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方玉航看著她,似乎在問,這世間還有幸福嗎?

她堅定地點頭,「古南溪便是我的幸福,在邊陲時他雖然不便顯身,卻多方相助,他只是還不想和我見面而已,我會去找他,又或者等他,這便是我的幸福。」她眉眼微彎,似乎有三兩朵桃花繾綣飛揚,竟有些神似古南溪微笑起來的樣子,「師兄,你不再是我的幸福。」

方玉航微微笑著,喃喃說:「至少,你還好好的。」

是啊,他們三人這許多年來的糾葛,到最後若是都痛不欲生,豈不是太諷刺悲哀了些?

至少,她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給梅詩雪看,活給師兄看,活給這造化弄人的老天看。

河水還很涼,她輕輕打著寒戰,看著一顆顆水珠在月光下泛發著細小的粼光,她輕輕哼著小調:「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她不是第一次唱這支曲,卻漸漸地沒有了初時肝腸寸斷的心情,慢慢地,只淡成一股餘味,成為她無聊時唱來的消遣。

細細地數了日子,隱在暗處的那人間間斷斷地跟著她已有大半年了,她不知道他何時才會真正現身,只是他不願意出來,她便也無可奈何,若是他有心折磨,也是她欠他的情。

上了岸,就著月光穿好了衣裳,她無所事事,隨手摺了新抽的柳枝在手上把玩著,一路走進城外的綠林里。漸行漸深,才幸運地碰到一條蛇,似乎是她的到來擾了蛇的好覺,蛇陰冷地對她吐著蛇信。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打出一枚石子,直入那條蛇的七寸,然後選了個空曠點的地方,將剛剛還活蹦亂跳的蛇抽筋剝骨,放在火上烤了。蛇肉發出「滋滋」的響聲,她的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來。

也不知道離開師兄的第幾天起,她忽然意識到她又是孤身一人了。孤身一人有一個好處,做什麼都可以隨性些,像什麼時候吃東西,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去什麼地方,完全可以隨性而來。於是她的生活習慣也越來越奇怪了,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困了什麼時候睡,有時也有兩三天不想進食的,兩三天不想睡的,就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直到發現那人一直跟在她身後,便越發的生活不規律起來,總覺得她睡著了的時候他不一定睡得著,但她沒睡著的時候他一定是會睡不著的。如此一想,也不知是不是潛意識裡在刻意地折騰那人,如此一點點的,雖說她是無意,到底是想他能夠自我覺悟地快點現身。

然後她才發現,她原來最是沒事的,沒有什麼事是要她去做的,沒有什麼地方是她要去的。這也是她為什麼一直咬著思憶不放的原因,除了為師兄找到梅思雪和為無宴師父找到夫君,她還真沒什麼要緊的事。想到這裡,嘴角不由得彎了個淺淺的弧度,而且每每和思憶斗個趣,也算是不壞的。

她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後,所以她不孤單。

可是他一直不肯現身,她想她只是寂寞。

明明睡的時候很晚,可是醒來的時候卻很早,天是青灰色的,四周有鳥聲嘶力竭地叫喚著,燕曉來就著溪水洗了把臉,然後像日游神一樣游到下一個都郡。她從來不怕找不到思憶的蹤跡,訣竅只有一個,哪裡有健壯而美麗的男人,哪裡就有艷冠天下的思憶公子,燕曉來以前也有想過,那怎麼著也天上一般的人物,怎麼就對被男人壓有那麼濃厚而激情迸射的熱情呢?

但這種疑惑只是轉瞬即逝,自從古南溪消失在她眼前後,她發現她對很多東西都失去了探究的興趣,而且思憶這般,至少讓她想要找他的時候變得十分的簡單方便。

她並不急著找到思憶。

街道上人流如織,她為自己買了一份梅花糕,邊走邊吃,因為有些心不在焉,手上嘴上都沾了黏膩的餡兒。

空氣中響起幾聲清脆的碰撞聲,她卻似乎渾然未覺,找了棵大樹跳上去坐著看小孩子追逐打鬧。

不遠的枝椏上掛著一條五彩斑斕的蛇,嘶嘶地吐著信兒,她也像是沒有感覺一般,眼睛也不眨地看著在空地上嬉笑玩鬧的孩子。那是一種叫「開花」、「結果」的遊戲,像是魔咒一般,如果喊了「結果」,便不能再動,小鬼也不能捉他了,喊了「開花」便有了自由,但是如果小鬼捉到了,那麼被捉到的那個人就是新的小鬼。

燕曉來還有恍惚之際,枝椏上的那條蛇已快要碰到她的脖子,這是條很聰明的蛇,至少沒有猛地發動它的攻擊。

可是燕曉來猶不自知,她在想,以前是古南溪追著她,如今是她想著古南溪,看來他們之間小鬼的角色也在換著當啊!

然後只聽得「啪」的一聲,那條張著血盆大嘴露出毒牙的蛇掉在地上,沒有引起任何多餘的關注。

小孩子們忽然停止遊戲,正在扯皮爭執,剛剛的小鬼說他碰到了個人,可被碰到的那孩子怎麼也不承認,於是都很委屈,似乎要打鬧起來。

燕曉來看得津津有味,打吧打吧,她最喜歡看人打架了,尤其喜歡看小孩子打架,沒有招式心法,用最原始的推拉扯咬踢,很是有趣。

遠處的高樓上驚起一排麻雀,風沙漸起,蕭瑟殺意漸深。

不知是哪個孩子最先抖了一下,與其他孩子們商議還是先回家的好,便一呼啦地散了。

燕曉來想,現在的孩子還真不是一般的聰明識時務啊。

塵沙中一隊黑衣人以極碎的步子跑過來,將她團團圍在一棵樹上,眼中都放出冷酷噬血的寒光。

燕曉來打了個呵欠,長袖翩飛穩穩地落在樹下,正好踩到剛剛從樹上掉下來的那條毒蛇扁平的腦袋,她「哇」的一下跳開,覺得自己受了驚,心情很不好。

刀光劍影霎時布滿她上中下九路,她卻連手指都懶得動一動。

刺耳的布帛破裂聲響起,腰際的燕子雙飛金紅荷包被划落在地,她終於狂怒了,「老娘挑了你姓成的。」

只見烏髮紅衣忽然四散,龐大的氣流在四周流轉,沙塵狂起,樹葉破碎,十三顆七彩琉璃珠從她手心四射,「錚錚錚——」音綿不絕。

那幾個黑衣人倒得也很快,幾乎是有過訓練的,「砰」地集體倒在地上,以各種十分有創意性的姿勢。

只聽「轟」的一聲爆響,身後的那棵百年老樹被炸碎,冒出青黑色的煙塵。

燕曉來身邊的氣流才漸漸平和下來,恢復如常。

「哎呀呀,這棵樹可是我們離城一景吶,你把它給弄壞了,這可是犯法的。」

燕曉來瞪了來人一眼,半晌才輕輕說:「成家堡也是離城一景,乾脆姑奶奶也弄壞了算了吧!」

「別啊,這不是看你無聊給你調劑調劑嗎?」穿著赭紅衣袍的成三少笑著湊上來,「我聽人說城裡來了個長發琉璃的紅衣女子,想著還有誰穿衣服的品味和本少一樣啊,果然是你。」

燕曉來輕瞟他一眼,「我青衣師姐呢?」

當年在東風客棧贏了他兄弟二人,便是要他們二人去保護她的師姐師妹,沒想到晃一晃,兩年便過了。

成炎笑著說:「你說程青青啊,她和齊勝大將軍鶼鰈雙飛很久了。」

關於青衣的事情燕曉來也有耳聞,沒想到下山一次,她的師姐妹師父的相公沒挑著,倒個個都為自己謀了如意郞君,算不算天意?

算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燕曉來神色微霽,低聲說:「她到無宴山這麼多年,從來沒說過她的家世,如今才知道原來她本家姓程。」

成炎腳下一個踉蹌,「不會吧!」連自個兒師姐姓什麼都不知道?

燕曉來笑著說:「你懂個什麼?我只知道她是青衣便成,她姓什麼又有什麼關係?」

成炎只是呵呵笑著。

地上還躺著那群黑衣人,燕曉來揮揮袖子,「你快讓他們起來吧!裝死裝得這麼沒技術含量。」

成炎便說了聲:「起來吧!」

那群黑衣人「刷」的一下都立起,又「刷」的一聲以一列縱隊小碎步地消失在這塊土地上,這就是有組織有紀律啊!

成炎說:「這可不關我的事,他們都是成風訓練的,練了好些天呢!說是那紅衣女子若不還手,你們就劈了她喂蛇,若是開始動手指了,你們就通通倒在地上裝死,你不曉得,我四弟多疼惜他這幾個死士,就怕姑娘你一個不樂意劈殘一個。就剛剛那裝死的一幕,足足練了兩個月,看吧,果然無一傷亡,只是可惜了這棵老樹。」

燕曉來聽他說了兩句話就覺得累,近來她時常覺得自己脾氣暴躁且容易疲乏,對什麼都不大提得起興趣,通稱情緒低潮期。

「既然到了你成家的地盤,那這幾天我就住你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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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染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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