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冀州戰事(4)
貞觀二年八月,因冀南戰事失利,冀東叛軍陸續收復冀南各地。大唐皇帝李世民既擔憂其時在冀北與叛軍作戰的江夏王李道宗部會遭到冀東、冀北叛軍的夾擊,又不願如此灰頭土臉地收兵認輸,要知道,這不但關係著大唐的顏面,還關係著大唐的安定……嶺南、劍南、隴右這些歸附大唐不久的地區正牢牢盯著冀州戰事呢!
大唐要退兵,這是無可奈何之事,李世民已經抽調不出足夠的兵力投入冀州戰事。但是,大唐也不能就此退兵,至少也得給李元霸一個教訓,同時也讓那些心懷叵測的觀望者知道大唐還是有實力的!
冀南的捷報已經傳到了冀北,羅士信在接到捷報之後總算鬆了一口氣。老實說,以冀北軍那幾萬人馬與李道宗所部十萬兵馬對抗是弱了一些,畢竟李道宗部與東突厥作戰多年,就其士兵的戰鬥力並不比平日訓練嚴格的冀州士兵低,更別說其部在數量上的絕對優勢了。羅士信已經向戰時統領大元帥蘇定方求援多次,可身在北平的蘇定方手中只有羅藝的五萬羅家軍和不到三千的近衛軍。此時不論是為戰事考慮還是為避免其猜忌,羅藝的軍隊都是不能輕易調動的,而蘇定方與手下的近衛軍也必須留在北平監管羅藝,因此羅士信得不到援軍,只得拼了老命苦苦支撐。現在好了,冀東軍隊立即就會揮師北上驅逐唐軍,羅士信的壓力將會大減。
「戰事快要結束了!要是李道宗聰明,他應該在作撤出冀北的準備了吧?」羅士信想到。
的確,李道宗在接到冀南失利的戰報后立即就有了撤退的念頭。這兩個月里與冀北軍你來我往各有勝負,李道宗使出渾身解數也破不了冀北軍堅守的趙郡。現在冀東的李元霸騰出了手來,李道宗可不願意被羅士信、李元霸前後夾擊。可是,還沒等李道宗撤軍的命令發下去,皇帝李世民的一紙詔書就到了。詔書命令李道宗紮營原地,在北平與冀州軍隊對持的李靖會分兵五萬配合他與冀北軍作戰。
李道宗遵從皇帝旨意駐紮原地,但是他不明白:此時冀南唐軍兵敗,縱觀戰事全局唐軍已經勢弱,甚至已經影響到了國內的安定!撤軍固守邊界與冀州和談才是當前應該做的事,為什麼還要進擊呢?難道皇帝陛下拿不下冀東和冀南,就想拿下冀北、北平?如此一來不就是逼著李元霸與唐軍決戰到底嗎?冀南戰事損兵二十萬,而國內各地及邊防防務抽調的兵力已到極限,要再戰下去就只有自己與李靖部那不到二十萬的軍隊……這不是自取滅亡嗎?
一連串的疑問搞得李道宗這個政治盲頭直發暈,他平日里只知道打仗,如何能領會皇帝李世民的意圖?……李道宗卻不知李世民心中有一個尺度。依照這個尺度,李世民既可小小地教訓一下李元霸,向大唐國內的那些心懷叵測者示威,又可讓李元霸在不痛不癢之際下不了一戰到底的決心,從而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繼而促使雙方和談。而雙方結下的所有恩怨都會留待將來了結————在將來任何一方強大到足以毫無顧忌地侵略另一方的時候作個了結。
李世民相信,李元霸會坐下來同自己和談,畢竟以冀州的實力與大唐抗衡還是很危險的……即使大唐兵敗冀南。
若最終結局真能如李世民所想,那麼此舉應該說是皆大歡喜的。但是往往事與願違,李世民錯誤地估計了李元霸,他對自己這個四弟明顯認識不夠。李元霸雖然有智計,但嚴格地說他並不具備政客應該有的一個基本素質————冷酷無情!李元霸終究還是性情中人,比不得李世民絕情,同時他更是一個霸道的人。李元霸的霸氣和他的熱血不但註定了李世民此次的計劃將會失敗,而且李世民還會為他的錯誤判斷付出慘重的代價。這一切只因為李世民認為恰到好處的教訓尺度在李元霸看來已經超過了他能忍受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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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李靖帳下大將杜君綽、鄭仁泰率軍五萬作出後撤的模樣離開了雁門。這五萬大軍一路急行軍,自葦澤關悄然入了冀北與李道宗部會師。而此時與李靖對持的蘇定方、羅藝因為冀南大勝的緣故所以對此情形並不重視,他二人一致認為唐軍即將退兵,那五萬軍不過是唐軍開始分批回師了。
與此同時,李元霸派出的八萬援北大軍也在一路急行北上。
八月初九夜,杜君綽、鄭仁泰的五萬大軍悄然抵達趙郡城外。當晚,唐軍連夜在趙郡城南門外堆築土山準備攻城,其間雖有無數唐軍被冀北軍強弓手射殺,但唐軍築山之舉仍是不止。羅士信見此次唐軍有大援前來,並且似有決一死戰之心,當下便命軍士挑土壘高城牆對抗唐軍。
李道宗見到冀北軍壘高城牆與自己相抗,連忙命人儘力加快築山的速度,同時命杜君綽率其部使用雲梯攻城。冀北軍兵力本就與唐軍相差太多,此時只得停止壘牆與用雲梯登城的唐軍作戰。
眼看著唐軍的土山越築越高,漸漸超越了城牆!
李道宗見築山成功,立即命令唐軍將幾台拋石機拉上了土山,三台拋石機開始發射巨石。巨大的石彈往往一發就可擊斃冀北軍一、二十人,隨著唐軍士兵源源不斷地向土山上運送巨石,卒死於飛石之下的冀北軍將士越來越多,羅士信無奈之下只得下令退下城牆。而唐軍乘機擂鼓吶喊,攻城之勢更猛,轉眼間就有無數唐兵借著雲梯爬上了城牆。
既然城已經守不了了,倒不如衝出去殺個痛快!退下城樓的羅士信跳上戰馬,振臂高呼道:「有種的便隨本將軍出城一戰!」言罷也不理會眾將士反應,羅士信打馬奔向城門!
城門大開,羅士信衝出,身後無數冀北軍將士追隨!
城外唐軍見城門洞開也殺將過來,兩軍轉眼就已短兵相接。戰場中,不時有唐兵被冀北軍鋒利的橫刀砍落馬下,也不時有冀州士兵的胸膛被唐軍馬槊刺穿。羅士信的黑色戰袍已經被鮮血染透,但淋漓的鮮血在黑衣上卻顯不出刺目的鮮紅色來,只在羅士信的白銀甲上留下了絲絲血跡。
挺矛奮力刺出,長矛從一名唐軍士兵胸前穿過,隨即又抽出長矛,格擋住了另一名唐兵當頭劈下的馬刀……羅士信不斷的重複著這些動作,他的雙臂已經開始酸軟、麻木。
不知拼殺了多久,羅士信吃力地揮動長矛,挑開了面前的一名唐兵。舉目四顧,冀北軍將士已經所剩無幾,無數唐軍正在自己周圍形成了包圍圈,而更多的唐軍已將湧進了城門!
就在此時,「嗖!」長刀劃破空氣的凌厲聲音傳到了耳邊,羅士信本能地回矛一擋,「蒼啷」一聲響,丈八長矛的刺尖竟然被這一刀削落!羅士信既驚又怒,這長矛可是跟隨了自己一十八年啊!將長矛重重插在地上,羅士信抽出了馬鞍前掛著的橫刀。「他***!竟敢毀了我的兵器,來比比看誰更鋒利!那小子……吃我一刀!」奮起全力,羅士信揮刀向來敵當頭砍下!那員唐將不敢硬接羅士信這全力一刀,可羅士信這一刀來得實在太過迅猛,唐將已經避之不及,只得舉刀迎上。「噹啷!」唐將的長刀被羅士信手中橫刀劈作了兩段,橫刀下劈的余勢更將其左肩破開。看來,此人的左臂是保不住了!羅士信禁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小子,還是你老子我厲害吧……」還不待羅士信說完,一支長槍已悄然無息地刺入了他的後背!羅士信渾身肌肉不由得猛然繃緊,鮮血立時自嘴角滲出。緊咬著牙關,羅士信緩緩扭過頭,瞪得猶如銅鈴般的眼睛狠狠盯視著背後偷襲的唐兵。偷襲之人被羅士信的懾人氣勢壓逼,驚恐之中慌忙又將手中槍向前一送,「噗嗤!」一聲,本已刺入頗深的長槍一下就穿透了羅士信的身子!
羅士信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搖搖欲墜間,他伸出一手抓住馬鞍,強自穩住身形不致跌落馬下,另一隻手舉起橫刀就要回身劈向偷襲者。但是……還沒待橫刀劈下,羅士信已經無力再握住它。橫刀自羅士信的手中滑落,重重掉在了黃土地上,激起了些許塵土!看到羅士信橫刀落地后眼中神彩全無,偷襲者鬆了口氣,猛然將長槍抽出,鮮血自羅士信背部的創口狂噴而出!隨著鮮血的流失,羅士信的力氣已完全消失貽盡,他的雙手緊緊抓住馬鞍,努力想要坐直身子。無奈,就連這個簡單的動作羅士信都已經無法完成。終於,他那魁梧的身軀轟然跌落在了黃土地上。而就在羅士信緊貼著黃土地的面頰前方,正是筆直插立於地的丈八長矛!
……
趙郡城內外屍橫遍地,到處都是散落的兵刃。在城牆上、黃土地上更有無數乾涸的血跡,這一切無不表明這裡曾經發生過慘烈的戰鬥。幾名唐軍士兵將一具屍體抬到了李道宗面前,其中一名唐兵稟告道:「王爺,經冀州殘兵辨認,這就是冀北軍區統領大將軍羅士信的屍首。」
李道宗眼角一跳,似是自言自語:「這就是此次領軍的羅士信嗎?好!……好!……」略微伏下身注視著這已經了無生氣的屍體,李道宗無語。好一會兒,李道宗直起身,抬頭掃視著遍地的屍體,問道:「有多少冀北軍降卒?」
旁邊一員副將答道:「稟王爺,俘虜八百傷殘!」
饒是李道宗久經沙場,聞聽之下也微微變顏。只聽得他朗聲道:「久聞冀州人剛烈,果然!……幾萬將士竟戰得只剩八百傷殘!」低頭望向地上的羅士信,李道宗說道:「將這位羅將軍好好安葬,再給他立個碑文。」
「可是……」副將遲疑一下,道:「王爺,據斥候報,冀東援軍就要到了,我軍的目的已經達到,此時應該趕快撤退啊!」
李道宗沉下臉:「將他好好安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