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出賣的與被喜愛的
卡非曼家族在特爾拉貢北部建造了巨大的莊園和城堡,旁邊就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優質青寶石礦。在莊園西部有專為奴隸們建造的生活區。卡非曼家族的奴隸數量龐大,族類繁多。他們用穆立族人採礦,蒙加族人種植,尼可勒尼人放牧,哈蘇拉人做日常家務,他們甚至還有一個克威族的廚師。
所有這次新買的奴隸都被帶到一間昏暗悶熱的屋子。屋子裡沒有窗子,密不透風,門口有看守,屋子中央有一爐正在燃燒的火焰,四周堆滿各種各樣的鎖鏈。十三個奴隸站在牆邊,每個人都用不安的目光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那個中年人捧著一個十分精美的木箱走進來,身後跟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僕人,每個僕人都穿著麻布的大圍裙,系著頭巾。中年人點了點頭,兩個僕人就架著最前面一個奴隸走到爐火旁去。那個奴隸手無足措地看著僕人卸下他的烏鐵腳鐐,換了一副有卡非曼家族族徽的腳鐐。然後又過來兩個僕人,抓住他的胳膊和肩膀,解開他胸前的扣子。一個僕人用一個夾子從火爐中夾出一個燒得通紅的半月形鉤子,然後那個奴隸就驚恐地看著僕人們從他的頸下把那個滾燙的鉤子穿了過去,他慘叫起來,屋子裡響起燒灼皮肉的噝噝聲,牆邊的奴隸們全身都在發抖,一個小女孩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這是每個奴隸主都懂得的辦法。頸下的鎖骨是每個人能力的源處,這種下了咒語的鎖鉤可以在主人念咒語時封住奴隸的能力,同時帶來極大的痛苦,奴隸主們通過這個咒語來管束和懲罰奴隸。每個奴隸主的咒語都不同,這也是區分奴隸的標記。卡非曼家的鎖鉤用的都是赤銅。卡非曼家並不時常用到這個咒語,人們都說他們是對待奴隸最仁慈的一個領主。
阿什亞站在最後,默默地看著奴隸們一個個被帶過去,穿上象徵奴隸身份的鎖鉤,那個最小的女孩子在慘叫一聲之後昏了過去,一個僕人抱起她跑了出去,中年人始終一言未發。
這時,終於有兩個僕人走到阿什亞身邊,把他也帶到了爐火旁。然後中年人彎下身子,打開他帶來的那個精緻的木箱,從裡面拿出一件亮閃閃的東西,片刻之後,阿什亞才看清那居然是一副白金的腳鐐,打製得比項鏈還要精美。僕人走過來,為他摘去迪朗的鐵制腳鐐,換上了這副華貴的白金腳鐐。阿什亞感覺到白金的觸感比鐵要細緻一些,然後他開始覺得這情形古怪而可笑,他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那個中年人一直注視著他,這時開口問道:「為什麼要笑?這裡是所有卡非曼家的奴隸初來時都要到的地方,可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笑。」
阿什亞望著他,一邊笑一邊說:「對不起,我不知道在這裡不可以笑。」
中年人怔了怔,然後說:「現在我更加好奇你是怎麼會上了迪朗的船的。」
阿什亞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時,僕人們已經解開了阿什亞胸前的扣子,整個屋子的人,僕人們和奴隸們,都注視著阿什亞。這是冥界里第一次有人要給一個幽界的浮靈穿上鎖鉤。這之後,這個浮靈就會真正成為妖靈的奴隸了。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望著阿什亞,而這個美麗的浮靈臉上居然依舊平靜,沒有人能看出他此時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個僕人從爐火中夾出燒得通紅的鎖鉤,火光映上阿什亞的臉,他銀色的眼睛和閃亮的頭髮都在火光下閃耀著金色的光澤,那個僕人因為馬上要進行一件在冥界里曠古碩今的事情而非常激動,激動得連手都在顫抖,鎖鉤也在顫著,剛剛觸到阿什亞胸前的皮膚,那個僕人的手就軟了,把鎖鉤扔回爐中,自己喘著粗氣,用袖子抹去了額頭上的汗。
阿什亞頸下的皮膚被燙出一個圓圓的疤痕,他覺得疼痛,皺了皺眉,然後他望見那個手軟的僕人還在發抖,他居然向著那僕人笑了笑,溫和地說:「別緊張,來吧,我的鎖骨長的和你們是一樣的。」
這句話讓屋子裡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他居然在體貼地安慰馬上要將他變成奴隸的行刑者。那個僕人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頸下的那個剛剛燙傷的傷口血紅地貼在他乳白色的皮膚上,顯得猙獰而觸目驚心,那個僕人大吼一聲,閉上眼睛用力論起了胳膊,燒得通紅的鎖鉤夾帶著風聲整個刺進了阿什亞的身體里,屋子裡的奴隸們驚叫起來,有人用手擋住了眼睛。
這是有生以來從未經受過的疼痛,在以前,阿什亞甚至想象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會有這種疼痛。浮靈們的世界是一個溫和而自由的世界,在三界里,幽界的浮靈掌握最多的神秘知識,因為智慧,幽界也是三界中最少爭鬥的世界。現在,當這個滾燙的金屬尖刃刺入他的身體,繼而從他身體中穿過的時候,他在一剎那間幾乎痛得發狂,他覺得全身的血液似乎全從傷口中噴了出去。這樣總該夠了吧,他在心底痛苦地想著,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滾燙的鎖鉤本身幾乎在一瞬間就止了血,僕人們接過中年人遞過來的白金鎖牌,掛在了鎖鉤透在身體外的兩端尖角上,然後把尖角燙平。牌子上鏤刻著精美的數字:372。這意味著阿什亞已經成為了卡非曼家的第372個奴隸,並且即使將來主人賜給了他自由,鎖鉤造成的傷口也會永遠留在身體上,作為他曾經是一個奴隸的證明。
在冥界,只要一個人成為奴隸,他就將終生帶著恥辱的標記。
僕人們鬆開手,阿什亞全身都因為疼痛而顫抖著,他退後了幾步,扶著牆壁,冷汗幾乎濕透了他全身的衣服。中年人這時開口說道:「從今天起你們就都是卡非曼家的人了,一天之後傷口就不會疼了,但是我希望你們都能夠守規矩,不要讓主人去念那個咒語,那個咒語給你們帶來的痛苦不會比今天穿上鎖鉤的時候小。你們會得到公正的待遇,在這裡,一切的幸福和不幸都在主人手裡,所以,千萬不要讓主人生氣,記住了么?」
一屋子的奴隸都誠惶誠恐地望著他。
「回答我!」中年人高聲說,「記住了么?」
「是!」奴隸們下意識地齊聲說道,「記住了!」
「很好,」中年人點了點頭,向門口一伸手,說,「現在管家們會帶你們回各自的屋子,明天會交代你們不同的工作,現在都去吧,運氣好的話也許不久之後你們能夠見到卡非曼大人。」
門口站著幾個管家模樣的男女,奴隸們跟在他們身後離開了屋子。阿什亞剛要離開,中年人叫住了他。
「你和他們不一樣,」中年人說,「跟我來。」
外面已經是傍晚了,天光微藍,閃耀的銀屑布滿整個天穹,使得天空呈現出奇妙的色彩。莊園里一望無際的草地都被天光染上了一層淡藍的銀光。不遠處仍舊有人來人往,有馬群在悠閑地散步,一排排房屋錯落有致地坐落在草地上,都從窗口透出金色的燈光。而在這一切之上的天空在此時看起來就彷彿是一整塊半透明的巨大寶石。
「那裡本來是你的大地,現在卻成了天空,這感覺是怎麼樣的?」中年人略帶笑意地問。
阿什亞這才發覺自己自從來到外面就一直在望著天空。他轉過頭去望著中年人,說:「它以前是什麼並不重要,現在它就只是天空。」
中年人注視著他,一笑,說:「別的奴隸我們通常都會讓他們等到一天之後傷口自己長好,以便讓他們牢牢記住這種疼痛,不過,對於你,這已經足夠了。」
他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精緻的瓶子,倒出一粒鮮紅的藥丸。
「吃了吧,」他把藥丸遞給阿什亞,「它會讓你不那麼疼。」
阿什亞接過來吃了下去,向他一笑,說:「謝謝。」
中年人似乎對此覺得很奇怪,他研究似的看著阿什亞,問:「是只有你一個人喜歡這麼容易相信別人還是你們幽界里的浮靈都這樣?」
阿什亞笑了笑,說:「除了我之外,你還見過別的浮靈做奴隸么?」
中年人也忍不住笑了笑,說:「不錯。」
「真的要謝謝你,」阿什亞吸了口氣,說,「現在果然不像剛才那麼疼了。」
中年人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我是大管家,我的名字叫烏達多。」
「我記住了,」阿什亞說,「烏達多大管家。」
大管家又嘆了口氣,問:「你多大了?」
「二十三歲。」阿什亞說。
「很年輕,」烏達多說,「但是也應該懂得人情世故了,是這種不合時宜的輕信讓你上了迪朗的船么?」
阿什亞輕輕一笑,說:「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烏達多搖了搖頭,說:「你不用謝我,這都是卡非曼大人吩咐的。他現在就要見你,你當然不能是剛才那副樣子。我要提醒你,大人的脾氣雖然好,但大人畢竟是大人,你現在只是一個奴隸,連你的生命都是大人的,收起你以前所有的驕傲,那對一個奴隸一錢不值。」
阿什亞在心裡嘆了口氣,臉上卻仍舊在微笑,說:「是,我知道了。」
烏達多又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乾脆停下腳步,說:「就算在冥界,也沒有人願意做奴隸,每個剛到這裡的人幾乎都會反抗,至少,也不會覺得愉快,你是怎麼了,你不是一個浮靈么?」
「我應該反抗,鬧一鬧,」阿什亞望著他,說,「然後你們用各種方法馴服我,還會有很多人來觀看這個場面,是么?」
烏達多審視地望著他。
阿什亞一笑,說:「明知沒有用,我為什麼要白費那些力氣?」
烏達多嘆了口氣,說:「難道你們這一族人對做奴隸都無所謂,都天生下來就有做奴隸的天份么?」
阿什亞的目光驟然一閃,但他馬上就控制住了自己,淡淡的說:「我說過了,除了我,你還見過第二個做奴隸的浮靈么?」
烏達多又嘆了口氣,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一輛馬車旁邊。
「上車,」大管家說,「從這裡到主屋還有一段路,小心一點,就算有葯,馬車的顛簸也會弄疼你的傷口的。」
駕車的也是一個奴隸,他好奇地看著阿什亞,直到大管家也上了馬車,他還在向車裡張望。
「諾林,」大管家略帶責備地說,「怎麼了,走吧。」
車夫這才醒悟,慌忙跳上車,策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