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偌大的教室就剩下楊倩和一個失敗的戚風蛋糕。

其實她並不在乎主子怎麼說她，她本來就比較笨，學東西總要學個幾次方能上手，她在意的是第一個成品居然連被欣賞的資格都沒有，唉，太愧對主子了。

「嘆什麼氣？」

聽見呂少煦的聲音，楊倩轉頭，一臉注異，「老師，你不是先離開了嗎？」

一下課，呂少煦回答幾個問題后便風也似的離開，看似優雅，實則好像在逃離什麼似的。

「我都會先去辦公室一趟再回來收拾。第一次做蛋糕就要拿一百分，除非妳是天才，懂嗎？」如果他不先暫時離開，只怕會走不了，甚至邀約的過分請求都會出現，他已經拒絕不下數百次。

明明沒有特別的安慰語氣，楊倩就是聽得出來一股溫柔，與適才上課時差異甚大，她有些無法適應。

「我知道，可是還是會有一點難過。」

「我第一次做的蛋糕比你還要丑，連個蛋糕的樣子都看不出來，全家人沒有一個願意捧場，甚至連我家的狗也拒絕吃，你比我好太多了。」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為什麼對她特別冷淡的理由，免得單純的她受到影響。

他的遭遇逗笑了她，「好慘喔！」相較之下，她確實好太多了，心情倒也被安慰了，「老師，謝謝你，我會更認真學。」

「我相信你能做到，你趕快回去。」

「老師……」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他提醒她。

「少煦，我可以幫你嗎？兩個人比較快。」如此親密地喚著名字，會讓她有種主子是屬於她的錯覺，呃……這肯定是錯覺，主子怎可能會屬於她，真是胡思亂想了。

「當然好了。」呂少煦微笑點頭。

兩個人一塊兒整理確實迅速許多，不到半個小時，他們離開「蛋糕小屋」，在月色的陪伴下並肩走著，兩旁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

「今天上課有學到什麼嗎？」

「有，學了不少，我回家打算整理成筆記，雖然我速度慢，不過還挺會記東西，安安教我用鉛筆，我覺得很好用。」她很自然說出口，就像以前一樣會把今天遇到的事情翔實稟告主子，可呂少煦不是她的主子，安安交代穿越的事不能說，她也乖乖不說，慶幸他似乎沒察覺。

「安安是誰？」

「她年紀比我小，算是我妹妹。如果沒有她，我現在都不知在哪了，而且安安很喜歡吃你做的蛋糕喔。」

安安喜歡吃誰做的蛋糕，他一點也不在意，「那你喜歡吃我做的蛋糕嗎？」

「非常喜歡，你做的蛋糕真的很特別，這陣子安安每天下班都會買蛋糕給我吃，但我還是最喜歡你做的蛋糕，不僅樣式很多變，味道也很特別。」

「那願不願意收下這個香草戚風？」

「真的要送我嗎"我當然願意收了，謝謝你。」楊倩收下蛋糕，很自然地在他臉上親了一記，可是——重點來了，她親錯人了，親吻是主子每次要求她得有這個答謝的舉動，並不是呂少煦啊啊啊……

「呃……對、對不起！我一時、一時……」

「太開心是嗎？」她親吻的動作非常自然，一點也不刻意，看起來是訓練有素，該不會又是那個她尊敬的人吧？

真的只有尊敬嗎？光瞧她如此親昵的親吻，以及滿是信任的眼神，就可看出那個男人對她非常重要。

「是的。」楊倩尷尬地立刻順著台階下來。

「那以後我會多做一點你喜歡吃的蛋糕給你，你也會這樣謝謝我嗎？」他得寸進尺地問。

「呃……那個……你不會討厭嗎？」她看得出來在「蛋糕小屋」的時候，他似乎不喜歡被女孩子圍繞，即使他沒有特別表現出來，她還是能察覺。

「為什麼覺得我會討厭？」

「因為在『蛋糕小屋』時，你不喜歡被女生包圍，你的這裡……」她指指自己左邊的眉毛，「會挑高，那就是你不高興的前兆。」

「我們才認識沒多久，你就把我看透了嗎？」呂少煦也有些意外好友都沒有發現的地方居然被她察覺，到底是他沒在她面前隱藏好，抑或是她真的能看穿他？

「很明顯的動作啊，應該很多人都知道吧？」

要是真的很明顯，也不會直到現在只有他大哥和母親才知道。

「我不討厭你親我。」

「那就好……」楊倩鬆了口氣，「如果被你討厭，我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為什麼？」

「因為我很喜歡你啊！」她直率地坦承。

「你喜歡我？」呂少煦從她眼底以及語氣里感覺得到那種喜歡不是愛，而是別的感情，不必問也知道是哪一種，肯定是尊敬尊重。

「是啊，你很成熟理智，做事有自己的原則，又很有愛心。」

「愛心？」

「今天我在前面幫忙時，子學跟我說的，他說你每個月的最後一個假日都會做蛋糕送去孤兒院，自你開店以來從沒間斷過。」

「舉手之勞，沒什麼。」

「我是個孤兒，一出生就剋死了親人，沒住過什麼孤兒院，總是一個人流浪，以前當過乞丐，到處跟人乞討食物，只能看人的臉色，沒有一天溫飽過，每天睜開眼楮就肚子餓，閉上眼楮的時候還是肚子餓，只要能吃的就吃，不能吃的也得忍著吃，找東西吃是我每天必須要做的事，如果找不到，我就活不了了，所以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吃，我不會去想食物究竟是什麼味道。

「長大后被賣去有錢人家當僕人，吃的也是剩下來的，食物吃下去除了能活命外，還有什麼感覺我也不了解，直到最後一任主子……他讓我明白食物是有不同味道的，原來我可以活得像個人，而不是將自己的自尊拿到別人的面前讓他們無情踐踏。

「那時候很無知，又對人滿心防備，總覺得主子對我好必定有什麼企圖，也不曉得主子的用心，直到離開后，才明白他對我的好是真心的，不求回報，單純想對我好，然而我已經離開了，再也沒有機會回報他……」這是她最大的遺憾。

呂少煦靜靜聽著，沒有因為她提到的幾個特別的詞而打斷她，這會兒他終於明白那個很像他的男人在她心底有多重要，然而無論有多重要，那人已經不在人世。

他心疼的是她的痛苦以及潛藏心底的那份不安始終沒有踏實感，莫怪她總是一副無助的眼神，大概是害怕再度被遺棄被傷害。

他上前擁住她，想給她一點溫暖。

「沒關係，以後有我在。」

短短的兩句話，深深撼動她看似堅強實則很脆弱的心，打破了這一個月來她隱藏在內心深處不能說的秘密，所有的忍耐、痛苦、不安，以及寂寞如洪水傾泄而出，幾乎要淹沒她。

其實她真的很想哭，很想不顧一切痛哭一場，可是她不行，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她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安安很忙，還要不斷鼓勵她，所以她不能對她訴苦，不想增加她的壓力，畢竟是自己佔據楊倩的身體，她對楊倩以及安安都有愧疚，如果真的可以，她希望不要傷害到任何人。

無論是誰，被傷害都……很痛。

跌倒了再爬起來，她只能爬起來，不然就會被扔下，而她怕被扔下就得拚命往前……可是總會累啊，她就想找一個溫暖的地方好好待著，不要思考太複雜的事，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完成現在的夢想，這樣就好。

寂靜的月色下，呂少煦隱約聽見她啜泣的哭聲，就像小貓咪似的，不敢哭得太大聲，連哭也如此壓抑，唉。

他摟著她、陪著她，也心疼她。

「寧寧，你不專心。」

「主子，對不起。」

他取走她手上的筆，置於筆架上。

「不必說對不起，剛剛走神到哪去了？」

「想著主子為什麼要教我識字習字？」

「為何不能教？」

「我只是個婢女，不必識字也毋須會寫字。」

「寧寧，人沒有貴賤之分，即使上蒼讓我們一出生就有了分別，也不代表此生無法改變。你應該對自己有自信，要想辦法改變，而不是將自己看清了，因此認命認分，那樣的你永遠不會前進。」

「主子，我只是個婢女，能有多大的成就？」

「一旦你識字，便能做更好一點的工作，待你懂得多學多了，又能繼續往前，就這樣一步一步往前，有一天你一定會成功的。」

「主子，大概也只有您會這樣想……可是我們非親非故，您又為何要對寧寧這般照顧？這點寧寧怎麼也想不透。」

「……我是獨生子，想接近我的姑娘全對我有企圖，但我厭惡那樣的企圖，太有心機，我喜歡單純一點的，就好比你，不過你與我年紀相差太多，我想當你是妹妹疼愛，如何？」

她望著他，有懷疑、有不信、有抗拒。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不需要有人疼愛。」

「傻丫頭，所有的姑娘都需要人疼愛、照顧，只是能不能找到好的人，在你出嫁之前，就讓我來照顧你……怎麼，你不相信我？」

「主子言重了，您說的話，寧寧怎可能不相信，只是……有這必要嗎？主子與婢女本就不該有交集，寧寧只想在這裡圖個溫飽，沒有任何打算或企圖。」他輕輕一笑。

「我懂，這事暫且擱著，反正我提出了，你同意或不同意，我讓你決定，等你有了決定再告訴我。寧寧，有時候不必想太多，想得多了只是自尋煩惱。」

主子是天，婢女是地，本該聽命主子，可不知為何，她竟然出言反駁。

「不想的話只會死得快。」

「往後，有我在，不會再有人欺負你，我呂墨便是你的靠山，可好？」

楊倩自知能力不足又起頭慢，便努力充實自己，她去辦了一張借閱證，一有空就往圖書館跑，除了上班以外就是不斷看書充實自己。

這世界有大太的變化，她能做的就是努力追上，不要氣餒，主子說她毅力夠，她也對自己有信心，假以時日必定能完成夢想。

丁微安還說了「龜兔賽跑」的故事，她聽完感觸頗深，即使不聰明，腳踏實地也一定能追上。

如今，她的生活重心除了工作、上課以外，就是呂少煦。

上班能看見他，上課也看見他，她已慢慢習慣每天都能看見他，喜歡他做事的專註、教她時的溫柔以及上課時的嚴厲，她想更了解他，對他好一點，雖然主子已經過世了，不過呂少煦的存在能讓她稍微彌補一下。

主子對她的好，她要全部報答在呂少煦身上，畢竟他對她也真的很好很好。

她的生活就在工作上課之間很順利地往前推進一個月，離她來到這個陌生時代已經兩個月了。

本以為很難撐下去，沒想到其實並不難，她不知道幾時會被送回家鄉，現在的她只想努力過好每一天，過去的事會遺忘，未來的日子太遙遠，把握當下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