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凌父則是疲憊地揉著太陽穴。他也不明白哪裡出了錯,本來順順噹噹的生意,自今年起,像滑梯似地筆直往下溜。
他越是掙扎想要突破,無形中彷彿有一張羅網,將他越捆越緊,結果便是一一突破失敗,慘賠收場。
難道天要亡凌家?
不,他不接受,也不承認這樣的後果!
可他該怎麼辦?這一年來,他已經想盡辦法挽救凌家的生意了,卻全部失敗。
如今他需要一個更好的點子,讓他重振凌家聲威。
只是……方法何在?他想得頭都痛了,也沒有一絲頭緒。
良久,他長喟口氣。「罷了,巧娘,你先將南郊的農莊以及維縣的田地賣了,償還部分欠債,然後一一」
「慢著!」凌端急忙開口喊停。「爹,你沒發現這些帳有問題嗎?」
凌父皺起眉頭。「不是讓你去陪你娘嗎?你來幹什麼?」
「爹,娘已經睡了,我現在去德馨院也沒事做,況且家裡出這麼大事,我怎能袖手旁觀?」
若早個一、兩年,在家裡的生意徹底敗壞前,他肯回家並說出這番話,凌父一定很感動,可如今……事已至此,兒子說再多,聽在凌父耳里全是馬後炮,半點用處也沒有。
「那你去看你的書吧!生意上的事自有為父和巧娘負責,你離家三載,對商場上的變化全然未知,能提出什麼好主意?還是別添亂的好。」
「爹一一」凌端簡直不敢相信,家裡出事,父親寧可與李巧娘商量,卻將他這親兒子摒除在外?拜託,病急亂投醫也不是這樣,爹爹難道看不出來,李巧娘就像算盤珠子,撥一次、動一下,如何討論解決之道?
「我承認三年未碰家裡生意,確實有些生疏,但我從小跟著爹爹走南闖北,這份底子始終是在的,只要給我幾天摸索,很快就能釐清這其中的來龍去脈。」
生意若有這麼好做,人人都是富翁了,還輪得到他在這裡傷腦筋嗎?凌父壓根兒不信他的話。
「好,就算你底子在,那我問你,你說帳目有問題,這裡每一筆帳都經過我和巧娘再三核對,你倒告訴我,哪裡出了錯?」
「我說的不是帳目一一也不是,剛才是我嘴快了,其實我想說的是,三年前我尚未離家時,家裡所有商行都是賺錢的,那些管事也全都是經驗老到、認真負責之人,有什麼原因會全數在三年內轉盈為虧?」
「你說的問題我和巧娘早想過了,為此我特地走遍每一家商行查帳,更叫巧娘將近五年的帳簿全部拿出來重新核查一番,結果一筆帳也沒錯。讓商行轉盈為虧的唯一原因只在客人大量減少,進貨成本急速增加,因此漸漸入不敷出,至如今,負債纍纍。
這個問題你能解決嗎?」
「凌家的進貨成本增加了,其他商行呢?」
「也增加了,但沒我們加得多。」
「為什麼他們能壓低成本,我們卻不行?」
「倒不是他們壓低了成本,而是這一、兩年,凌家的商隊屢遭劫掠,只今年一年,海船就因過海賊而損失兩艘,商隊被劫十八次:其中以藥材方面被劫掠最嚴重,共計八回。這些都是意外,我們能怎麼辦?」
「且不論此事該如何解決,我只問,為何總是凌家的商隊被劫?」
「都說了是意外,哪裡還有理由?」
「好,我就當這超乎想像的劫掠是意外,兒請問爹爹,凌家商行是否因為進貨成本增加而提高貨品售價?」
「當然,否則如何做到收支平衡?」
「所以說,凌家商行賣出的東西比其他商行貴。」凌端做出結論。「爹,若你是顧客,同樣的東西,一家賣得貴,一家賣得便宜,你會去哪裡買?」
凌父陷入沉默。
「爹,凌家商行的客人大量流失,就因為我們賣的東西太貴了,如今想要止血,只能把售價壓下來,以便留住並吸引更多客戶上門。」凌端道。
「壓低了售價,收支豈不失衡?等於賣越多,虧越多?」
「所以壓低售價的同時,我們要查出凌家商隊屢遭『意外』的原因。」凌端特地加重「意外」二字。
他才不信世上有恁多意外,凌家商隊一天到晚被劫只有一個可能一一陰謀。有人圖謀凌家商行,才製造許多劫掠,想害凌家倒閉。
爹爹是老實人,李巧娘是應聲蟲,他們看不出這其中奧妙,但他不同,他避入寒山書院三年,學最多的不是四書五經、詩詞歌賦,而是交際與詭詐。
畢竟,丁字型大小館里那麼多天才、怪人,想在裡頭活得好,沒一點本事,還不被整得少了一身皮?
因此說,他如今的心機已被訓練得深沉若海,即便凌父這種商場老油條,也非其對手。
「意外便是意外,能有什麼原因?」凌父不解。
「意外有兩種。一是人為,二是天意。我就想知道,凌家商隊遭遇的這一連串劫掠,其源頭究竟是在人或在天?」
凌父渾身一震。他從沒想過商隊遇到的連番搶劫是有人故意為之一一不,應該這麼說,自從商隊第三次被劫開始,他便重新規劃了進貨路線,而這些事只有自己人知道,他信任自己手下每一個管事、僱工,他們絕不會將進貨路線泄漏出去,但凌家商隊依然被搶,對此,凌父只能將其歸於運氣不好,才會迭遇劫匪。
可凌端所言,分明指出凌家出了內鬼,方導致今日這步田地。
但……可能嗎?這些管事、負責人都跟了他大半輩子了,他自認待人以誠,從無苛刻,他們豈會無故叛變?
他不相信商隊的遇劫是人為的,一定是意外、肯定是,否則……他如何再信人?如何再書信?
看父親大受打擊的模樣,凌端就知道父親古板、固執的脾氣又要發作了,乾脆先下手為強。
「爹,你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保證查個水落石出,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任何一個企圖不軌之人。」
「但是……」凌父還想為自己那票老夥計說幾句話,都是十幾年的熟人了,若他們還不可靠,誰可靠呢?
可凌端徑自將調查一事拍板定案,並轉移話題。
「另外,爹說賣農莊和田地以還欠債一事,兒認為該當緩緩,待劫掠問題查清后,再談其他。」
「荒唐!」這番話就真正觸動凌父的痛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哪裡有這麼多理由?果真如此做來,為父一生信譽豈不毀於一旦?」
「可爹一一」凌端想說,若是商隊所遇劫掠與那些債主有關,現在把錢都給了他們,待將來水落石出,凌家依然是吃大虧,那他做再多的努力,也沒有意義了。
「不必說了。」凌父既稱第一信商,就絕對不屑行賴帳之事。「為父寧可讓商行倒閉,也絕不會置凌家百年聲譽於不顧。」
「若這一連劫掠是那些債主與凌家內鬼所為呢?爹爹,你變賣家產還債,豈不等於助紂為虐?」
「如果不是呢?你只想著不損失利益,可明白凌家百年聲譽積累之辛苦?沒錢可以再賺,但聲譽一旦受損,卻是再多的金銀珠寶也買不回來的。」
「倘使凌家垮台,要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聲譽』有何用?當我們家貧無立錐之地,流落街頭時,聲譽可能使我們東山再起?」
「短視近利!」凌父恨鐵不成鋼地指著他罵。「聲譽或許看不見、摸不著,但確實存在著,只要聲譽不垮,一旦讓我們捉到機會,想要翻身,又有何難?」
「可這一連串意外若是人為的,他們會給我們翻身的機會嗎?」
「你你你一一」凌父見兒子如此冥頑不靈,氣得渾身發抖。「讓你上書院,你究竟都學了什麼?連基本的誠信都做不到,你還跟人讀什麼聖賢書?!」
「我不是說不還,只希望在事情明朗之前先別還,待諸事俱明,再談還債一事。不過拖延些時間,又有什麼了不起?」
「狡辯、狡辯……」凌父氣結,甩袖離去。「為父不與你這逆子說。巧娘,你且儘快將債務問題處理妥當,我凌家寧可一無所有,也絕不做那背信忘義之人!」
「是,公公。」李巧娘開口應答。
凌端嚇了一跳,這才記起,她也在書房裡……也不是說他目中無人,不過她實在安靜,他又專心與父親爭執,難免忽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