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秘密

森林中沒有晝與夜的區別，在進入森林的時候儘管還是傍晚，但森林中已經如同深夜般死寂而漆黑，充滿了濕腐的瘴氣，現在應該已是午夜，除了霧氣更濃，時間的流逝似乎沒有在這座森林中留下任何痕迹，這裡就像是一個被神遺忘的墓場，收容了散落在人間的亡魂。

在樹林之間偶爾會出現野獸亮閃閃的眼睛，阿什亞這時才知道那羅手裡的不是一盞普通的燈，那種紅色的火苗是被下了某種除魔咒，野獸都躲藏在森林深處，注視著這三個人在其中穿行，到目前為止，他們沒有受到襲擊。其實在很多時候，完成一件事僅僅需要勇氣，而勇氣恰巧是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缺少的東西。

阿什亞不知道那羅要走到哪裡去，這裡四周都是各種各樣高大參天的巨樹和茂密的灌木從，糾纏交錯的藤類植物纏繞在樹木之間，他們不時會遇到沼澤，那羅很輕巧地跳過去，剛剛越過一片沼澤，樹叢中忽然出現許多藍幽幽的閃光，那羅停住腳，警覺地注視著四周，周圍的光斑越來越多，並且逐漸變成金色，就像一隻隻眼睛，那羅遲疑了一下，向前邁出一步。

「不！別動！」阿什亞忽然大聲說。

那羅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而所有光斑就在此時呼嘯著從樹林沖向他們撲過來。

那羅敏捷地躲避著這些滾燙的光球，然而它們越來越多，都以飛快的速度撲向他們，在擦身而過的時候，就在皮膚上留下一道灼痕。那羅的驅魔燈完全不起作用，他一邊躲著一邊後退，燈掉在地上，滅了，阿什亞因為拉著那個藥草小販行動不便，衣服已經被劃破了許多口子，他一邊推著那個小販，一邊把身上的斗篷解下來。

「這些是什麼東西！」那羅接過阿什亞遞給他的斗篷，揮舞著向後退，一邊大聲問。

阿什亞一邊躲避一邊觀察著這些呼嘯而過的金色光球。

那個藥草小販忽然說：「它們不想讓我們過去，只要退走就沒事了。」

阿什亞驀地看了那個小販一眼，心裡忽然一動，然後他一把把那羅拉到他身後，大聲說：「不要動！」

許多光球擦著他的身體掠過去，在他身上劃出許多傷口，他不為所動地站著，大聲念了一串咒語，驀地在他身體周圍騰起耀眼的光芒，將那羅和那藥草小販也一起罩在其中，所有光球在撞上這圈銀色的光芒時都被吸收，這圈銀光越來越大，阿什亞伸出手，一個光球落入他手中，絲毫也沒有傷到他，他仔細地看著它在掌心越來越小，最後消失，當所有撲向他們的光球都被吸收之後，阿什亞抬起右手一揮，銀光驟然消失，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阿什亞輕輕吐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看著那羅，一笑，說：「對不起，我沒有遵守進入森林時的約定。」

事先說好，如果遇到事情，我們只能自己顧自己。

那羅嘻嘻一笑，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說：「這次原諒你，下不為例。」

阿什亞在心裡輕輕一笑，看著渾身都是傷痕的那羅，剛剛就是他揮舞著斗篷，把阿什亞和那個飄族小販都擋在了自己身後。

儘管在刻意地掩飾，但這個盜賊在內心深處仍舊保有著最純真的柔軟。

「這到底是些什麼東西？」那羅從地上撿起燈，從懷中掏出火種把它點燃，打量著周圍被燒焦的樹木。

阿什亞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藥草小販，他身上也被劃了許多傷口，倚著一棵樹站著，臉上仍舊沒有任何錶情，眼睛中仍舊毫無神采。

阿什亞想了想，說：「這不是自然生成的靈體，我想，這其實是一種結界，為了阻止想進入的人。」

那羅轉過身看著他，目光閃閃著：「你是說有人在這裡布了結界？」

「對。」阿什亞點了點頭，又看了那個藥草小販一眼，說，「我也是被人提醒才想到的。」

那個藥草小販像沒聽到一樣垂著頭。

那羅想了一下，然後把手裡的斗篷扔給阿什亞，說：「走。」

他說著快步向森林深處走去。

阿什亞披上斗篷，轉過身注視著那個小販說：「謝謝。」

小販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阿什亞轉身向前走去，說：「來吧，也許還需要你的幫助。」

小販什麼也沒說，然後垂下頭，跟上了他。

那羅走得很快，阿什亞和身體虛弱的飄族人在他後面跟著，走了一會兒之後，那羅停下來，幾分鐘之後，阿什亞來到那羅身邊，發現他們現在在一個小小的丘陵上，而這個丘陵之下是一個小小的盆地，樹木像一個天然的蓋子，擋住了下面的盆地，從樹枝的縫隙中望下去，是一副令人大吃一驚的景象。

在這個人跡罕至的森林裡，居然有一塊平整的盆地，四周點著火爐，裡面都燃燒著綠色的魔性火焰，而在這些火爐圍成的八角形空地上，有一張結界，在結界中央，居然有一個巨大的鼎，裡面燃燒著一團紫色的冶鍊火焰，在火焰中透出一縷隱隱約約的紅光，幾個穿著黑色長袍的人在其中走來走去，不時調整著煉鼎的風門。

阿什亞驚訝地看著這副景象，這已經不是普通的鍊金術，而是一種很高級的冶鍊法術，那個八角的結界是聚集能量的採集場，而綠色的魔性火焰是煉製魔法晶石的必需品，在中央煉鼎里的紫色火焰是一種能量很高的冶鍊火焰，其中的紅光就是被冶鍊的魔法晶石的光。現在這個法術還沒有完成，在這個森林中確實充滿了冶鍊晶石所需要的靈氣和魔力，但是這裡瘴氣太重，煉製出的晶石恐怕也不會擁有純凈的魔力。事實上，在這種地方煉製晶石是十分危險的，很可能冶鍊產品會擁有連煉製術師也無法駕御的巨大而妖邪的力量。

那羅撇了撇嘴，泄氣地說：「白跑一趟了。」

阿什亞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看了那羅一眼，那羅吐了口氣，乾脆在地上坐了下來。

「什麼意思？」阿什亞看著那羅，問，「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我怎麼會知道？」那羅懶洋洋地說，看了他一眼。

這時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那羅馬上翻身起來，向盆地望去，那幾個穿著長袍的煉製術師警覺地向旁邊望著，其中一個從懷裡掏出一根金光閃閃的法杖，那羅不禁驚訝地低聲吹了聲口哨，說：「諾萊魔杖，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東西！」

阿什亞疑惑地看著他，那羅說：「諾萊魔杖是博薩瓦的九件聖物之一，一直在守護朝聖之塔的僧侶那裡，輕易是不會出借的。」

這時從盆地西邊突然出現了六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那羅更加驚訝地發現這就是他在森姆的客棧里遇到的那幾個飄族人。

拿著諾萊魔杖的術師大聲喝道：「什麼人？！」

一個飄族人拉開了斗篷的帽子，上前一步，說：「布狄，是我。」

拿著魔杖的術師仍舊戒備地說：「恩伯爾？你怎麼在這裡？」

那羅輕輕一笑，說：「原來是族人相聚啊。」

他說著看了那個小販一眼，盆地里的雙方都是飄族人。小販只是冷漠地看著下面的人。

「你們是怎麼通過火焰結界的？」叫做布狄的術師問道。

恩伯爾沒有回答，只是笑著聳了聳肩。

那羅看了阿什亞一眼，阿什亞輕輕一笑，說：「我膽小，那個咒語比較厲害，我們雖然只遇到了結界的一部分，但我可能已經把整個結界都毀了。」

那羅忍不住一笑，轉過頭看著下面。

「布狄，」恩伯爾說，「我希望你改變主意。」

布狄一笑，說：「不要再勸我了，你見到過有誰會把諾萊魔杖交給飄族人么？」

「這樣下去不會有好下場！」恩伯爾重重地說。

「你們的選擇也未必是正確的！」布狄冷冷地說，「我們誰也不要干涉誰！」

恩伯爾注視著他，說：「布狄，你要好好想一想，我不想看到你們做蠢事。」

布狄冷冷地一笑，說：「這個世界上有誰不是在做蠢事，你告訴我，你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布狄！」恩伯爾說，「就算我們比所有人都卑賤，可我們也該有自己的尊嚴！」

「別和我說這些！」布狄大聲打斷他，「在那些惡魔殺死我們的族人的時候，我們有尊嚴么？在所有人從我們的身上踐踏過去逃命的時候，在我們給別人做奴隸的時候，我們有尊嚴么？！」

恩伯爾瞪著他，頓了頓，然後說：「可是你也要分清是非！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你想過么？」

「我不想那麼多！」布狄冷冷地說，「那你們又是為了什麼，不管是誰都一樣，我們都是在為別人賣命！」

恩伯爾沉默了，許久之後，他說：「布狄，我請你在考慮一下。」

「不必了。」布狄冷冷而乾脆的說。

「好！」恩伯爾緩緩脫下斗篷，說，「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我們誰也不用手下留情！」布狄說，然後他的同伴就馬上站到了八角形的中央。

恩伯爾那一方的人也馬上同時掀開斗篷，一片亮光，他們手上都多了一把閃亮的長劍，閃爍著凄冷的寒光。

「暗刃聖劍！」那羅驚訝地低聲說，然後忍不住輕輕笑起來，對那個小販說，「不得了，現在你們飄族人都成了**師了！」

小販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下面的人。

冥界里的廝鬥都是真實而直接的，阿什亞現在已經漸漸習慣妖靈們這種處理問題的方式，下面的盆地里光芒閃爍，飄族人本身沒有能力，看起來他們只是簡單學習了操縱這幾樣法器的基本法術，與其說是人在廝鬥，不如說是幾樣法器本身在較量。他們都不能自如地運用這些高級的法器，但冥界聖物的魔力依舊強大，在光芒中，有人倒下，鮮血橫濺，長劍鳴響著落地，然後持有諾萊魔杖的飄族人大喝一聲，魔杖驀地騰起一團光芒，與此同時，結界八角的魔性火焰同時騰起，在一瞬間吞沒了對手，他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就化為了灰燼，幾柄長劍嗆然落地，閃爍著血紅的光芒。

布狄收回魔杖，看著倒在地上的族人，冷冷地說：「其實，不管卡非曼家還是托森帕克家都是一樣的，又何必一定要分辨正義與邪惡呢……」

然後他向一個同伴揮了揮手，說：「把他拖走吧，明天我們再告訴烏達多大管家。」

那羅和阿什亞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眼睛里都閃過同樣的一縷驚訝的目光。阿什亞馬上就想起了那天在卡非曼的桌子上看到的那本名叫「冶鍊」的書。

那羅想后指了指，阿什亞點點頭，拉了藥草小販一下，三個人輕輕地向後退去，一直退出這片樹叢，那羅吐了口氣，轉過身來，剛要說話，一下子呆住了。幾十步之外一片燈火通明，許多人舉著燈籠把這一小片樹林圍了起來，然後中間兩個人向兩旁一閃，一個瘦削的中年人走了出來，阿什亞驚訝地看著他，這居然是卡非曼家的大管家烏達多。

烏達多的臉色嚴峻，目光犀利，他盯著他們，一擺手，後面響起整齊的腳步聲，一隊全副武裝的傭兵跨上前來，對準他齊刷刷地拉開了鐵弓。

「等等……」阿什亞上前一步，急促地說。

然後他的話就被胸口呼嘯而來的巨大疼痛打斷，烏達多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開始念咒語，一陣天旋地轉，撕心裂肺的痛感淹沒了阿什亞，他踉蹌著倒在地上，無法再使用能力，只能驚恐地看著烏達多揮了揮手，傭兵們的鐵弓鳴響著，數不清的鋒利重箭閃電般射向那羅和那個藥草小販。

那羅就在烏達多揮下手臂的一瞬間一把推開那個小販，大聲喊道：「笨蛋！快逃！」

然後他整個人擋在小販前面，沒有躲閃，許多利箭夾帶著風聲刺進了他的身體，一陣疼痛襲來，他眼前一黑，感到有人用力地拽住了他，然後就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