起他們現在是孤男寡女,身在荒郊野外,而學姐的T恤微濕,有些透光……
「我是說,就算我廢了,只剩一條腿,我都會讓你平安下山,明天雨應該就會停了,就算我還不能走,我也會想辦把——」救命!什麼想辦把?非禮勿視,非禮勿思……為什麼他在這時候偏偏想起白天看見的溝呢?他都緊張得大舌頭了。
「學姐,我是說——」
「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沒什麼,我累了……也餓了,胡言亂語,學姐你不用理我。」算了,不說了,若不是明天還得帶沈芝青下山的話,沐曉辰相信自己絕對會羞憤跳山的。
「……」沈芝青狐疑地打量他。
他又來了,明明就是一個很陽光、很開朗,充滿熱情的活力王子,卻老是對她露出這種很討好、很挫敗,很搖尾乞憐的神情,沈芝青總算想起來她哪裡覺得怪了。
「沐曉辰。」
「……有。」陽光王子還處在濃濃的自厭情緒里,回話回得有氣無力。
「你體力很好。」
「對,我體力很好,學姐你……」呸!呸呸呸!怎麼會是想問學姐要不要用用看?沐曉辰猛烈搖頭搖掉滿腦邪念,正色道:「學姐,不是我要自誇,緬甸的農場近百頃,我們都是用走的,你看我的腳底早就長了一層厚厚的繭,每年播種跟收成的時候——」
「既然這樣,為什麼我把腳踏車騎走那天,你跟在後面跑得那麼喘?」就是這種不協調感,今日困惑了她整天。
他明明很能走很能跑很能爬,說他是健腳也不為過,但那天她腳踏車明明騎不快,甚至還頻頻回首等他,為什麼他一副追她追得氣喘吁吁的模樣?
「這、那……因為……就是……」沐曉辰撓頭抓耳,瞧來很不自在。
「就是什麼?」沈芝青淡淡地揚高了一道眉。
「就是……因為、那個……學姐你……」話音微弱得聽不見了。
「什麼?」雨聲又變大了,她沒聽清楚。
「因為……」算了,深呼吸,豁出去!就算沈芝青覺得他是騙子也認了,沐曉辰壯士斷腕般地大吼——
「因為學姐你笑了,因為你笑了,所以我才……我知道我有點卑鄙,可是,我很喜歡看你笑,我沒法控制……」說不下去了,完了!這下學姐絕對會討厭他的。
枉費他從前還腹誹學姐故意在系辦克勤克儉,刻意博取教授與助教的同情心裝可憐,其實,他才是真正不擇手段的那個人,扮弱、扮滑稽……只為了想逗學姐開心,只想看她笑。
什麼?沈芝青大大一怔,消化了片刻才聽懂他言下之意。
他故意跑得很喘很蠢,是因為她笑了?
因為她笑了,所以他才故意跑得更喘更蠢?
氣氛突然陷入一片詭譎。
只有兩人的獵寮里,沈芝青低頭專心煮麵,沐曉辰傻傻地盯著自己的腳,心灰意冷,懊惱自己至極,突然覺得乾脆就這麼通通說了也不錯。
「學姐,我、我喜歡你。」
「你說過了。」沈芝青關了小瓦斯爐,從鍋里盛了兩碗面出來。不太想繼續聽他說下去,只好給他軟釘子碰。
「不是,我……我是說,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不是對路上阿貓阿狗的那種喜歡。」
所以,他第一次在風賦時對她說的喜歡,是把她當阿貓阿狗了就是?
沈芝青突然覺得,在各種令人感到不自在的場合使人發笑,也算是沐曉辰的某種天賦。
「喔。」沈芝青將一碗面推到沐曉辰面前。「吃點東西吧,吃完了早點休息。」
喔?就這樣?沐曉辰簡直不敢相信。
就算他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迴向人表白,響應也絕對不該是這樣,是他說得不夠清楚嗎?
「學姐,我說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是說一對一那種,未來還有可能結婚那種關係,可以嗎?我、我常常想著你,雖然你不知道,可是我是真心誠意的,我想照顧你,也想被你照顧,因為很喜歡你,所以每次看見你都會很緊張,都會忍不住話很多……我很想常常跟你在一起,也想——」
「為什麼?」沈芝青將才端起的碗與筷子放下,對於不屈不撓的沐曉辰感到極度不解。
正確地說,從初識開始,沐曉辰從頭到腳的每一個動作與每一個想法她都不太明白。他太過陽光、太過正向、太過熱情、太過坦率,他種種的一切都令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什麼為什麼?學姐你很討人喜歡啊。你個性好,不爭強,總是默默照顧別人,人漂亮,又很香,身材也……」
「沐曉辰,我不是說這個。」那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又來了。再不打斷他,他不知道會說到哪裡去。
「我是說,我不討厭你,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兩個人非得在一起?每個人到最後都會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不是嗎?假如是生病時照顧不照顧這種事,花錢請看護就可以取代,那為什麼又非得用一段非誰不可的關係綁住?更何況,就算結婚了能維持多久?就算能維持,兩個人之中可能也會有一個先走,那既然這樣,為什麼兩個人要在一起?怎樣才算是在一起?」
「學姐,你沒喜歡過人對不對?」沐曉辰從她的言談中歸納出這個結論。
「沒有。」果然,沈芝青回答得很乾脆,就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
「因為很喜歡一個人,所以很想念他,很想陪著他,很想親近他……很想讓他笑,很想聽他說話,失去他就覺得彷佛世界末日要到了……這些心情,學姐都沒有過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