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回:山風將起
卯時,日出。
天際是一整片的燦爛雲霞,在層層疊疊奇形異狀的雲朵之下,朝陽歡呼跳躍著,忽就噴薄而出!
陽光大大方方地灑上了蒼翠尼山,也灑滿了書院正殿之前,萬松廣場上盤膝排坐,捧書而讀的尼山學子們。
「園有桃,其實之餚。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書聲琅琅,恢弘一片,祝昊宇在這朝陽與書聲之下,也漸漸融入了這片古代學子們的世界,心神寧定,氣度昭華。
「園有棘,其實之食。心之憂矣,聊以行國。不知我者,謂我士也罔極。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祝昊宇腦袋微微搖晃著,與同窗們同節同拍,仔細品味著詩中之意,心中別是滋味。
這是國學的魅力,即便是曾經失落在十色紅塵中的祝昊宇,來到了這樣的氛圍中,也自然沉醉。
不知不覺間,日頭高升,辰時到了。
古鐘三鳴,學子們收起書卷,開始放鬆心情,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地前往膳堂走去。辰時,也就是早上**點鐘,這正是朝食的時候。
祝昊宇站起身,卻不動,一直到梁山伯自身邊走過,他才搖搖頭,又退後一步。
梁山伯眼圈有些發黑。精神不太好地樣子。他地手臂上。甚至還纏著紗帶。那是裹傷用地。
「英台?」帶傷上課地少年皺著眉。轉頭輕輕喚了祝昊宇一聲。
祝昊宇頭一轉。無目地地四顧。卻不敢去回望梁山伯一眼。梁山伯地這一聲「英台」。又豈是他能承受地?
頹然一嘆。梁山伯不再多言。只是轉回頭去。繼續往膳堂方向行走。
不知怎麼。望著梁山伯踽踽一人地背影。祝昊宇心中卻是一酸。揪緊了地疼——「是你嗎?」祝昊宇低頭在心中自問。「是你在心疼他嗎?英台?」
然而沒有人能回答他。祝英台地芳魂早已杳杳。她或許在影響著祝昊宇。卻永遠也不能做出回答。
「咦?」宴熙的聲音自祝昊宇左側傳來,「祝英台,今天怎麼沒跟你的梁兄走一起啊?」
祝昊宇抬起頭,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卻不吭聲。
「祝兄。」這次說話的是馬文才,他走到祝昊宇的右邊,向他微笑道:「天氣晴朗,不知祝兄的《儒行別解》準備得如何?」
祝昊宇沉默著,倒是宴熙冷笑了起來:「馬文才,我與英台說話,你插的什麼嘴?難道還嫌前日打得不過癮?」
這已經是祝昊宇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五天了,度過最初適應艱難的幾日,明天他就將面對當前人生的第一大難題,接受王博士對自己文章的公開點評,並與當世經史宗師公開辯難。
出奇的,祝昊宇卻並不為此擔憂,他的心中,更多的是因梁山伯而生起的煩惱。進或是退,扮演還是離開,如果補償,又能如何補償?
祝昊宇做不了決定。
向來理智優先,曾經算無遺策的他,卻過不了自己情感良心與驕傲的關卡,竟然優柔寡斷了!
一直到朝食過後,他都是沉默著面對身邊所有走過的人,宴熙覺得無趣,很快就另外找人結伴去了,倒是馬文才一直在他身邊伴著,見他不願說話,便也跟著沉默。
這種情況只持續到了巳時初刻。
眾學子朝食過後,又在鐘聲下進入了學堂。令人驚奇的是,那位多日未曾露面,並早有言須明日才開課講學的王博士,竟已在講堂的前台上站著。
這位王博士三十許人,身量瘦長,頷下有短須,面容清癯疏朗,目光凝定,給人一種飽含智慧的感覺,倒是不枉了他博士的稱號。
而更令眾學子驚奇的是,這位王博士並不是一人站在講台上的,他的身邊還從從容容地立著一個青年男子,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
男子身形是挺拔俊秀的,眉目輪廓又深又重,再加上那彷彿刀削般的臉龐,與頷下些許未能剔盡的青胡茬子,他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書院士子們少有的英武之氣,這使他站在講台上,總給人一種突兀的感覺。
然而他的神態實在太過從容,從容得就彷彿他面前的不是詩書聖殿的尼山士子們,而只不過是他手下待訓的士兵!
是的,便是這種感覺了。這個人,從容地站在當世宗師王博士的身邊,卻不像是文才飽學之人,而更似一個手握重兵,征戰沙場的將軍!
王博士當面,學子們都不敢私語議論,但心中各種猜測卻在這一瞬間紛紛活躍了起來。而宴熙的目光更加明亮,馬文才的神情里也帶上了幾分激動。
祝昊宇目光一轉,見著二人神態,心中便不自覺地開始思量:「他們認識這個人?可為什麼其它學子的臉上多半都是疑惑與茫然呢?這個人是誰?」
沒給祝昊宇過多思考的餘地,台上的青年卻開口說話了:「王兄。」他是這樣稱呼王博士的,學子們頓時再也忍耐不住,私下裡一片嘩然。
王博士點點頭,他非常熟稔地輕拍這人的肩膀,隨意道:「謝兄少待。」
完,他雙手輕抬,再向下虛一按,示意學子們噤聲。
「諸位,此次京城歸來,本席有二事須告知諸位。其一是,經謝丞相提出,皇上親允,九品中正之舉薦考評將有革新,此事關乎諸位前程,稍後本席會請郭助教發下文書,以供諸位仔細參考。」
台下先是寂靜一片,接著猛然爆發出連串驚呼。
王博士面沉如水,卻也看不出喜怒。只是輕輕敲了敲書案,繼續道:「第二事,與這位謝公子有關。謝公子乃是當朝龍驤將軍,他特來尼山,將著意挑選幾位近侍。所選者皆從軍職,為謝丞相門生。」
喧鬧之中,王博士說得是輕描淡寫,台下議論紛紛的眾人卻又漸漸沉寂,到最後,無人再發一言。
朝中風雲,比之江南氣候變幻還要來得詭譎莫測。下棋的人輕輕一個落子,卻惹得局中棋子各自天翻地覆,不知所措。對尚未真正接觸政治的尼山學子們而言,王博士所傳達的二事,顯然是大得不能再大。
祝昊宇眉頭暗暗皺起,他不想理會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