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但是楊郁嫻不同,她其實不太計較勝負,頂多當她真的輸慘了,她會故意跌坐在地上哀怨、撒嬌,拜託他手下留情。
光憑這點,她倆就已經南轅北轍。
不過,他不討厭,也從沒感到失望過,他甚至覺得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他喜歡在她身邊的感覺,雖然她不像湄芳那般完美無瑕,也從來就不如湄芳那般文武雙全,但她是個令人感到很舒服的女子。她細心、體貼,總能一眼便看出他是否有心事纏身。
記得,曾有一回,他只是笑聲的音調略微不同,她居然馬上察覺到他的心思還懸在公事上。她沒有第二句話,將當天的約會取消,並且告訴他,「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就回公司去處理,別在這裡瞎操心。不用掛心約會的事,反正我們以後多的是時間。」
當時他原本還想說些什麼。
她卻辯道:「難道你下個月就打算把我甩了?」
楊郁嫻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看似粗枝大葉,實則心細如髮,懂得察言觀色,深知何時需要給他人一個台階下。他想,難怪不只是她的組員愈來愈喜歡她,公司內部許多高層也愈來愈賞識她。
當然,這與和他交往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一切都是她靠著自己掙來的。
十一月初,公司的人事調動已經差不多有了定案。
這其實是機密,但李霆慎卻按捺不住,在兩人晚餐的時候說了出來。
「你知道公司準備要把你升為黃金時段的節目製作人嗎?」
牛排切到一半,楊郁嫻怔住,抬起頭來望了他一會兒,卻板起臉,睨著他道:「該不會是你從中動了什麼手腳吧……」
她是很想陞官沒錯,但不是靠特權。
「怎麼可能?」李霆慎笑出聲,低頭繼續品嚐他的餐點,「是其他高層開了三次會議共同決定的,我只負責坐在旁邊聽聽他們的想法而已。」
然而,楊郁嫻的臉上似乎沒有太欣喜的表情。
他察覺到了,擱下刀叉,「不高興嗎?你不是一直很想接手晚間時段的節目製作?」
「是這樣沒錯,但……」她歪著頭,神色有些為難。
「但是什麼?」
「部門裡比我資深的製作人很多,他們有些人都已經奮鬥了七、八年,可是我才來一年,算是最資淺的製作人,我怕會引起反彈。」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他笑了笑,低頭又拿起刀叉,切下一片魚排,「放心吧,那些人既然這麼資深,就應該非常了解這個行業看的不是年資,而是實際能做出什麼成績——」
「我擔心的不是現在,是以後。」她猛然打斷他的話,「萬一到時候我們交往的事情浮上檯面呢?他們會不會想——唉呀,難怪她可以這麼快就陞官,原來是因為攀上李總啊。」
「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你當然可以不用在意,你坐在頂樓,不需要聽那些流言蜚語,而我就坐在節目部里,聽到那些話,我怎麼可能——」
話未說完,她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便趕緊打住。
李霆慎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心底有些訝異。她向來自制力佳,很少發脾氣,可是今天卻……
「你心情不太好。」不是疑問句,「怎麼了?因為公事在生悶氣?」
「不是。」她微牽唇角,搖了搖頭,繼續用餐。
「不然呢?」
她先是沉默,想了想之後,決定順水推舟,把那件暗中計畫已久的事情,以謊言包裝,然後傳遞給他。
「因為今天旅行社的業務惹毛我。」她胡謅。
「旅行社?這一次的節目內容有旅行社嗎?」李霆慎皺了皺眉,不明白怎麼會扯上旅行社。
「不是啦……」她心虛,避開了他的視線,道:「抱歉,一直都沒跟你說。我十一月底排了特休,打算去日本一趟。」
他愣了愣,「怎麼會突然要去日本?」
「也不能說是突然,」她乾笑,終於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是大學時代的好同學,幾個女人約了一起去東京逛逛,順便幫其中一位同學慶生。因為當時不確定能不能順利休假,所以才沒跟你說……」
「哦,」他揚揚眉,絲毫不介意,露出了笑容,「沒關係,我不在意,反正女人們應該偶爾都會想甩開男朋友、和姊妹淘聚一聚吧?」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她也跟著笑出聲。
「所以呢?確定十一月底出發嗎?」
「嗯。」
「去幾天?」
「六天五夜。」
「OK,當天我再送你去機場。」
「呃,不用了……」她心虛,急忙推辭,「我們幾個人有包車,而且一大早就要出發,所以就不用麻煩你七早八早送我去了。」
他靜了幾秒,雖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尋常,但最後還是選擇放手給她更多自由的空間。
「好吧,那你回來之前再Call我,我去接你。」
「好。」她笑著應允。
回到自己的租屋處,楊郁嫻那強撐的微笑終於可以卸下。
她怔怔地坐到了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那張前往日本長野縣的機票,若有所思。
哪是什麼「和姊妹淘去逛街」?
事實上,她瞞著他報名了滑雪訓練課程,也正是因為她必須對他說謊,所以她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她暗暗決定,今年冬天一定要給霆慎一個驚喜。
她的超完美計劃是這樣的——月底受訓回來,再偷偷向旅行社下訂一套兩人滑雪行程,然後當作聖誕禮物送給他。
必須承認,一開始她只是單純地想讓自己變得更像鍾湄芳,可隨著時間過去,她發現霆慎展露笑顏的次數似乎變多了。於是她思忖,倘若她繼續這麼努力下去,是否她也可以找回過去那個「充滿熱情、懂得享受生命」的李霆慎?
念頭至此,她黯然垂眸,心裡有些酸澀。
那樣的李霆慎,她從未見過,只能從鍾湄琪的口中略知一二。打從她認識霆慎以來,他就一直是穩重、淡漠的一個人,她甚至從未看過他開懷大笑。
所以她很忌妒鍾湄芳。
他的心是為了那個女人而打開,卻也為了那個女人而深鎖;而她,為了撬開他的心牆、走進他的心裡,只能選擇這種卑微的方式,讓自己活在那個女人的影子之下……
想想,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將機票收回了抽屜里。
然後她拍拍臉頰,振作自己。
十一月二十日,楊郁嫻出發去日本了。
李霆慎一直以為她去的地方是東京市區。直到五天之後,他接到一通來自醫院的電話,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的真相竟是這般令人無法接受。
「請問是楊小姐的緊急聯絡人嗎?」
緊急聯絡人?他頓住,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是,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報上了所屬單位,以及簡單交代了傷患的狀況。
他愈聽眉頭擰得愈緊,「你說滑雪意外,昏迷指數只有三?」
他震驚,並且莫名其妙。他立刻中斷會議,拿著手機走出會議室,不可置信地乾笑了兩聲,道:「不不,你應該是搞錯了……楊郁嫻是去東京旅遊而已,怎麼可能會發生滑雪意外?」
「先生,不好意思,傷患的確是從長野縣的公立醫院送回來的喔。楊小姐住院需要辦理一些手續,您方便過來一趟嗎?」
聞言,他的動作瞬間僵凝。
長野縣——那是他和湄芳過去常去滑雪的地方。
他突然覺得事有蹊蹺,然而此時此刻他也無心追究了。
「我立刻過去。」語畢,他收線,匆匆地離開公司。
趕到醫院的時候,楊郁嫻已經暫時先被安置到加護病房。由於並非探病時段,李霆慎只能隔著一片玻璃,遠遠望著她。
她的臉上布滿或大或小的瘀青,而她一向寶貝的長發也因為頭部手術的關係而被削去了大半;左腳被裹上了石膏,右手捆了層層繃帶,身上還插著一堆作用不明的管子。
而她,就像是睡著了一般,閉著雙眼,表情放鬆,好像隨時都會從夢中醒來一樣……
是了,這一定是夢。
不然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躺在那兒、還被宣告醒來的機率渺茫?她明明說要去東京,怎麼無端會被人從長野縣送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