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她抬起眸來,看見他嘴邊溢出幾滴啤酒,他察覺她視線所在,自嘲地撇撇嘴,拿衣袖抹了抹嘴,近乎粗魯的舉動令她不由得顰攏蛾眉。

「你要喝嗎?」他明知她表情糾結,故意問道。

「我不喝啤酒。」

這種場合也不適合喝,啤酒感覺應該是在吵雜的酒吧或喧鬧的路邊攤才會出現的飲料。想著,她又蹙了蹙眉。

「你覺得今天開的紅酒不好喝嗎?要不請服務生再開別的……」

「你喝啤酒的。」他打斷她,星眸炯炯,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你還跟我說過,這比你最愛喝的勃根地紅酒都要好喝。」

她愕然。「不可能!」她從沒喝過啤酒。

「我們在家時常喝啤酒,尤其是夏天洗過熱水澡后,你最愛來一罐了。還有我們每次去熱炒店吃飯,你都一定會叫啤酒來配菜。」

「我去熱炒店?」

「對,那種亂糟糟龍蛇雜處的熱炒店。」他強調。「而且你還愛在熱炒店吃螃蟹,用手抓著吃,弄得雙手油膩膩的。」

「你……別說了!」她憤然制止他,再傻也聽得出他是故意刺激自己。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為什麼?因為他氣,他惱,他吃醋,因為於家人擺明了排斥他,因為於爸爸嗆白了不願認他這個女婿,因為鄭元祈的目光整個晚上都有意無意地黏著她不放。

因為她明明是他的妻,可是這裡沒有一個人承認!

他驀地擒扣她手腕。「跟我走。」

「去哪兒?」

「去喝酒。」

「這裡就有酒……」

「你能在這裡喝啤酒嗎?」

「什麼?」

「你不想試試看嗎?看看我有沒有騙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會喝啤酒,也愛喝啤酒?」

「你……」她迎視他挑釁的眼神,心韻慌得跳漏了幾拍。

自從車禍醒來后,她還是初次見到他態度如此尖銳凌厲,他待她一直是溫柔忍讓的,可此刻的他像是來到某個臨界點,即將爆發。

她有些害怕。

「走啊!你不想證明看看我有沒有騙你嗎?」

她遲疑數秒,驀地咬牙。「好,我跟你走。」

找個機會向母親道別後,她趁其他人沒注意,不聲不響地隨他離開,不料兩人正等電梯時,鄭元祈匆匆追來。

「美美!你去哪兒?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他一臉不舍,望向蕭牧理的目光銳利如刀。

一見到這位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哥哥,於澄美不自覺地便想掙脫蕭牧理的手,可他緊緊地握著,不肯放,甚至還用指尖在她柔嫩的掌心揉了幾下。

鄭元祈察覺到兩人細微的舉動,眉峰一擰,於澄美窺見他郁惱的神情,更慌了,有種作賊心虛的感覺。

她困窘地暗暗咬牙,表面力持鎮定。「元祈哥,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是不是他逼你的?」鄭元祈偏要將話攤開來說。「美美,你真的想走嗎?」

對不起。於澄美無聲地道歉,知道自己和蕭牧理手牽手的親密姿態傷了他,她微微心疼,嗓音不知不覺放軟。

「是真的有事,你別擔心。」軟綿綿的細嗓聽來像是撒嬌。

蕭牧理心口發涼,從未預料到有一天自己會聽著妻子用這樣的語氣對另一個男人說話。

「美美……」

電梯門開啟,鄭元祈來不及多說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瞪著蕭牧理拉著於澄美進去。

門緩緩關上,最後映入他眼裡的是蕭牧理冷冽如冰的眼神。

胸口一把怒火燒上來,他忿忿地握拳槌牆,才剛敲了一記,另一隻手便伸過來。

「別打了,痛的只是你自己。」耳畔落下的聲音極溫和。

鄭元祈回頭,望向一個面容英俊的男人,對方身高比他略矮一些,氣質卻比他陽剛幾分。

是他的助理,也是他最親密的知交好友,周敦才。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鄭元祈氣惱,平素如陽光燦爛開朗的俊容難得裂開幾道猙獰的痕迹。

「四年了,我好不容易等到美美回來,剛好她又失去記憶,這次我一定要得到她,不能再放手讓她走了!」

「我知道你需要她。」周敦才握住他的手,聲調冷靜,面上毫無表情。「你放心,我會幫你想辦法,一定讓她回到你身邊。」

鄭元祈聞言,眼陣乍亮。「你有什麼好辦法?」

周敦才不發一語,嘴角咧開一道曖昧不明的冷笑。

「我們要在這裡喝嗎?」

於澄美看看周遭環境,有些遲疑。

距離招待所短短數分鐘的路程就是河濱公園,蕭牧理買了一手啤酒,帶她來到某個清靜的角落,坐在草地上。

「不然你想去哪裡喝?熱炒店?」蕭牧理調侃。

又來了!他非得這樣嘲弄她嗎?她不悅地橫他一眼。

「坐吧!」蕭牧理拍拍身旁的草皮要她落坐,她猶豫兩秒,拿出一條手帕鋪了,小心翼翼地拉好裙擺坐下。

他看著她那端正淑女的坐姿,微微一哂,替她拉開啤酒拉環,遞給她。「喝吧!」

她接過,遲遲不就口。

「喝啊!」他催促。「你不想試試看我有沒有對你說謊?」

於澄美蹙眉,拿高啤酒罐,嗅了嗅那對她來說有幾分陌生刺鼻的酒味。

「喝啤酒會脹氣,對身體不好。」她小小聲地說。

「你們於家人倒是很注重養生。」蕭牧理語帶諷剌。

「我要是告訴你,你跟我在一起時會喝啤酒配油炸的咸酥雞,你會不會崩潰?」

喝就喝嘍!幹麼一直嗆她?於澄美微惱,舉高酒瓶,狠下心來喝一口,首先感覺到一股暢快的清涼,舌尖似是冒著啤酒泡泡。

「味道不錯吧?」他問。

她蹙了蹙眉,又喝一口,然後再一口,倒是沒她原先預想的那般難喝,但也說不上多好喝。

「有點苦。」

「吃點毛豆。」他拿出一袋便利商店買的毛豆,拈了一個給她。

她看他喝一口啤酒,吮一口毛豆,吸出裡面的豆子在嘴裡咬,好似吃得津津有味。

「吃啊!」他又催促。

她這才將手中那瓣毛豆送進嘴裡,試探性地舔了舔味道,黑胡椒的味道有點嗆辣,她又學他秀氣地將豆莢里的豆子吮出來,咬了咬

「再喝口啤酒。」

「嗯。」

他一個口令,她一個動作,宛如老兵帶菜鳥,他看著她那乖巧溫順的模樣,劍眉斜挑,星眸閃爍異采。

「你剛剛喝了多少紅酒?」他低聲問,語音有點喑啞。

她想了想。「大概有三、四杯吧。」

超過半瓶的分量了。他在心裡估算。

「你不用擔心。」她看出他眼神的異樣。「我酒量還不錯的,才喝這麼幾杯不會醉。」

是啊,她酒量是不賴,如果單喝紅酒喝下一整瓶也沒問題。

但若是混酒喝,尤其是先喝紅酒再喝啤酒,酒精就會在她體內產生奇特的化學變化——

現在的她,想必不知道吧。

蕭牧理在腦海默默玩味,手持啤酒罐與她乾杯,鼓勵她再多喝幾口。

「你知道你第一次喝啤酒是什麼時候嗎?」他一面誘她繼續喝,一面幽幽地問。

她眨眨眼。「是認識你以後嗎?」

「嗯。」他點頭,眼神因回憶而迷離。

「那天我們一起吃晚餐,開了一瓶紅酒,你告訴我你從來沒喝過啤酒,我很吃驚,飯後就買了幾罐陪你在公園喝。」

「就是這裡嗎?」她看了看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

「不是這裡,是你那時候住的地方附近的一個小公園。」他頓了頓。「結果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於澄美訝異,她從來不是那種不知節制的人,記憶中自己從未喝醉過。「我喝了幾瓶?」

「就一罐而已。」

「一罐就醉?」她不信。

「你要不要跟我打賭?」他意味深刻地盯著她。「喝完你手上這罐,看接下來會怎樣?」

喝就喝,她才不怕!只是一罐啤酒而已,她酒量可沒那麼淺。

「這酒很難喝。」她一面喝一面表示懷疑。「我不覺得自己真的會喜歡喝這個。」

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子已經開始發熱了,腦門暈暈的,臉頰也逐漸染上美麗的薔薇色。

她的話多起來,也不再字斟句酌,想到什麼說什麼。

「這個毛豆也不怎樣,味道太重了,這是餵豬的吧?你怎麼會喜歡吃這種粗糙的東西?」

「不只我喜歡,你也喜歡。」

「我不信!我平常就不喜歡吃豌豆、花生之類的東西,怎麼會看上這個?」

「是我鼓勵你吃的,你吃過了也說贊。」

「你騙人!我討厭這個。」

「我沒騙你。」

「你就騙我!」她忽然惱了,睜圓了氤氳著水霧的雙眸,很不高興地瞪他。

「你老實說,我是怎麼答應嫁給你的?當初我們為什麼會開始交往?」

「是你追我的。」

「什麼?!」她嗆咳了下。

「是你主動要跟我交往的。」他慢條斯理地,一字一句像把利刃,劃破了她端莊的面具。

她不敢相信,羞憤得臉更紅了,因驚訝而微分的朱唇,像顆水潤飽滿的紅櫻桃,誘人去採擷。

蕭牧理看著,不覺咽了口唾液,仰頭喝乾整罐啤酒。

「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說她主動去追一個男人?她大受打擊。「不可能。」

「第一次見面,你就問我有沒有女朋友,還把手機號碼寫在我手心,要我打給你......」

「不可能!不可能!」她激動地搖頭指控。「你騙我!」

「我沒騙你。」他專註地盯著她。「是真的。」

她鼓起雙頰,水陣滴溜溜地瞪著他,舌尖舔了舔濕潤的嘴唇,一張清麗的臉蛋暈染霞色,可愛得像只喝醉的貓咪。

而她傾身上前,眯著眼打量他的愛嬌神態也像貓咪,她不服氣地細細咕嚕一聲,伸出貓爪揪他衣襟。

「你真的沒騙我?」

「我發誓。」他心韻亂得不成調。

「你口中的那女人根本不像我,我於澄美不會做出那種事。」

「你就是做了。」

她輕哼。「我才離家出走四年,就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

他沉默兩秒。「我也不曉得以前的你竟然是這樣的。」高傲、矜持,談起時尚精品頭頭是道。

「澄美,如果我是那種沒有名氣專接小案子的公益律師,賺不到什麼錢,你家人是不是會瞧不起我?」

她怔了怔,沒想到他會這樣問。

「怎麼會賺不到錢?你在法庭上不是百戰百勝嗎?一定有很多人願意花大錢請你打官司。」

「是有很多人請我打官司沒錯,但我不想賺那種錢。」

「為什麼?」

他凝視她,伸手輕輕替她撥攏被風吹亂的鬢髮。「先別問我為什麼,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如果我是沒名氣的窮律師,你家人不會接受我,對吧?」

她點頭。

「那你呢?會不會也因此瞧不起我?」他澀澀地問,墨眸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表情任何一絲變化。

「我幹麼瞧不起你?」她撇撇嘴,他剛覺得鬆口氣,她卻又冷淡地補充。「你想怎麼做是你的自由,這是你的人生又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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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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