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紅色的夜百合

烏達多帶著他走出房間，從剛才他們看到的另一座木樓梯上走下去。這個樓梯也可以通到許多風格各異的走廊，但烏達多帶著阿什亞一直向下走，一直來到一個長方形的紅色大廳，這個大廳全部由高大的紅色石柱支撐，柱間都掛著輕紗的幃帳，在夜風的吹動下飄拂著，外面就是一片寬廣的草地，這是主屋背後的大廳，外面是卡非曼家巨大花園的後半部分。在靠近主屋的右側，流淌著一條清澈的小河，在距主屋五百步的河邊，有一片白石建成的房屋。

「這是負責主屋裡的工作的奴隸們住的地方，」烏達多對阿什亞說道，「他們是最高級的奴隸，可以進入主屋。」

然後他帶著阿什亞走過去，馬上有一個健壯的男管家跑了過來，向他行禮，恭敬的說：「大管家。」

「西蒙，」烏達多說，「他住在最裡面那間單獨的屋子裡，他的工作由我親自負責。」

「是。」管家答道，「我知道了。」

烏達多帶著阿什亞穿過這些房屋間的小徑，一直向裡面走去，西蒙管家跟在他們身後，始終在打量著阿什亞。

由於靠近河水，這個地方的空氣清新而潮濕，屋子四周豎有燈柱，這裡整潔而明亮，奴隸們的房子都由不易浸水的白石建成，有的屋子亮著燈，有的沒有燈，還沒到睡覺的時間，這一片屋子裡沒有一個人，奴隸們都還在主屋和花園中工作。

在更遠一點的河邊，有一座小小的石屋沒有和這一群房屋連成一片，單獨建在河岸上，它有一半在河水中，由結實的石柱撐起一層平台在水面上，有半人高的石柱圍成一個在水面上的小小圍廊，屋子有面向草地和面向河水的兩扇門，河水那一面的門連著那個小圍廊，圍廊有石階通到草地上，面向草地的門也有一個小平台，連著石階。

西蒙走上前去，上了石階，替烏達多打開門，又進去點起了燈，烏達多帶著阿什亞走進去，這是一間小小的房屋，有乾淨的牆壁和地板，有一張鋪著潔白棉布的床，還有一張很大的桌子和椅子，在牆邊甚至還有一個壁爐。

「你以後就住在這裡，」烏達多對阿什亞說，然後又轉向西蒙，說道，「記住，不要讓其他奴隸到這裡來，也不要讓他到別人那裡去，有什麼事情就去找我。」

西蒙恭敬地答應。

「現在休息一下吧，」烏達多對阿什亞說，「明天會有鐘聲提醒你起床，所有的事情都到明天再說。」

說完，烏達多就又環視了一下這間小屋，然後帶著西蒙走了出去。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微暗的燈光和投影到地板上的水波使得這間小屋顯得寂寞而又孤獨，阿什亞這時才疲憊地坐在床上，抬起手按住了胸口，浮靈和妖靈的體質不同，那顆紅色藥丸的效力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傷口其實一直很疼，有很多次他幾乎忍受不了無法在繼續堅持下去，現在，他坐在這間寂寞的小屋裡，已經沒有了任何再偽裝的力氣，在這個妖靈的世界到處充滿了未知的危險，阿什亞抬起頭，望著門外的波光瀲灧，疼痛和悲哀同時佔據了他所有的感覺，對於他，這仍舊是個陌生的世界。

一隻只在夜晚活動的丹鳥落在門外的欄杆上，它在欄杆上跳了幾步，偏著頭向屋子裡張望，微弱的天光映在它緋紅的羽毛上。阿什亞看著它發亮的眼珠，小鳥和人就這樣安靜的互相望著，就在這時突然嘩啦一聲水響，丹鳥嚇得立刻飛走，一個人從圍欄上翻了進來。

阿什亞吃了一驚，天光下是一個穿著華麗的紅色衣群的年輕女孩，裙子的下擺全濕了，身上和長長的紅色頭髮的發梢都沾著水珠，這女孩抖了抖裙子，徑直走到屋子裡來。

「就是你么？」她走到阿什亞身前，俯下身盯著他銀色的眼睛，「果然是銀色的。」

她說著又拈起阿什亞的一縷頭髮，驚訝的說：「真的是透明的！就像水晶一樣！」

然後她仔細地看著阿什亞，一笑，說：「一個浮靈居然做了奴隸！」

阿什亞注視著她美麗而生動的面孔，看著那雙鮮紅的眼睛里躍動的神采，驚訝而疑惑地沉默著。

「說話啊！」那女孩踢了踢他的腿，「你不會是個啞巴吧？」

阿什亞只好嘆了口氣，說：「你是誰？」

「我是誰，」那女孩漫不經心地說，一邊前後左右仔細地打量著他，「你居然問我是誰，居然對我說『你』……不過，」她又轉到他面前來，說，「你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東西，所以，這一次我原諒你。」

阿什亞只好繼續沉默。

「聽說你們這一族人都擁有神氣的能力，」那女孩自顧自地說，「你能不能告訴我，紅色的夜百合下一次會在什麼時候開放？」

阿什亞注視著她靠在欄杆上的背影，說：「難道你剛才一直在水邊尋找紅色的夜百合？」

「是我在問你，」女孩說，「回答我。」

「夜百合只在晴朗的夜晚開放，」阿什亞輕輕地說，「紅色的夜百合是它們之中最美麗和稀有的，它每一百天才會在夜光下開放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少友人能夠看到它們，而這條河邊根本沒有夜百合……」

「不！」那女孩生硬地打斷他，「沒有卡非曼家弄不到的東西，我要這條河邊在十天後全都開滿紅色的夜百合！」

阿什亞輕輕嘆了口氣，說：「所有的夜百合都是野生的，它們只能生長在自然的河水邊，沒有人能夠成功地移植夜百合……」

「怎樣才能移植它們？」那女孩再一次打斷他，轉過身來，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阿什亞看著她驕傲的面容，嘆了口氣，溫和地說：「對不起，我並不十分了解植物。」

那女孩輕輕哼了一聲，說：「我會讓這裡開滿夜百合，我會讓你看看你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

阿什亞只是嘆了口氣，望著她。

女孩一下子被這種目光惹惱，提高了聲音，說：「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幾株夜百合，我要它們什麼時候開放，它們就會什麼時候開放在我的面前！」

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

阿什亞輕輕而溫和地笑了笑，望著那個年輕的女孩子，說：「不管你得到過多少，這裡的一切也不會都是你的，到你離開的時候，你只能拿走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你所擁有的，從來就不是全部。」

那女孩幾乎呆住了，她驚訝地注視著阿什亞，很久之後，才難以置信地說：「你說什麼？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你都說了些什麼嗎？」

阿什亞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門口就亮起來，傳來許多腳步聲，然後西蒙管家就提著燈進來，後面進來的居然是卡非曼，摩爾頓和那個年輕男孩跟在他身後，最後面是烏達多大管家。

摩爾頓最先衝過來，大聲說：「小姐，終於找到您了，您怎麼在這裡？！」

烏達多驚訝而又嚴厲地對阿什亞說：「你怎麼竟然還坐著！蘇西利亞小姐站在這裡，你怎麼竟敢還坐著！」

阿什亞站了起來，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就是卡非曼小姐。」

年輕的蘇西利亞幾乎立刻就惱火了，她指著阿什亞大叫：「你知道！」

阿什亞平靜地望著她，說：「對不起，小姐，我不知道。」

這個浮靈有一雙極其平靜的銀色眼睛，坦誠，彷彿全無城府，卻又彷彿洞悉了一切，這樣一雙眼睛使得蘇西利亞毫無理由的惱火，她幾乎衝到卡非曼身邊，抓著他的胳膊，急切地說：「他知道！爸爸，他知道！」

卡非曼看了阿什亞一眼，然後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微笑著說：「我知道，我知道。他剛剛來，還不懂規矩，如果他剛才惹你生氣了，我保證那是最後一次，我會讓他明白應該怎樣對待他未來的主人的。」

蘇西利亞哼了一聲，惱火而又戒備地瞪著這個浮靈。

「和托森帕克的兒子鬧了彆扭，就一個人躲到這裡來了？」卡非曼望著蘇西利亞，笑著說，「真是湊巧，偏偏跑到這裡，本來想在你生日的時候給你個驚喜，你卻提前自己找到了禮物……」

「什麼驚喜，」蘇西利亞看了阿什亞一眼，不屑地說，「整個特爾拉貢都要傳遍了，卡非曼大人買了一個浮靈做奴隸，我怎麼會還不知道？」

卡非曼哈哈笑著，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說：「好了，脾氣也發夠了，卡非曼家的小姐是不是也可以離開奴隸們的屋子了？」

蘇西利亞的眼珠一轉，對卡非曼說：「爸爸，我要夜百合！我要在生日的時候見到紅色的夜百合！」

「這有什麼問題，」卡非曼笑著說，「只要三界里在那時有開放的夜百合，我們就把整個莊園都用紅色的夜百合裝飾。」

「不是那種！」蘇西利亞用力搖頭，說，「我要那種自己開在河邊的夜百合，我要這條河邊自己開滿紅色的夜百合！」

卡非曼先是一怔，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野生的夜百合？你以為我們是三界的主神還是神域里的神使？傻孩子，夜百合在離開土壤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死了，三個小時之後，它們就會完全枯萎，沒有人能夠移植夜百合！」

蘇西利亞怔怔地望著她的父親，然後又望向阿什亞，銀色眼睛的奴隸只是微微笑了笑。

蘇西利亞吸了口氣，說：「我喜歡這個禮物，我決定賜給他最高的榮耀，我要他睡在我的門口！」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摩爾頓最先說：「小姐，他才剛剛來……」

蘇西利亞瞪了他一眼，摩爾頓馬上住了口。

烏達多馬上按住阿什亞的肩膀，說：「還不趕快跪下謝謝小姐的恩賜！」

阿什亞的肩膀突的一顫，但他馬上就跪了下來，說：「是，謝謝小姐。」

卡非曼凝視著他，然後輕輕一笑，挽住女兒的胳膊，說：「好了，走吧，看來房子是白準備了，不過別把他寵壞了。」

「放心吧，爸爸，」蘇西利亞輕快而驕傲地說，「我殺掉他的可能反而大些。」

卡非曼哈哈笑著，和他的女兒一起走了出去，西蒙在前面提著燈，摩爾頓和那個男孩子緊跟在他們身後。

「來吧。」烏達多對阿什亞說。

阿什亞站起身來跟了上去。

蘇西利亞有自己的一間大客廳和單獨的盥洗室。她的卧房在三樓，卧房外還有一間小客廳，因為已經在卡非曼家的主屋見了太多的珍奇玩物，卡非曼小姐這裡的種種裝飾陳設並不新鮮，讓阿什亞驚訝的是無論是走廊、樓梯還是廳房，屬於卡非曼小姐的一切都是青色的。青色的牆壁，屋頂和地板，青色的門窗，青色的地毯，青色的帷帳，牆壁用純凈的優質青寶石裝飾，這裡的一切都是最頂級的青寶石的那種青色，甚至連這裡的僕人和奴隸穿的也都是青色的衣服。在寬大的椅子里，有一隻像是貓的小獸，竟然也有著青色的皮毛和發亮的青色眼睛。在這一片青色之中，紅頭髮紅裙子的蘇西利亞看上去就想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焰。

在蘇西利亞的卧房門口有一塊很大很柔軟的青色地毯，卧房外的這間小客廳里現在站滿了僕人和奴隸，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望著阿什亞和這塊地毯。

「從今天開始，」蘇西利亞對她的僕人和奴隸說，「他就睡在這裡，」她說著轉向阿什亞，一笑，說，「即使是我做夢時喊了你，你也必須馬上出現在我面前。」

阿什亞沉默著輕輕躬了躬身子。

蘇西利亞擺了擺手，所有人都馬上退出這個小廳去，奴隸們離開時，腳鐐在青石的地板上碰出沉悶的鈍響。

「好好睡一覺吧，」蘇西利亞向阿什亞一笑，輕快地說，「自從殺了盧維之後，已經有三年沒有人在這裡了，現在，這就代表你已經是我最喜愛的奴隸了。」

她說完，就輕輕笑起來，在女奴的跟隨下走進了卧房，在關門的時候，放下了懷裡的那隻小獸，把它留在了門外。

阿什亞看著這間青色的小客廳，終於吐了口氣，倚著牆壁坐下來，看見那隻小貓正蹲在不遠處望著他，兩隻大大的眼睛亮得就像是兩顆青寶石。

阿什亞向它伸出手去，那隻小貓向後縮了一下，終於沒有躲開，阿什亞向它溫和地笑笑，撓了撓它的脖子，低低地說：「我來跟你做伴吧，現在，你有了同類，不會再寂寞了……」

在搖曳的燭光下，一個奴隸和一隻貓就這樣坐在他們主人的門口，靜靜地互相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