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是這篇話,讓他無法面對阿觀,無法面對那個從一夫一妻世紀里穿越而來的女子,所以明知阿觀在清風苑裡等待自己,他卻不敢面對。
他掙扎、他煎熬,他下定決心委屈阿觀來成就宛心微薄的心愿,成就自己的良知同時,卻也明白,阿觀會是何等傷心。
然後他料對了,她用分離懲罰自己的負心。
他損失不起她、離開不了她,他無法想像失去她的生活,他承認自己混蛋,承認自己自私卑鄙無恥下作,因為即便他滿心城府,卻也只能靠著威脅、恐嚇、壓迫……來強逼她留下……
對不起,但他必須……
【第四十二章囚心】
身邊的人全換了,曉陽、曉初她們被降為二等丫頭,不得近身服侍,但她可以站在門口看著她們掃雪的背影,很好,她們沒事。
打開窗,不過一夜新雪,整個世界就成了純白體驗,真美,台灣的冬天除了高山以外是不下雪的。
她想過,學冬季戀歌的男女主角,在雪地里玩耍搞搞浪漫,但……這種事,一個人做不來。
阿觀趴在窗邊,看著天空,沒有表情的臉上淡淡的塗抹著一層哀傷。
「主子,用膳了。」這是新來的婢女,叫做憐歡。
她搖頭,不餓。
「王爺說,如果主子不用膳,曉陽姐姐……」
要挨板子?知道了,她走到桌邊,拿起碗筷,把米粒一口一口撥進嘴裡、咽下,直到碗見底,她拿起碗,對著憐歡搖一搖,放下。
憐歡看著一口都沒動的菜肴,嘆了口氣,無奈地將飯菜撤下。
她又想窩回窗邊看著漫天飛雪,身子有些累,才剛剛睡醒的,卻又覺得累,好像才跑完馬拉松,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高聲吶喊:好累、好累、好累……
憐歡進門,低聲道:「王妃,宛心姑娘來了。」
阿觀點頭,宛心姑娘來了,她得「善待」,否則這個沒有人性的時代,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行刑,這件事,她記得很清楚。
憐歡將何宛心請進屋子,何宛心的丫頭槿香熱絡地拉起憐歡一起到外頭守著,門關起,屋裡剩下兩個人。
阿觀看著何宛心,濃眉大眼,活脫脫一個小燕子似的人物,很可愛、很討喜,難怪齊穆韌為她繫心,換了她有這種青梅竹馬,也不會捨得她受委屈。
「民女拜見王妃。」說著,她盈盈一拜。
阿觀笑開,身段放這麼低,她身邊的丫頭可是高調得很,又是罵人眉高眼低,又是等她們家主子坐正位置,大伙兒走著瞧。
唉,那個槿香是個傻的,哪裡需要等什麼進門,她主子現在的身分早就高貴得很。
「何姑娘請起。」阿觀應酬著,沒忘記在臉上掛起微笑,人人都說笑容是天下最好的語言,但她的笑容純粹為著敷衍。
何宛心將一個包袱送到桌面上,說道:「王妃,這是宛心親手為您裁製的,希望您喜歡。」
她打開包袱,眉角眼梢都透露出想與阿觀交好的熱情。
阿觀想,齊穆韌說得對,她真是不懂得體諒別人,人家姑娘舊傷未愈,就急急忙忙親手裁衣裳送禮,她卻招待人家一碗閉門羹。
葉茹觀,你這麼不懂得憐香惜玉,難怪要挨罰。
「謝謝何姑娘,我很喜歡。」她沒看衣裳一眼,臉上的笑淡淡的,視線卻穿過她,停留在她身後的某個焦點。
何宛心見阿觀遲遲不請她坐下,她考慮半晌,還是決定坐下,有些話,早說比晚說得好。
她坐到阿觀身邊,開口:「王妃,想來王爺已經告訴你,我與他之間的關係。」
「是。」
「那王爺一定沒有告訴你,此次在戰場上,王爺遭遇多少次危險,而那些危險是二皇子和葉定華聯手製造的,當時若不是我從草叢裡跳出來,推了王爺一把,那箭必定射進王爺心窩。」
她漂亮的眼睛直視阿觀,阿觀卻視若無睹,轉開頭,望向窗外。
未必吧,她一個不懂武功的女人,又是躲在草叢後頭,動作會比一群圍在齊穆韌身邊、武功高強的男人快?她能推開他,齊文、齊古就推不開?
說不定,射箭之人根本是與她約定好了的,那是一個讓齊穆韌對她舊情復燃的爛陰謀。
何必呢?她只要出現,齊穆韌就會朝她飛奔了呀。
想著想著,阿觀突然想笑,一個舊情人多年偶遇的溫馨浪漫畫面,竟讓她想成陰謀論,活生生把偶像劇變成恐怖片,她真是沒救了。
環境啊,影響一個人太深,現在什麼事丟進她腦子裡,她都會想盡辦法尋找幕後黑手。
見阿觀不語,何宛心微蹙起兩道黑眉,繼續往下說:「我明白,王妃比我早進王府,我無心與王妃爭些什麼,我只想待在王爺身邊,服侍他、照顧他,像過去我們在一起時那樣。」
她以為阿觀會嫉妒、會氣得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不要臉,可是阿觀沒有,她只是笑著,一貫地淡然淺笑。
「我並不想破壞王妃和王爺的感情,你不必防我,我只求王妃給我一席之地容身,儘管王爺說過絕不委屈我,但宛心愿意伺候王妃,以王妃為長。」
這麼委曲求全?
阿觀承認自己弄錯了,她才不是小燕子,小燕子不是可以為男人而低聲下氣的女子。
不過,她的話讓阿觀反省起自己,那時,她跑到柳氏面前表達真心,說自己絕對不搶人家老公,對這個王妃頭銜不感興趣,才多久啊……就有女人跑到自己跟前表真心。
這算不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阿觀輕輕地吐氣,齊穆韌不願意委屈何宛心,便來委屈她?可惜,她才是小燕子一般的人物,她受不得委屈的呀,即便是為了愛情。
見王妃始終不回話,宛心有些心急,她沒想過王妃是個深沉難對付的,咬牙,她加重口氣。
「我與王爺之間的感情,是任誰也取代不了的,即便走過千山萬水,度過重重危難,我還是會回到王爺身邊,與他共度一生一世,還請王妃高抬貴手,因為在感情里,我們只看得見彼此。」
她的話讓阿觀發笑,犀利人妻里的小三是怎麼說的?她說:在愛情的世界里,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
阿觀終於明白,她不是來與自己交好套關係的,她是來宣示主權的,先是求分她一塊地,再提及兩人感情,最後用一生一世做結語,提醒她,在感情的世界里,她只是個第三者。
何必繞那麼大一個彎兒,知不知道葉茹觀最厲害的是什麼?
是簽馬關條約啊,割地賠款、讓出所有權,如果不夠,她還可以廣開通商口,大量買進鴉片,反正她和清末的朝廷,都是十二生肖中屬老虎的,只不過是一捅就破的紙老虎。
不管打仗或下棋都是相同道理,你一手、我一手,這才打得起來,可何宛心下了一顆又一顆的白子,對方手裡的黑子卻始終不落盤底,那麼便是她在棋盤上布滿白子又如何?怎麼也稱不上一個勝利。
何宛心氣悶,分明說話的是自己、咄咄逼人的也是自己,卻軟軟地像是一拳拳都打在棉花里,怒瞪阿觀一眼,她口氣緊了,說道:「今日宛心之言,還望王妃成全。」
阿觀終於做出反應,她嘆口氣,輕聲說道:「何姑娘不必庸人自擾,既然王爺眼底只看得見姑娘,自然不會委屈姑娘,會讓姑娘心想事成的。」
話說完,她又窩回窗邊的長榻,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雪白世界。
聽說堆雪人不是一鏟子一鏟子給堆出來的,是要像滾球那樣,把雪一圈圈給裹在外圈,雪越裹越厚方能成形。
她也想把自己給裹起來,密密實實地裹緊,裹進一個安全、黑暗的世界里……她又想起媽媽的紙箱屋,那裡黑暗,卻安全。
何宛心見王妃不再理她,挫敗地離開清風苑,濃眉鎖緊,這個葉茹觀比她知道的更難對付。
門開、門關,阿觀知道何宛心已經離開。
吁口氣,好累,她從沒有這樣疲憊過,環起自己的手臂,她縮在軟榻里,把自己蜷成一顆小圓球,就這樣滾啊滾、滾啊滾,她會不會變成一個小雪人?
閉上眼睛,她要睡了,是啊,睡一覺吧,好好的、熟熟的睡上一覺,等再度醒來,情況一定會變得更好。
入睡前,她腦子裡出現的最後一幕,是郝思嘉穿著綠色窗帘布做出來的禮服去見白瑞德,只不過郝思嘉的臉變成自己的,而她,帶著滿臉虛張聲勢的笑,以為可以過關斬將,卻沒想到用盡所有武器,在對方眼底她依然是弱雞。
凝睇著阿觀縮成球團的身子,齊穆韌輕嘆,他該拿她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