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盜賊

一連很多天，阿什亞的腦海里都被那本書里的地圖充滿著，每天晚上，當他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小客廳里，望著窗外銀光閃閃的天空，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地圖上那個亮銀的圓點，然而，他再也沒有再進那間藏書室的機會。現在正是深夜，他在寂靜的午夜裡向著窗外的天空伸出右手，天光透過他的指縫，他合上手掌，輕輕念了幾句咒語，片刻之後，攤開手掌，在他的掌心裡有幾塊銀光閃閃的結晶，細碎剔透，宛如淚珠。他輕輕嘆了口氣，還是不能成功，冥界的天光比幽界的天光能量要低，要完成這樣的法術難度太大，而他和妖靈們的體質不同，自從穿上鎖勾，即使主人不念那個咒語，他也不能夠像往常一樣自如地運用能力，這個在幽界里他尚不能完成的法術要想在冥界完成恐怕是非常困難的。

阿什亞想了想，乾脆把那幾顆晶體拋向空中，然後伸出手去，從他的指尖發出耀眼的光芒，幾顆晶體在光芒中旋轉，而後落下來，他將它們收回手中去，然後他的整個右手都在發光，隨即光芒升騰起來，在半空中閃爍，阿什亞抬頭望著它，皺起眉毛，若有所思地看著光波流轉。

正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輕笑，阿什亞一驚，驀地收回右手，光芒驟然消失，他向右邊一看，居然是那個青色頭髮和眼睛的年輕男子悠閑地坐在剛才那扇窗口，他依舊穿著舊衣服和滿是塵土的靴子，阿什亞吃了一驚，臉上卻依舊平靜。

那男子吹了一聲口哨，輕笑著拍了拍手，說：「真是精彩，你在變什麼把戲？」

他依舊用的是那副懶洋洋的腔調。

阿什亞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你不用擔心，」那男子跳進來，漫不經心的說，「屋子裡只有那小姑娘，外面走廊里那幾個明天中午之前是不會醒來了。」

阿什亞略帶驚訝地看著他，現在雖然不是戰時，但卡非曼這樣的領主莊園里仍舊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進得來的，而且這裡是三層，飛翔是只有神域里的神使才擁有的能力。

「我名字叫做那羅，」那男子隨隨便便地在客廳里四處瞧著，「這裡的好東西還真不少。」

他似乎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間屋子裡的一切都是青色的。

那羅這時走過來，在阿什亞身前蹲下，仔細看著他，一笑，說：「怪不得別人都說幽界的浮靈是奇怪的東西，你每天都這麼板著這張漂亮的臉想說明什麼？」

阿什亞稍稍一怔，這樣對他說話的妖靈他倒是第一個。

「做奴隸是個收益不錯的工作吧。」那羅揶揄地一笑，說。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阿什亞盯著他問。

「我啊，」那羅居然在他對面坐下來，漫不經心地拿起他胸前鎖勾上掛著的牌子，一笑，說，「我也許是你將來的主人也說不定。」

阿什亞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說：「我的意思是你要小心，不管你是做什麼的，這個家裡看上去都不大歡迎你。」

「謝了，」那羅仍舊漫不經心地說，擺弄著那個牌子，「你現在是不是能告訴我，剛才你在幹什麼？」

「你來這裡不會是來跟我聊天的吧。」阿什亞問。

「那也不一定，」那羅伸了個懶腰，說，「或者就跟你聊聊也不錯，誰見過一個做奴隸的浮靈呢？」

阿什亞無話可說，只好看著他。

那羅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在直起身子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別做聲，謝了。」

然後他就一閃身進了蘇西利亞的卧房。

阿什亞嘆了口氣，卡非曼小姐的這位情人看上去實在不像一個正經的人，他站起來，走到那羅剛剛進來的那扇窗子，向外看，窗外是亮著點點燈火的花園，並沒有繩索梯架只類的東西，不管怎樣，這個青色頭髮的年輕男子的確是個身手不凡的人。

阿什亞想起了那羅剛才說的「外面那幾個明天中午之前是不會醒來了」，他心裡忽然一動，悄悄向門口走去，門外走廊上守夜的奴隸果然睡熟了，他又回過頭看了看蘇西利亞卧房的門，這位小姐看來今夜也不會想到他了，阿什亞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去，從蘇西利亞單獨的樓梯上走下去，腳鐐在青石的台階上撞出沉悶的鈍響，他停下來，望著自己的雙腳，想了想，念了幾句咒語，白金的鎖鏈輕飄飄地浮起來，懸在腳踝處的空氣中，阿什亞一笑，迅速的走下樓去。這座樓梯可以直接通到卡非曼的卧房和起居室，並且只要穿過兩條公用的走廊就可以到達那間藏書室。

阿什亞靜悄悄地走過點著蠟燭的廳房和走廊，在一條公用走廊上站著一個守夜的奴隸，他是一個哈蘇拉人，阿什亞在拐角處看著他，想了想，又念了一個咒語，在他的食指尖上凝出一點閃光，慢慢成為一個小小的光球，他一彈手指，光球直向那個哈蘇拉人飛去，在他眼前閃過，穿過他身後的窗子飄向了夜空，哈蘇拉人吃了一驚，隨即追到窗口一直向外望去，阿什亞急忙從他身後快步走過去，一直走到通向藏書室的走廊里，才停下腳步，背靠著牆壁喘了口氣，同時，他在心裡暗暗吃驚，這個法術本來是可以將人催眠的，然而，他摸了摸鎖骨，仍舊覺得那裡一陣陣發疼，現在，這個法術完全失效，阿什亞不知道現在他到底還能夠使用哪些能力。

就在這時藏書室的門開了，阿什亞急忙緊緊靠在牆上，屏住呼吸，是卡非曼走了出來，門口照例站著那個男孩子。

卡非曼嘆了口氣，望著那個男孩子，說：「已經快五年了，辛苦你了。」

那男孩子彎下身子，輕輕地說：「我感到榮幸，尊敬的主人。」

這是阿什亞第一次聽到他說話，他的聲音輕柔悅耳，卻毫無生氣。阿什亞注意到他不像家裡其他人一樣稱呼卡非曼為「大人」，他叫他「主人」。

「只要再過半年，」卡非曼嘆息著說，把手輕輕搭在那男孩子肩上，溫和地說，「我要感謝你。」

那男孩子馬上跪倒在卡非曼腳下，額頭貼著地板。

卡非曼看著他，又嘆了口氣，說：「如果你恨我，我並不怪你。」

男孩子伏在他腳下，沒有說話。

卡非曼再次深深嘆了口氣，向一條走廊走去，那男孩子馬上站起來，跟在他身後，阿什亞看到那張最多只有十六、七歲的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望著這兩個人的背影，想不透這裡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他很快就望向藏書室的門，他知道，現在那裡面沒有人了。

阿什亞快步走進藏書室，掩上門，注意力馬上就被桌子上一本攤開的書吸引住了，那是一本深褐色封皮的書，書旁有一壺茶和一隻杯子，阿什亞走過去，發現茶壺還是熱的，他看了看那本書，那裡面寫的是一些關於鍊金術的事情，阿什亞翻開封面，這本書的名字是「冶鍊」，他又翻到剛才翻開的那一頁，那一頁上正寫著一種冶鍊晶石的方法。

阿什亞若有所思地看著這本書，冶鍊晶石在三界中都是一種重要的法術，在天界，神使們用它煉製法力高強的武器，在幽界，法師們也懂得如果煉製自己需要的用品，而在冥界，冶鍊基本上就是鍊金術，冥界的妖靈只視它為增加財富的方法，然而在阿什亞看來，卡非曼家的財富早已經不再需要繼續增加了。

他搖了搖頭，向裡面走去，找到那本《天堂之路——博薩瓦記》，翻開來，找到「朝聖只塔」那一章仔細的看，這裡光線十分昏暗，阿什亞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他的眼瞳閃爍著晶亮的銀光，就像是兩顆星辰。

一隻手忽然拍在他肩上，阿什亞一驚，刷地合上書，一轉頭，赫然看到那羅就站在他身旁，斜倚在書架上，懶洋洋地笑望著他。

阿什亞沉默著，注視著他。

那羅輕笑著抬起手擋住眼睛，說：「別那麼緊張，你那還是眼睛么？」

阿什亞轉過頭，再轉回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又像往常一樣了。

「這是什麼好東西，」那羅漫不經心地翻了翻阿什亞手裡的書，說，「一個奴隸好象不應該在這時候到這裡來吧。」

阿什亞忽然一笑，說：「也沒有人邀請你到這裡來做客吧。」

「這就對了，」那羅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笑一笑就好看多了。」

阿什亞一怔，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

「這裡寶貝雖然不少，」那羅拿過那本書，說，「可是值得你冒這麼大的危險跑來么，據我所知，」他眨了眨眼睛，說，「領主們對奴隸的懲罰很恐怖啊。」

阿什亞看了那本書一眼，沒有說話。

那羅翻開書，拉開裡面的地圖，忽然「哧」的一聲把它撕了下來。

阿什亞吃了一驚，說：「你……」

「看來我們的目的一致，」那羅打斷他，輕輕一笑，說，「不過，這東西好象還是由我保管比較方便。」

他說著就向外走去。

「你不是來找卡非曼小姐的？」阿什亞在他身後問。

「你說呢？」那羅仍舊不緊不慢地說，在藏書室里轉了一圈，居然拎起桌子上的茶壺，喝了一口，輕笑著說：「真是好茶……」

阿什亞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羅看了他一眼，一邊喝茶一邊說：「如果這東西你也喜歡，我就抄一份送給你，不過你要它有什麼用呢？」

他說著笑了笑，湊近阿什亞，說：「一個沒有自由的奴隸，要地圖做什麼？」

阿什亞平靜的一笑，說：「等你平安的離開了這裡，再來討論自由吧。」

「多謝關心，」那羅毫不在意地打了個呵欠，說，「我進得來就出得去。」

他說著把茶壺遞到阿什亞面前，阿什亞伸手擋開了他。

「不喝茶算什麼男人，」那羅伸手就摟住了阿什亞的脖子，硬把茶壺湊到他嘴邊，說，「我告訴你，這可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我從不喝茶，」阿什亞淡淡地一笑，說，「我只喝酒，而且，我只聽說過不喝酒的不是男人。」

那羅輕蔑地笑了一聲，說：「這是什麼人的胡說八道，別聽他的，會害了你的。」

阿什亞笑了笑，說：「那麼你要這張地圖做什麼？」

「賣啊，」那羅不以為意的說，「不賣留著有什麼用，餓了能吃它么？」

「賣？」阿什亞略帶驚訝的說，「你只是想拿去賣了？」

「廢話，」那羅說著向外走去，「你要是出得起錢，我現在就賣給你也行。」

阿什亞看著他走向門口，忍不住又問道：「喂，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么？」那羅回過頭來，眼睛閃閃著，一笑，「偷兒，體面一點的稱呼叫，盜賊。」

他說著，消失在門口。

阿什亞看著他消失，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就是卡非曼小姐全心全意的愛著的人么？他攤開右手，幾縷光芒在掌心若隱若現，其實，那羅出現在窗口的時候，他忽然心血來潮想要看看蘇西利亞的未來，然而，他卻始終沒能猜透那些兆示的意思，他猜了很久，只讀懂了一句話：時空輪轉，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沉睡……

阿什亞只好嘆了口氣，合上了手掌，望著那扇關閉的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