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唯有偶爾不經意捕捉到的、來自於他的專註凝視,讓她清楚知道兩人之間依舊存在一股緊張的拉力。
直到這天中午,一位身穿香奈兒套裝的美麗女人,優雅無比的走了進來,只見她跟喬問恆的特助打了聲招呼后,隨即進入喬問恆的辦公室。
沒多久,他們一起離開的親昵背影,深深刺痛了黎以琴的心。
那瞬間,她彷彿能感受到他的傷、他的痛,一種看著心愛的人眼中不再有自己的椎心之感……
忙忙忙!
當生活中只剩下這個字,黎以琴只能靠偶爾打電話給兒子,聽聽寶貝的聲音,來獲得一點繼續拚下去的動力。
午休時,她在外頭簡單的吃了一碗面后,就匆匆回公司,拿自己的杯子窩到熟悉的十一樓,倒了杯熱咖啡。
躲在角落,跟兒子通完電話,黎以琴發現許多同事已經陸陸續續回來。她本來想出去跟他們打聲招呼,卻在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時,陡然收住腳步。
「以琴的命真不好。」她的命不好?黎以琴呆了一下,偷偷縮回原本的角落。
「看看大老闆,管這麽多公司,工作能力這麽強,還常陪老婆出去吃飯,對他老婆多好啊,以琴哪有這個命?連聽都沒聽過她老公打通電話給她呢。」
「欵,最近常來找老闆的那個名牌女,真的是他老婆喔?」
「應該是吧,不然,難道是他的情婦?」
「比起來,以琴跟我們是同一國的,老公不在身邊就算了,好像也不怎麽理他們母子,搞得以琴天天加班賺錢。」
說到底,我們都沒有福氣,像老闆那樣的好男人、好老公,絕對沒有我們的份。每次回家,看到我家那個死鬼,我就一肚子氣!」「人比人氣死人,你沒聽過?」
「也是啦,我雖然氣,可是後來想想也沒那麽糟,雖然我老公沒老闆帥、沒他會賺錢、沒他體貼、沒他肯花時間陪老婆,但至少人在我身邊,萬一發生什麽事,好歹還有個人可以幫
我處理……」黎以琴握緊手中的馬克杯,心口泛酸。
如果當年告訴喬問恆,她懷孕了,現在情況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這個問題,她不止一次問過自己,但是每當想到他手指上的婚戒,她就會命令自己清醒過來。
他們之間關鍵的時間點早已過去,他已經結婚,她不能破壞他的婚姻。
先前他對她示好,應該只是短暫的迷戀,就像她對他一樣,是被五年前的記憶衝擊所產生的錯覺。
像現在,他又跟他老婆恩恩愛愛,不是嗎?這證明他前些日子對她的那些表示,只是為了想追回一些五年前的美妙感覺,僅此而已。
手指上的婚戒是她第一張護身符,兒子則是她第二張護身符,接著是他所戴的婚戒……雖然只是個戒指,卻常能讓她在意亂情迷中徹底清醒。
她不該傷害另一個女人,也沒有興趣破壞別人的家庭,守著寶貝兒子,看著他慢慢長大,她很滿意目前所擁有的這一切。
午休時間結束后,趁著同事們沒注意到,黎以琴回到二十四樓,繼續和成堆的報表奮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晚上八點,喬問恆與近來頻繁出現的香奈兒女士一同離開,九點時,特助也跟她說再見。
當辦公室空下來,靜得可以聽見時鐘的滴答聲,她撥了通電話給兒子,確認他正準備上床睡覺。親密地說了聲晚安后,她繼續忙碌。
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她一人,黎以琴的手快速的在鍵盤上移動,一面對抗著中午時同事們所說的那些話,一面忍住想沖回家陪伴兒子的衝動,持續賣力地工作著。
喬問恆食不知味地吃著佳肴,心裡想的全是黎以琴日益憔悴的模樣。
儘管被她拒絕得徹底,他仍無法對她忘情。
她就坐在他的辦公室外,他必須耗盡全身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衝出去,將她緊緊擁入懷裡。
愛一個人,對他來說是痛苦的。
先前是磨人的思念,現在則是無法滿足的深沉渴求折磨著他。
「問恆,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身穿香奈兒米色套裝的女人,一手搖晃著紅酒酒杯,半是無奈地問。
「表姐——」喬問恆更覺得無奈。
誰教他運氣這麽好,跟黎以琴的事剛好被表姐活生生逮著?
家族裡,就數他這個表姐最關心大家的婚事,舉凡和感情相關的事,一天到晚在世界各地飄蕩的顏問情,只要稍微嗅出一點味道,總是熱心地處理。
雖然她的行徑有時很令人頭痛,但不可否認的,幾對大家眼睜睜看著就快沒救的佳偶,都是因為表姐雞婆的介入而得以挽回。
問她為什麽對這些事情如此熱中,顏問情回答得很乾脆,說是祖母過世前把她拉到病床旁,親口交代的遺言。
那時候,顏問情才十一歲。
祖母留給她三棟洛杉磯的別墅、一大堆股票跟基金,外加一個擁有全球十六家分店的精品店。
直到她二十歲時,為了捐款一百萬美金給某個感動她的慈善團體,那是一個類似無國界醫生團隊的組織,她才開始動用這筆龐大的遺產,同時也認真執行祖母過世前時的遺言。
「叫我的名字,我可不想被你喊老了!中國人的輩分真是可怕!」顏問情不滿地抗議。
「別鬧了,你根本不在乎這個。」喬問恆微微一笑。
「在不在乎這個,老實說,我自己還真的有點模模糊糊,不過,根據這陣子我常常到你那裡走動的觀察,你很在乎那個女人,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顏問情挑高眉,語氣篤定地說。
她對這種事情向來極為敏感,之前,她偶爾會打電話給他的特助,關心一下他的近況,直到最近他作了幾個跟以往行事風格不符的決定后,終於被她嗅出可疑的味道,所以她就來了。
幾乎在捕捉到喬問恆看向黎以琴的第一眼,她馬上就看出來,那是一個男人深愛一個女人時才會有的眼神,絕不會錯的。
又來了。喬問恆嘆口氣。
「她已經結婚,而且有小孩了。」
「那又怎樣?她又過得不開心。你以前那種強勢的掠奪性格死哪去了?怎麽關鍵時刻就消失無蹤?」這種事情,顏問情通常只問兩人是否相愛,對她而言,用錢買不到的愛,比什麽
都珍貴。
「我已經問過她,她堅持以兒子為主,不肯接受我的感情。」喬問恆放下刀叉,以眼神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這樣你就放棄了?」顏問情一旦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沒有得出一個令她滿意的結果,她絕不會就這樣放著不管或直接走開。
「這也太不像你了!」
「我尊重她。」喬問恆僵著俊臉表態。
這一點沒得妥協,他可以操弄足以影響全球金融的股票市場、整垮或救活幾間公司,但他不能罔顧她的意願,做出令她反感的事。
「愛情真可怕,居然可以讓一個狂傲的男人學會尊重?」
「我先回去了。」他說著,便打算起身。
「先等等,讓我說完最後一件事。」喬問恆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聽著。
「我這次回來台灣,本來沒預計要留這麽久,可是偏偏讓我發現你跟那位小姑娘的感情,害我雞婆的個性又冒出來。」
「看在我也陪你吃了好幾頓飯的份上,你就別忙了。」他輕微扯動嘴角,露出無奈的微笑。
「那又怎樣?」顏問情朝他揮揮手,表情再認真不過。
「重點是我說的話,你根本完全聽不進去。」
「表姐,別鬧了。」喬問恆快速皺了一下眉頭。
「最後一次跟你嘮叨這件事。根據我這幾次的發現,我可以跟你保證,那位小姑娘對你絕對並非無動於衷。」
「你從哪一點看出來的?」他愣了一下。
「每次我們一起走進電梯,她快速瞥來的眼神有多心碎,你會不知道?」喬問恆沉默了。
他不是沒看到,而是不允許自己奢望。
「別跟我說你打算在她身後默默守護著她,什麽也不奢求,只要她過得開心就好。」他的確是這樣打算沒錯。
喬問恆不發一語,關於這一點,他認為沒有必要跟任何人交代。
他愛她,不代表非得把她強留在身邊不可,她有她的顧忌,他必須尊重,就算因此而心痛也無所謂。
除非他確信他可以給黎以琴她要的幸福,那時候,就算兩人之間橫跨著更大的阻礙,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將她搶奪過來。
她,永遠是他首要的考量。
離去前,喬問恆拋下最後一句話,「這是我跟她的事。」
晚上十點,喬問恆仍在辦公室里,以視訊與國外的分公司開會,敲定大致方針。
在下達幾個指令后,他迅速關閉視訊,並拿起掛在一旁的西裝外套,快步走向門口。目前這個案子已告一個段落,他想教黎以琴立刻回家休息。
已經連續一個多星期,她都趕最後一班捷運回家,逼得他最後訂出新規定,凡是加班超過十一點者,搭計程車回家皆可報公帳。
其實早在之前他就有提出這項規定的想法,以照顧加班的辛苦員工,可是加速落實的原因是她。
喬問恆走出辦公室,卻意外發現只有特助還坐在位子上。
「喬先生。」特助停下手邊的工作,起身請示。
「別太累了,趕快下班回去吧。」喬問恆叮嚀道。
「是。」特助微笑,同時看見老闆的視線飄向黎以琴的座位。
「以琴今天家裡有事,所以比較早回去。」
「有事?」難道……是她老公回來了?
「是的,好像是她家遭小偷。她接到她妹妹的通知電話時,還嚇得哭出來,整個人都在發抖。」
「遭小偷?」喬問恆先是頓了一下,緊接著像突然意識到什麽般,快速往外沖。
坐上跑車,催動引擎,輪胎急速在地面摩擦出尖銳的聲響,喬問恆卻彷彿什麽都沒聽到,只撥了通電話,要特助趕緊把她家的地址傳給他。
約半個小時后,跑車猛然煞住,停在黎以琴所住的老舊公寓樓下。
砰一聲,隨著車門被重重關上的聲音響起,喬問恆跨著大步,疾行至公寓大門口。
這時,兩名警察剛好結束調查,走出公寓,他立即表明他是黎以琴的朋友,警察上下打量他兩秒后,朝他點個頭后便離去。
迅速奔上樓,當喬問恆來到黎以琴的住處時,發現被破壞過的門根本無法關緊。心急地伸手推開門,他立刻看見滿室凌亂,黎以琴和一名女子及小孩就坐在狹窄客廳里的沙發上。
黎以琴恍惚的脆弱神情揪緊了他的心。
想到她必須面對這些,他便感到無比心疼。
然而,看清楚那道小小的身影后,喬問恆像被一道驚雷劈中,頓時愣住
那個小男孩……
「姐,幸好我跟允恆在外面吃飯,人都沒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黎以歡坐在她身邊輕聲說。
黎以琴深吸口氣,避免在兒子面前表現出恐懼的一面。
「以歡,允恆今天可不可以先住你那裡?我得把這裡打掃一下……」她不要兒子留在這個被宵小入侵,滿目瘡痍的空間。
「媽咪,我想幫你……」允恆的眼睛里充滿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