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向大堂里一掃,發現一抹藍色正向門邊移去。好在,她還沒有離開。范丞曜正想上前,哪知年輕人已掙脫阿笙,再次擋在他的身邊,「曜哥,前些日子連水灣的那些藥材……」
他是真的著急了,眼看著她就要離開,「喂——」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葛薇蘭聽到響動,轉頭向范丞曜看去。這次她認出他來,只驚得想走得更快一些。真是狹路相逢啊,等等,他該不會是這麼快就發現吉祥結有問題了吧?她想起那日不過是打翻咖啡,他便勃然大怒。這次,只怕會罵個狗血淋頭。
葛薇蘭一路小跑地出了大門,桑桑正等在門外,她不忘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
「怎樣,賣了多少錢?」
葛薇蘭累極,彎下腰來喘氣,伸出手來比了一個一。
「一千?」桑桑略有些失望。
「一萬。」
「真的假的?」哪個傻子一萬塊大洋是這樣花的,才不過十分鐘的時間。
走廊的那邊傳來腳步聲,葛薇蘭怕害范丞曜追來,拉了桑桑的手上了黃包車。桑桑埋怨她拉得太急,看她頻頻后望,直問她後面有誰。
離了一百多米,葛薇蘭這才定下心來。她解下披肩,一路跑來,她都出了一身的汗。回答桑桑說:「上次在大都會碰到的那個人。」
桑桑一時糊塗,「誰?」然後念頭如電光閃過,范丞曜?她老闆?
「還能有誰,吉祥結被他買走了。」葛薇蘭拽著手指,如做錯事的小孩,「你說他是不是發現了?」
「不會這麼快吧。」
「難說——」
等范丞曜追出去的時候,葛薇蘭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阿笙尋問要不要馬上派人去找找看,范丞曜默認點了點頭。
害他這幾日老是挂念著她,害怕她出事。她今日明明見到他,卻視而不見,叫他情何以堪?
要命,就算把上海翻過來,他也要把她找出來。
【第三章】
范丞曜想過與她再見的場景。若是阿笙找到她,他會帶她到在青玉巷的范家公館。若他們有緣再遇,在某個街頭,駐足相望。不管哪種情況,都比此時好上百倍。
范丞曜萬萬沒有想到,他與她再見,是在這樣糟糕的情況之下。葛薇蘭倒不覺得「糟糕」二字可以言之,那場面對於她過去的那些平淡年月來說,簡直算得上驚天動地。
齊刷刷的六支槍口對著自己,她當然驚得花容失色,再說她一點準備也沒有。因為她不過是送酒水到蘭廳,而她不小心錯開了梅廳的門。
在開門的那一剎那,她已經知錯了,忙想要退回來。只是慣性使然,門還是被打開了。說實話,她是無辜的,她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昏暗光線下那幾個人的長相。只看到黑溜溜那六支槍口,她開始還懷疑過槍膛的真實性,但到底還是驚惶失措。等她再看清楚那幾個人凶神惡煞的表神,她手的托盤「哐啷」地落在了地上。
然後,她聽到房間里有人說話:「柴震,這是在青幫的地盤上,你為免太囂張了?」
葛薇蘭並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出房間來的,只是有人大喝了一聲:「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她覺得那聲音極熟,抬頭看到范丞曜坐在角落中。
燈光映著他的半張臉,目若寒星,讓葛薇蘭不由得打冷顫,只覺得心怯,不敢上前。忙蹲下身子拾起被她摔碎的酒瓶。酒瓶東零西碎地摔在地上,她撿得急,碎片讓手指尖滲出血來。
她聽到范丞曜對她喝叱著:「撿什麼撿,出去!」
出了房間,葛薇蘭依然覺得心驚膽戰。一路向桑桑辦事的菊花廳奔去。
桑桑倒是比她想象中的鎮靜,葛薇蘭如此這般,從頭到尾對她講完,她才從賬本裡面抬起頭來,「這麼說來,他看到你了?」她盤算的是另一件事情。
葛薇蘭輕呼了一聲,她一急便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她並不在大都會舞廳里做事,只是今日小美讓她代班。桑桑已對她說范丞曜晚上會來,葛薇蘭想,注意一些他們應該不會碰面。她並不知道他們在梅廳,「不是說在二樓的雅苑?」
「開始是準備著那裡,只是不知怎麼去了梅廳。」
「桑桑,你說他們在談些什麼?」如此劍拔弩張之勢。
「哪裡是我們能關心的事,」她抬頭看到她一臉蒼白,雙手撲在桌上,指尖懸空,正在不住地顫抖,她問:「要喝點熱的東西嗎?」
是該要壓壓驚,葛薇蘭端著熱杯子在菊花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雙手環住杯壁,覺是指尖有些發痛。
桑桑叫起來:「哎呀,你的手流血了。」
葛薇蘭抬起手,果然中指上一道長長的口子。正看著,門突然被人撞開了,她猛抬頭,如驚弓之鳥。
是范丞曜。
驚魂攝魄,葛薇蘭覺得心累。
桑桑尷尬地迎了上去,她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哪知竟這麼快。基於禮貌,葛薇蘭也站了起來。桑桑原以為他會先質問她關於認不認識葛薇蘭這件事,哪知范丞曜對葛薇蘭說:「你怎麼搬家了?」
這回換葛薇蘭瞠目結舌,她原以為他會問她關於那個吉祥結的事情,就算不是這樣,也應當是剛才的事,怎麼會是這種不足掛齒的小事?她呵呵地笑著點頭,發現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用手捂住流血的指尖。
范丞曜讓桑桑去拿些止血的藥水來,葛薇蘭想推說不必,她可沒有那般脆弱。桑桑離開,這房間里只剩二人,讓葛薇蘭渾身不自在。
他似乎在觀察自己。
「你怕我?」這是他得出來的結論。
「還好。」葛薇蘭恨不得有條裂縫,自己頃刻間可以消失掉。范丞曜是後來才知道葛薇蘭一般不知道如何回答別人的話,或是自己緊張的時候,總是說「還好」敷衍了事。
他想著是不是剛才的事情讓她心有餘悸,便找些舊事來說:「我後來去公寓找過你,你搬家了。」葛薇蘭並不說話,他沉吟片刻又問:「怎麼突然搬走了?」
「是哦,早就想搬了,那天正巧有時間。」她馬馬虎虎地回答他。
「你——」
「嗯,什麼?」
「沒有。」他本來是想問她那日在大戲院看到他時為什麼跑掉,轉念一想,她大概不會說吧,他與她還是生疏而有禮。就像他現在終於知道,他一直在找她,她卻一直在大都會。離他最近,卻又最遠。
葛薇蘭有些坐立不安,所幸桑桑很快回來。范丞曜卻沒有要走的打算,好在阿笙正巧進來找他。
范丞曜轉身要走,問葛薇蘭:「有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問得葛薇蘭愣頭愣腦。
「我只是想感謝那天晚上留宿的事情,沒有別的意思。」他找她就僅僅是為了這件事情?
他突然問起,葛薇蘭腦里一片空白,本能地搖頭。
「房租的事情?」
「房租?哦,已經付清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范丞曜若有所思地點頭,說:「那麼你想到的時候,再跟我說也不遲。你可以來找我。」
「沒有什麼事情。」葛薇蘭一口回絕掉。
他略有些失望,隨著阿笙出了房間。
桑桑突想起葛薇蘭還欠下三千的債務,只剛說了一個字,便被葛薇蘭制止。范丞曜聽到響聲轉過身,葛薇蘭擺手說:「沒事,沒事。」
直到他離去,桑桑不解地問:「你明明缺錢好不好?」
她是缺錢,可是葛薇蘭想起那個吉祥結來,他大概還不曉得那個結根本不是前清的結,根本值不了那麼多錢。桑桑不屑,對她總結一句,說到底,她還是老實。葛薇蘭瞪她一眼,笑罵:「明知我老實,你還欺負老實人。」
桑桑「噗嗤」一笑,與她正色說:「他怎知你搬家?」
葛薇蘭把那晚之事與她說了一番,那天晚上也算是有驚無險,葛薇蘭問道:「他是做什麼的?」
「青……」桑桑知道他底細,但剛說一個字,又覺得不妥,怕葛薇蘭擔心,改口說:「我哪知道那麼多,不過他倒是這家夜總會的老闆。」她怕葛薇蘭不信,又說:「現在世道都亂,他管理這家夜總會也不易,說不定惹上了有頭有臉的人也說不定,這種事誰說得准。」
葛薇蘭倒是沒有料到他是這家夜總會的老闆,若他真是這家夜總會的老闆,倒是不必為吉祥結的事情再庸人自擾,他經營這麼大的生意,想必也不必在乎那點小錢。
果然,自那日起,葛薇蘭在大都會又混了一月有餘。她也時常偶遇范丞曜,他從沒提起過吉祥結的事情來。葛薇蘭也算放下心了。
父親的債也還完了。是繼母突然來了上海,拿來八千塊錢。這個洞算是補上,也算了卻了葛薇蘭的一塊心病。她依然在復旦公學里上學,逢二四六日,必回學校。就算再忙,卻也要到桑桑處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