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回:捕蟬
高高的虹光閣上,新安郡主看到,被孔明燈照亮了的綉坊船艙里忽然走出三個人。
她居高臨下的望著這艘大船,原本是眼睜睜地望著那個人進去的,而她毫無辦法紅樓綉坊,因為其背後人物的存在,所以她也不願輕易招惹。
無能為力的感覺非常糟糕,尤其,當一個女人的心被寂寞與嫉妒啃噬了的時候,這種無力感往往容易被放大百倍千倍,從而促使她做出一些理智上完全無法讓人認同的事情。
人人都說新安郡主很聰明,說她城府深沉,可是誰又知道,其實司馬道福本質上,卻也不過是個傻女人。聰明人做一次傻事並不容易,而傻女人,要做傻事,那實在是太容易了。
司馬道福原本是在猶豫要不要做這件傻事的,只是當她承受了無數猜測的煎熬后,忽然又見到「王獻之」帶著他的隨從與他的「小情人」走出了船艙,她就再也無法忍耐。
「啪」地一聲,窗格左邊懸下的一道珍珠鏈子忽然被拉斷,清清脆脆一連串珍珠撞擊木質地板的聲音響起,彷彿是敲擊在司馬道福每一個寂寞的節點上,也正宣告了這一夜瘋狂的序幕。
司馬道福最信任的侍女芸香輕輕走進了她的房門,立到她的身後。
「郡主……」芸香輕聲道:「郡馬爺也在紅樓綉坊里。」
立在窗邊,假髻高堆的雍容女子將頭輕輕昂起,冷笑道:「天下美女多不勝數,讓他瞧花了眼,忘了自己信桓,也是好的。」
芸香站在她的身後,默不作聲,她能一直站在新安郡主的身後,也正是因為她非常懂得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沉默。
司馬道福也並不期待侍女的回答。她很滿意芸香的沉默,稍頓之後,她又問:「芸香,那件東西,你拿到沒有?」
「郡主洪福。」芸香地眼睛里露出一點喜氣。她右手攏入左手袖中。從中取出一塊銅製地半邊虎形來。雖然只有半邊。但這老虎顯然鑄得萬分精緻。這赫然是一塊虎符!
司馬道福雲袖中地十指不由得輕輕顫抖。她地眉毛揚起。十分滿意地稱讚:「很好!非常好!芸香。你做得很好……」說到後來。她又將頭一仰。忍不住大笑起來。
「桓濟!桓濟!本郡主強忍無數屈辱嫁給你這個愚蠢地男人。為地不就是這半邊虎符么?你喜歡美女?你好色?很好!很好……」司馬道福從芸香手中抓過那半邊虎符。眼睛里地野望與火焰便再也難以關住。
燈火映透了整個建康城。火光從司馬道福地眼裡。一直延伸到天際。
夜半地謝家府園。樹木蔥鬱。燈火拉出長長地陰影。謝玄就站在這陰影里。
「新安郡主已經開始行動了么?」他淡淡地問。彷彿陰影里還伏著一個陰影一般地人。
「芸香已經拿到虎符。」陰影中低低地傳出一個不似正常人的聲音,聲音幾近機械。
謝玄低笑:「看來根本不需要我們再添火,道福,她已經忍不住了。」
「可是桓溫一直沒有動靜。」陰影中的人又道。
「桓溫?」謝玄沉吟了片刻,才隨意道:「繼續監視便是,不用太過在意他。」
久久。陰影中的人無聲。謝玄的嘴角勾了勾,他知道影子已經走了。
「桓溫?」謝玄輕笑,彷彿自語,「我管你做什麼?我與歷史玩個遊戲,若是我勝了,自然很好,若我不能勝,我又何曾虧來?叔父既然不准我動你,我不動便是。」
他輕輕走離陰影之中。抬手拍了一重兩輕三巴掌,左側的花園小道里便小步跑來一個披甲整齊的男子。
「將軍!」男子行走之間的鎧甲撞擊聲叮叮作響,他反手提著紅纓槍,稱呼謝玄將軍地時候精神兒特別足,整個人顯得極彪悍。
「韓戴,帶齊五百最精銳的兒郎,今夜……」謝玄手揮了揮,笑得別是意氣風發,「我們看好戲去!」
「將軍?」韓戴的神情有點憨。他吞吞吐吐地猶豫了一下。才問出口,「將軍。看……什麼好戲?」
謝玄並不介意韓戴地憨傻,他身邊從來都不缺乏精明人,所以他更需要一個可以不用費心戒備,可以全然信任的人。到了他這個位置,有時候,驚才絕艷反而不如一個忠心重要。
「韓戴,」謝玄笑了笑,神色轉而誠懇認真,「你我兄弟,不論你有何疑問,直說便是,何必猶豫?」接著,他又將臉一板,「難道,你還以為我會不相信你么?」
老實人最受不得激,謝玄這反話一出口,韓戴立馬便急了,忙又結結巴巴地解釋:「沒有,沒有,將軍……我……」老實人表達能力也有限,這一急,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乾脆將身後的紅纓槍往身前一頓,惡狠狠地用足勁兒說:「總之韓戴這七尺身軀,大好頭顱,通通都是將軍的。將軍說什麼,韓戴就信什麼!」看他的架勢,倒不像表忠心,反而像是要去殺人。
謝玄笑了笑,隨即又解釋道:「司馬道福今夜想要去捉拿一個人,那是王府的七爺,當然,她絕對想不到的是,她的丈夫其實正跟子敬在一起。而她暗自傾慕子敬,卻是人盡皆知……韓戴,你說這事有趣不有趣?」
韓戴睜大了眼睛,有些結巴得更厲害了:「將……將軍,司馬道福去捉王七爺,她地郡馬偏偏也在旁邊,這個……可是,這與將軍……有什麼關係?」
「司馬道福手上有常駐京城淮水入口的三千兵馬,你說……有無關係?」
韓戴握住紅纓槍的手一緊,臉上現出堅毅與激動並重的神采來他充滿了攻擊性,天生就適合打前鋒。
謝玄沒注意到的是,就在離他不遠處,一個粉衣小婢提著小花籃匆匆跑過,她的神色間卻滿是驚嘆。
小婢在這個夏夜裡帶起一陣粉紅色的清風,輕輕一撞,衝進了謝道韞的房門,驚呼道:「小姐!小姐!你猜我聽到什麼啦?」
房中跪坐在窗前書案旁,正對燈讀書的白衣女子轉過頭,淡然一笑道:「我猜中了,是么?」
小婢連連點頭,嘰里呱啦地彷彿小鳥一般長串兒說話:「玄公子將事情都安排得好好地,他居然算到了新安郡主今夜要做什麼。不過小姐你猜得更准,玄公子果然說,今夜有好戲要看呢。新安郡主仰慕王七爺,偏偏她還是有婦之夫。可是她今夜雖然準備要去抓七爺的時候,她的郡馬爺卻正與王四爺又剛好一同在教坊里……小姐,這真的是好戲呢。」
謝道韞笑了笑,站起身來,輕輕打了一個哈欠:「既然好戲如此有趣,你我又豈有不去看看之理?」
小婢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那神情彷彿是在說:「小姐你怎麼會膽子這麼大?外面很危險的。」
謝道韞其實早有準備,她轉過身面對衣櫃,從箱子底下仔仔細細地地取出兩件大袖衫子,這才轉過頭向桃葉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膽子不夠大,所以我準備很充分。女扮男裝,可以么?」
小婢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先是驚疑,然後忽然歡呼起來:「出門走,天哪,小姐你真太好啦,小藍可以出門啦!」
庭院深深,小姑娘也同樣寂寞。謝道韞笑了笑,她十分理解她的心態。其實,她準備男裝,又何嘗不是想要更多地觸摸觸摸外面地世界?
這些,祝昊宇都不知道。她帶著王林兒與桃葉走出大廳以後,便徑直向仍然站在斜梯口地紅袖,她需要請紅袖幫一個忙。
隨意幾步走過去,祝昊宇卻見紅袖身邊還站著一個青衫少年。
這是一個讓祝昊宇也不得不側目的少年。
事實上,這個少年地形貌並沒有多麼出色,頂多只是說,他的氣質非常清峭,很容易給人一種看似容易親近,實則桀驁而難相處的印象罷了。
祝昊宇特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正是先前在紅袖攔下司公子的時候,卻不受任何阻攔而直接走入紅樓船艙里的那個人。
這個人很奇怪,這是祝昊宇當時的第一觀感。只不過那個時候她關注得更多的是那位宮中貴人,所以沒來得及仔細觀察這個青衫少年。
這少年彷彿有那麼點來無影去無蹤的感覺,至少祝昊宇雖然親眼見他走進了船艙,但卻沒有在船艙的大廳里見到他。這少年還有些清貧,因為此刻仔細觀察,祝昊宇才發現少年的青衫上其實是有幾個不那麼顯眼的補丁的。他的青衫實在是有些舊了,雖然這舊衣穿到他身上只是讓他更顯得清俊桀驁,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著裝確實有些寒酸。
可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是紅樓綉坊的貴賓?
並且,紅袖面對他的神情里,還顯足了十二分的尊敬?
祝昊宇無法不注意這個人。
「他是誰?」頓住了原本要往外走的腳步,祝昊宇低聲問王林兒。
「他?」王林兒的神情卻很顯驚訝,「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