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回:天上人間
桃葉的烏蓬小船中,已經燃起了一盞油燈,這個時候,天色暗了,而與小船中的安靜溫馨截然不同的是,船的外頭卻是喧鬧之聲漸重,竟似乎連整個飛鴻渡都快要吵沸了一般。
桃葉明亮的兩隻大眼睛緊緊地盯著祝昊宇,就彷彿是在看什麼稀世珍寶一般,一眨也捨不得眨。
祝昊宇微微低頭,輕咳一聲,笑道:「桃葉姑娘,你不認識王某了么?」
「他們說你受了傷,鬧了失魂症。」桃葉幽幽地一嘆,隨即又皺眉疑惑道:「可我瞧著不像。」
祝昊宇搖頭笑笑:「不像什麼?」
「你不像失魂之人。」桃葉眸光流轉,忽然嘻嘻一笑,「子敬,你是不是故意鬧著玩兒,逗弄逗弄你家裡的那些傻瓜呢?」
這小姑娘膽子確實非是一般的大,居然敢當著王家「七公子」的面說他是在逗弄家裡的傻瓜。可光從外表上看起來,桃葉也就是個清秀漂亮的小姑娘,實在讓人難以想象她的膽子是怎麼練出來的。
「我不記得你了。」祝昊宇說著平淡如白水的話。話雖平淡,也著實是打擊人。
桃葉的面容一黯,隨即又打起笑臉,身子向著祝昊宇靠近些,斜著眼睛拿眼角的餘光勾她,甜膩膩地道:「真不記得啦?既然不記得,為何還要巴巴地來找我呢?」那神情,彷彿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秘密一般,又充滿了促狹與得意。
祝昊宇轉過眼睛,直直地望著桃葉,按照預先想好的台詞,低聲說:「我也不知為何,即便忘卻了太多前事,但總是覺得,這個地方,有一個人。是我必須要見的。王林兒說,這裡有你,所以我就來了。」
桃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就跪坐在祝昊宇的身邊,微濕的呼吸彷彿是一汪春潮,輕輕地好似幼鳥的絨羽。觸得每一分空氣都嫩生生的讓人心疼。
好一會。她才低下頭。小聲說:「你總是忘不了我地。是么?」聲音里還有些顫抖。又帶著幾分欣喜。
不管怎麼說。這終歸是一個盼著心中良人地女人。而女人一旦沉入了愛情。也就不要指望她太理智了。所以自古以來。才會有無數聰慧冰清地女子。栽在花心男人那些明明看起來一戳就破地夢幻甜言上。
如果王獻之心中地人是桃葉。那麼郗道茂又算什麼?如果王獻之確實鍾情於郗道茂。那麼桃葉又算什麼?還是說。那個少年地心中。根本就是兩個人都裝著。而他還並未感覺到分毫不妥?
也許。是男人都是貪心不足地。也許。是古代男人心中根本就沒有愛情是唯一地這個概念事實上。做過三十年男人地祝昊宇心中十分明白。即便是生活在現代一夫一妻制度概念之下地男人。也沒有幾個是真正甘願專一地。
這讓她地心中不免生起了幾分悲哀。當年看到卓文君苦嘆「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地時候。她不過是一笑置之。而此刻。忽然回想起這句話。竟是別有感觸。
祝昊宇雖然不覺得自己會在古代遭遇愛情。但這個時候。面對著這個會高喊情郎為膽小鬼地姑娘。卻忽然心生觸動。一縷思潮。微微揪了起來。她本不是多愁善感地人。只是穿越時空又性別轉換地特殊經歷。讓她有些時候。不免忒也敏感了些。
「桃葉……」她有些不合時宜地輕輕一嘆。
「天哪!」船艙外忽然響起王林兒誇張地驚呼聲,祝昊宇正好不想再與桃葉單獨待下去,便連忙直起腿,一躬身走出艙門。
「林兒,發生什麼事情了?」祝昊宇一邊問著,一邊站到王林兒身邊。而不等王林兒回答。她自己卻是一抬頭。便直接發現了王林兒驚呼的原因。
事實上,若非見識到底是比王林兒足些。這個時候的祝昊宇也會驚呼出聲。
她這一抬眼間,便見到夜幕之下,整個建業城已是萬家燈火。而整個建業城地燈火,在這一刻,卻又遠遠及不上飛鴻渡上這一艘紅樓綉坊的燈火繁華。
烏蓬小船就停在飛鴻橋的橋拱之下,從祝昊宇的角度來看,她需要仰頭大約六十度角才能看到橋左側大型樓船的甲板。這艘大樓船,也就是紅樓綉坊了。此時高大樓船的船舷之間竟然亮起了無數琉璃鏡面的窗口,這些窗口平日里隱藏著,這時候忽然亮出來,每一個窗口后都點著燈火,在這特殊的排列間,整體看去,竟然組成了一句極是有趣的聯子:「飛鴻洲洲停舟舟行洲不行。」
光只是這樣,當然不足以讓祝昊宇驚嘆了,這個場面雖然氣派又燦爛,但她在現代也是見得多了地。令她驚嘆的是,這艘號稱無帆的樓船甲板之上,不知何時已立起了十二根極高極細的漆黑長柱。這些長柱錯落地排列在甲板之上,相互之間高低又各不相同。
就在祝昊宇剛將視線落到這些長柱之上時,忽然間卻不知從哪裡飄來一縷清越悠揚的華麗調子。這調子婉轉跳動,而隨著樂聲中歡快飄渺之意的湧出,十二根長柱之下竟憑空浮現出身著十二色飛天服飾的女子。
東晉女子的服飾本就繁複,其中飄逸的后挽彩帶便是大受了佛教飛天服飾地影響而成,到了這甲板上忽然出現的十二個女子這裡,這挽在雙臂間的彩帶,便更是長得誇張。至少從祝昊宇視線所能及的一點地方看來,這些彩帶垂在地上,就像是將要鋪滿半個甲板了。
十二個女子纏繞在十二根長柱之下,數不清的孔明燈高高漂浮在樓船高空之上,高的距地有幾百米,矮的也是近百米。天空的燈光與船舷上的琉璃窗相得益彰,將這紅樓綉坊左近地空間朝得恍如夢幻仙境。
十二個女子揮動藕臂,輕柔地舞動著身軀,隨著樂聲地猛然激昂,十二人的左臂忽然一齊向天空劃過一個美妙地半弧,緊接著,她們微仰起頭,一手半屈著舉過雲鬢,另一手姿態各異地抬起,竟然就這麼冉冉飛升了!
窈窕飄逸的天女們從自己身邊的長柱腳下飛起,半空中斜飛著與自己的姐妹們交叉飛過,往往飛向與自己對面的那道立柱頂端。
天女們烏黑的秀髮飛揚,裙擺柔軟飄逸得彷彿是天邊稀薄如霧的雲朵,長得驚人的彩帶挽在她們雙臂之後,不論她們飛得多高,那彩帶的另一端也依然落在甲板之上,彷彿無窮無盡。
樂聲漸漸又低柔了起來,而天女們各自飛到自己對面的立柱頂端之後,也都各個單足立於柱頂,靜落下來。
這簡直就像是一出仙家盛宴,瑤池仙子,天上人間,絕對的視覺衝擊使得幾乎所有目睹這出盛宴的人都彷彿中了定身術,幾乎失去言語。
就連祝昊宇都無法不驚嘆了,即便是在現代,他也沒見過這樣大手筆的華舞。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場地,這樣的人物,這樣的布置,即便是不見得有多精巧,但卻足夠讓人震撼。
東晉,這是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時代,或者說,這是一個宗教信仰混亂的時代。這個時代,佛教雖然盛隆,但傳入未久,根基還不夠深厚,而道教玄學之風雖然在士大夫之間十分盛行,但道家學派與宗教意義上的道教又還有著太大的區別,所以道教的信徒也不見得就能多過佛教信徒去。
這個時候,這十二天女憑空飛升,既像佛教飛天,又似道教仙子,一時之間,無法讓人敬仰畏懼,反倒讓人心中忍不住升起了無數隱晦的**。
因為紅樓綉坊中驚人之舉而忽然靜默下來的建業城猛又喧囂震天了!
孔明燈飛得太高,天女們也飛得將近有百米高,如此聲勢,建業城中幾乎無人不見。人們紛紛驚嘆,城南如何會有人能夠飛天,這飛天者,又究竟是人是仙?
飛鴻渡邊的人多半還可以看清那甲板上是存在著十二根漆黑柱子的,可是只要離得稍遠,就沒人能夠看到那十二根柱子了。在稍遠處看起來,這十二個女子飛天的舉動比就近看更是不知神奇多少倍。
遠遠的城北建康宮中,站在皇城南門塔樓上的龍袍男子驚呼:「謝愛卿,那是何物?」
皇帝身邊高冠博帶的儒雅男子微微一笑,從容地答道:「陛下,那便是您今夜要看的,星相之顯像了。」
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皇帝面容還算清秀,體型是稍帶貴氣的發福,可是他此刻神色痴惘,彷彿中了魔咒。
仔細一聽,這個皇帝彷彿是在自言自語:「這是飛天么?這便是真的飛天么?這個世上,真有飛天?那麼,朕又如何自處?」
他的臣子微笑道:「陛下富有天下,即便真有飛天,那也是陛下您的子民。飛天飛天,即便她飛得再高,她還能飛過天去么?」
皇帝微微浮腫的雙眼驀地一亮,期待道:「愛卿,你能為朕招下飛天?」
「陛下想要她下來,她自然是要下來的。」
皇帝望向遠方,若有所思。
「愛卿,既是飛天,那便屬天人,朕也不可失了禮數。這便,親自去請她們到建康宮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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