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外界總以為李容芸是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小姐,可別說那十多年的苦日子了,即便是在李家的生活,她似乎仍過得不是很好。
李鵬表面上看似大方,實際上待她苛刻,兩年前的那晚,恐怕她才是真正被強迫的受害者。
那晚他雖然喝多了,意識卻還很清楚,她的生澀和無措、微弱的泣吟,確實不似作假。
原本口口聲聲說要報復,現在發現她比他更無辜,胡於宸難以形容內心的複雜感受。
她明明是他追尋了三世的愛人。他怎麼會以為她在轉世后,就失去那份善良純真?他實在無法原諒自己先前競還誤解她。
「可以和你談談嗎?」一個怯怯的聲音喚回他飄遠的思緒。
他抬頭,見坐在對面的李容芸正瞧著自己,「你想談什麼?」
她遲疑了幾秒才道:「你打算這樣留我留到什麼時候?」見他沉默著似乎並不打算回答,她又說:「我並不是芙娘。」
他頓了頓,開口,「我知道。」她已不是芙娘,而是芙娘的轉世。
「不,你不知道。」她嘆了口氣,「不然你早就放我走了,畢竟你已經沒要找我算帳了不是嗎?」
胡於宸揚眉,訝異於她的敏銳。
她說的沒錯,最初他綁架她的動機已不存在,現在之所以還不願放人,確實足因為她是芙娘轉世的關係。
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處理他們之間的問題。
李容芸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似乎並未動怒,才小心翼翼的續道:「胡先生,我無意提起你的傷心事,但你的女友已經過世了,也許我和她外貌相似,但我們是全然不同的個體,你永遠沒法在我身上找到她的靈魂。」
她不是瞎子,看得出當他望著自己,偶爾會流露某種熾熱的情緒,如同兩年前那晚他沖著她喊「芙娘」那般。
她倒不是那麼介意被軟禁在此,畢竟外面沒有值得牽挂的人或事,他也待她不錯,只是她無意當誰的替身。
他對那位芙娘小姐的深情確實令人感動,但她不是芙娘,不希望他因移情作用而待她好。
「你們的確很不一樣。」胡於宸同意她的話。
他記憶里的芙娘,是個需要人呵護關懷的柔弱女子,眼前的李容芸明明與芙娘樣貌相同,卻有著堅強的內心。
同樣是被強迫與自己不愛的男人在一起,芙娘在成親的前一晚上吊自盡以示堅貞,李容芸則活了下來。
他看得出來,兩年前的那晚其實帶給她不小的傷害和後遺症,甚至讓她從此害怕床,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堅強的活著,在人前表現正常,甚至能夠平靜面對他這曾無意間傷過她的「綁匪」,卻將不愉快的惡夢留待夜晚獨自承受。
這樣的她,勇敢得令人欽佩。
儘管他愛的是芙娘那樣柔弱可人的女人,卻也不由得欣賞李容芸的堅強。
「既然你都清楚了,為什麼還繼續和我耗在這兒?你身為公司老闆,還有許多重要的事得處理不是嗎?」她不解。
「你說的沒錯。」許久,他終於同意她的話,「吃完午餐,我送你離開。」
這下換李容芸愣住了。她是想說服他放了自己沒錯,可沒想剄他竟答應得如此乾脆,「你肯讓我走了?」
「難道你不想走?」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忙搖頭,想了想,又道:「謝謝。」
「不用向我道謝,隨便把你帶來,是我唐突了。」他淡淡的表示。
胡於宸想通了,這世的李容芸與芙娘個性相差甚遠,加上又已無前世記憶,一直將她困在這也不是辦法,最好換個方式與她重新來過。
要說服一般人相信前世今生並不容易,這事他還得好好想該怎麼處理。
知道可以離開了,李容芸心不在焉的吃著咖哩,不知為何心情有點混亂。
她沉默著探究自己的心情,而胡於宸似乎也正想著別的事,兩人各懷心事,午餐都吃了大半,卻誰都沒再開口。
最後還是她先受不了這樣沉窒的氣氛。
「既然以後我們不會再有交集了,那我可以問問關於芙娘的事嗎?」由於不知道能和他聊些什麼,只好提起她唯一知道的名字,「當然,如果你不想談也無所謂。」
胡於宸怔了怔,「怎麼會突然想問這個?」
「純粹好奇罷了,我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竟讓你如此念念不忘,呃,當然你可以不必回答,反正我只是……」反正她只是想隨便找個話題聊聊,不想吃飯的氣氛太凝重。
他不再敵視她,還願意讓她離開,他們就算稱不上朋友,也不是陌生人了吧?
「沒什麼不能說的。」他輕聲打斷她的話,「何況那是我欠你的一個答案。兩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他並不打算從此之後與她再無交集,但這點他暫時沒準備告訴她,倒是芙娘的事早晚要讓她知道,趁這機會說一些也好。
李容芸愣住,隔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頓時漲紅了臉,「那個,其實你不用……」
「先聽我說好嗎?李容芸,我先前以為你和你父親是一夥的,才會對你做出那些事,以及講了那些混帳話,我知道現在講這些可能有點遲了,但我還是要向你道歉。」見她似乎想說什麼,他沒給她機會,很快的又接了下去,「我從不曾和人談過芙娘的事,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他這麼誠懇,反而讓她無所適從了,「你不必為那件事對我感到歉疚,就算不是你,也會有別人……」
「別說了,那不是你的錯。」他刻意忽略她口中的「別人」,不願去想像她也曾像那晚躺在他身下般,躺在別的男人床上,「你不是想知道芙娘的事嗎?很多年前我和芙娘曾是一對情人,甚至論及婚嫁。她和你長得很神似,但個性迥然不同,說起來。她的性格倒有點像外界對你的印象。」
「我懂你的意思。」溫柔有氣質的大家閨秀是吧?「可惜我表裡不一。」沒法讓他把芙娘的形象完全套在她身上。
「我倒覺得像你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他凝望著她,「我寧願她堅強的活著,就算不在我身邊也沒關係。」
幸好,他終於又把她找回來了。
「什麼意思?」
「芙娘的父母是明理的人,不但願意栽培我,還肯把掌上明珠嫁給我這個窮小子。」對他們,他始終心存感激,「只可惜好景不常,某天芙娘出遊,卻被一個有權有勢的人看上了,他這著芙娘的父母將她嫁給他,否則便要對他們不利。芙娘的父母深知敵不過對方,一邊是寶貝女兒,一邊是整個家族的存亡,他們最終只能忍痛割捨。」
李容芸怔怔聽著,突然覺得芙娘和她的命運還真相似,都被逼著和自己不愛的男人在一起。
不過自己終究是幸運些吧,至少她還活著。
「後來呢?」她忍不住追問。
「她死了。」胡於宸的聲音淡淡的,「在被對方的人強行帶走後,自殺了。」
「……」李容芸沒想到芙娘竟是這樣死的,愣了好一會兒,卻又突然想到另件事,「那她的家人?」
「那有權勢的男人在芙娘自殺后大怒,僱人將他們都殺了。」這是他如此恨李鵬的原因,「那男人就是李鵬。」
「什、什麼?」李容芸瞠目,嚇到了,「我從來不知道有這件事。」
「當然,你那時還不是他的女兒。」他說的是前世,卻故意讓她誤以為是很多年前她還未回到李家時,省得解釋麻煩。
也還好李鵬這世乾的壞事也沒少過,要取信於她倒不難。
「我知道那個人涉入黑道頗深,前陣子還打算派人殺穆維哲和綁架他女友,可我不曉得他竟然還做過這種事。在我高三回來當李家女兒前,已經十幾年沒與他聯絡,也沒注意過任何關於他的消息。」李容芸咬唇道,既然知道胡於宸如此痛恨父親,她也不再稱李鵬為父,反正從兩年前的那晚起,她就不再當他是父親。不過乍聽這消息,她還是震驚極了,「所以你這些年來在大陸做出那番事業,便是打算回來找他算帳?」
「我等了很多年,只讓李鵬坐牢算是便宜他了。」胡於宸冷冷一笑,「不談這些了,飯吃一吃,我等等送你回去吧!」
他一面說著,一面加速解決盤中剩下的食物。
他打算送她回去,然後儘快把事情處理好、調查清楚,再與她重新開始。
李容芸憂心的看著他,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該講什麼,最後只得低頭,繼續默默吃她的午餐。
那是一場小型卻精緻的婚禮。
參加的人不多,幾乎都是新郎新娘的朋友。
新人選擇了位於某大學內的漂亮教堂作為見證愛情的神聖場所,錯落光影自教堂頂端及側邊一片片玻璃窗透進,灑落在柔軟的紅毯上。
為數不多的賓客紛紛為新人獻上最真誠的祝福,隨著輕柔的琴聲,唱出幸福的歌曲——
雖然只是平凡言語,讓我心中深受感動;
雖然只是一舉一動,讓我生活渴求改變;
雖然只是一句許諾。讓我心中燃燒不已;
雖然只是小小天空,讓我未來無限期待。
我願意未來日子常伴著你,我願意和你共同經歷風雨,
我願意將我最美的愛給你,我願意做你一輩子的伴侶。
在你苦架土,我能感受你,願給我說出天父真正的愛,
用你最深愛的表情問我,問我是否愛你——
(歌曲:我願意/作詞:高征財/作曲:陳名博)
「恭喜你們,在經歷那麼多風風雨雨後,終於修成正果。」李容芸微笑握住新娘的手,一顆璀璨的鑽戒正在戴著白手套的無名指上閃閃發亮。
今天她受邀前來,還替他們演奏幾曲。
見到他們幸福,她真的很高興,或許,還有一絲絲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