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意已決,曇月倏地閉上眼,用盡最後一點氣力,貝齒狠狠地咬下!
就在她咬舌自盡的一剎那間,一隻粗糙的大手及時地掐住小巧秀雅的下顎。
不,似乎仍然遲了那麼一點點,唇角已經淌出一縷鮮紅血漬,將本就如花瓣的小嘴染上絲絲嫣紅。
「有趣。」男子被她鍥而不捨的求死精神給逗笑了。
第一眼看到她,美則美矣,卻引不起他的興趣。
這樣的女子,太嬌貴、太柔弱,彷佛風一吹就會倒下來,但是,聽……
她是瑱帝那昏君的女兒?也有可能是薊王的野種?
喔,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
他隱在賭坊的橫樑後方最隱秘的位置,居高臨下地冷眼看好戲,看那群蠢貨對著那隻弱不禁風的小綿羊,唾沫橫飛地討論著如何宰割、如何烹制,才能吃得最為美味。
始料不及,那待宰的小綿羊竟會教他刮目相看。
原來在逼到絕境時,小綿羊也會憤怒、會反抗、會孤軍奮戰,哪怕是面對一群窮凶極惡的禽獸,哪怕最終的下場是,玉石俱焚。
她成功地把鋒利的刀刺進了武屠子背部的要害,但同時也把自己嚇壞了,大大的水眸里盛滿了驚恐無數。
他不動聲色地看在眼中,看那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兒,卻死忍著不掉下來的執拗,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兒,竟令他喉頭一緊。
小羊般無辜的眼神、楚楚可憐的神態,逼急了還會咬人……多可愛!
像是突然發現了令自己感興趣的獵物,男子只覺得心裡燃了把火,陡然讓渾身上下血脈賁張起來。
於是出手救她,神不知、鬼不覺。
他嗜血,殺人如麻,卻破天荒地第一次救人,小丫頭應該好好跪在祖宗靈牌前,仔細詢問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室宗親們,是否曾經做過功德?
不料,那丫頭並不領情,看似柔弱的外表,性子非同一般的倔,一門心思地尋死。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他牢牢地盯著她,兩眼都在發光。
當然,對這丫頭兩眼放光的不只他一人。
旁人看她,眼中儘是絕美姿顏、玲瓏嬌態,腦中臆想的則是玉體橫陳、妙不可言的銷魂滋味。
身為男人,他自然也看到了,卻不是能讓他出手的理由。
有力的大手抱過少女頹軟無力的柔軟身子,先利落地點了她頸間兩處xue位止住血,才湊近她。
薄唇略勾,男子眼中儘是邪妄興味,「殺人好玩嗎?」
殺人……怎麼會好玩?若非恨之入骨、走投無路,誰願意去殺人?
曇月這樣想,卻因舌上有傷說不出話來,她仰著,頭怔怔地瞅著那陌生的年輕男子,含淚的美眸里全是求死的倔強。
「我不會讓你死。」他悠然一笑,顯得心情十分愉快,很快補上一句:「我救了你,自然不會讓別人殺你。」
是嗎?可是……你、又是誰呢?
恍恍惚惚間,曇月的意識逐漸飄忽,她虛弱地闔上了濃密的長睫,淚水順著蒼白的粉頰滑落,在充滿野性氣息的陌生懷抱中,沉沉地暈睡過去。
「睡吧,我帶你走。」粗糙的指腹抹去晶瑩的淚珠,察覺懷中的人兒身子漸軟,男子將她抱起,環視四周,似欲離開。
「等等!」刁三上前一步,舉起手中的斧頭,惡聲惡氣地道:「無名小子,你傷了我兄弟就想跑?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沒錯!想出巴丘,也得問問皮四手裡的傢伙!」
旁人不論,「湖州六霸」見這小子眼生,自然是不會輕易放他走的,否則今後何以在巴丘立足?更何況這臭小子還妄想帶走令人垂涎的小美人。
年輕男子唇角微揚,露出譏諷的笑意,「我能不能走,你們可以瞧瞧看。」
話音未落,便見他護住懷中人兒,一聲清嘯,身形倏轉,快得如露亦如電,眾人只覺青影閃過,男子已然破風掠出,幾個騰身落到一輛正從巴丘外駛進來的馬車上。
「他媽的是哪個混蛋!不想活了嗎?敢劫老子的貨!」駕車的婁麻子也是巴丘里有名的惡徒,被跳上車的小子嚇了一跳,以為遇上不知死活的劫匪,當即破口大罵。
年輕男子也不費話,抱著沉睡的小佳人,抬腳便將婁麻子踢下車,伴著「啊」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叫,婁麻子已球似的滾了好遠。
將懷中少女輕輕放到車內,男子反手一揚韁繩,將馬車調轉方向,而身後,不堪丟人現眼的「湖州六霸」,已氣急敗壞地拎著兵器跳上馬,一路叫罵著追了上來。
利眸中殺氣漸盛,唇角卻笑得更發殘忍。
他今兒心情好,懶得與那幫傢伙糾纏,但,若是他們不知好歹地追上來送死,可別怪他。
漆黑的夜幕下,一輛馬車剛進巴丘鎮又忽地折返駛出,車軲轆不停地滾動,一路朝大漠北邊前行……
這一路上,你追我趕,很是熱鬧。
想殺男人、搶回女人的「湖州六霸」狂追不舍,對於這種硬要找上門來送死的,男子從來不會講客套,於是他痛快地大開殺戒,殺得風生水起!
刀光劍影中,只聽得空氣中傳來哀號陣陣和叫罵聲聲。
「啊!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老大……快幫我把腸子……塞進肚子里去……」
「媽啊,我、我的腳……我的腳筋斷了……」
「姓雷的!你他媽不是人,老子們瞎了眼,不知道是你這煞星,要殺就給老子一個痛快,幹嘛把老子的琵琶骨給弄碎?」
罵聲一陣高過一陣,乒乒乓乓,如同陣前炮響;轟轟烈烈,卻似鑼鼓齊鳴,好生熱鬧。
又過了一會,「嘔」的一聲,有人開始翻江倒海地往外吐,邊吐邊罵:「格老子!姓雷的,你要殺就殺,老子們今兒栽在你手裡也認了,可你……你也太不是人了,老子都要吐了……嘔……」
扯著嗓子破口大罵的是「湖州六霸」中排行老五的陰五,是被官府通緝的要犯。
幾年前,他與另外五名死囚,自湖洲大牢里成功逃脫,一出來便歃血立盟結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江湖上興風作浪了好一陣,殺人放火、無所不為,後來因仇家太多,便到了巴丘避風頭,萬萬沒料到,今日得應驗了當日那句「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誓言。
誰教他們這麼倒霉,有眼無珠,沒看出這搶了美人兒的男子是誰。
方才六人從巴丘快馬加鞭,一路追趕,總算在此將馬車團團圍住。
殺了那臭小子、奸了小美人,是他們今晚的目標。
但他們顯然太樂觀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六人就倒了一半,而對方甚至連兵器都還沒亮出來。
在沒見那把絕世寶劍之前,陰五等人還抱著僥倖心理,雖覺得這年輕人功夫深不可測,但憑著六人之力,不怕拿不下他。
但等那年輕人將他們戲弄夠了,扯開包裹兵器的黑布后,看到那把劍,陰五悔得連腸子都青了!
原來是他!
從來沒有人在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后,還能保持心情愉快的,甚至他的名號,在這片大漠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禁忌,平日里提起,也只是一句「那姓雷的又如何、如何了……」
此人很神秘,不知來自哪裡,只隱隱得知其人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無姐無妹,自小被扔入荒谷,奇迹般地在野狼群中活了下來,性情十分冷血殘暴,又不知師從何人,學得絕世武功,從此將這世道攪了個血雨腥風、雞犬不寧。
此人做過最轟轟烈烈的事迹,是於十一年前,一人單槍匹馬地獨闖重兵把守的鄴都,將前朝瑱帝的同胞兄弟薊王府邸血洗一天一夜,屍體堆成了小山,血流匯成了小河,最終將薊王斬於劍下,甚至連薊王的屍首都被他燒成了灰帶走,不知做了何種用途。
薊王的死,加速了前朝的亡國,不出一個月,南方的叛軍便勢如破竹地攻打下皇城驪京,瑱帝火燒皇宮,屍骨無存,叛軍首領韓王改朝換代,登基稱帝。
那一戰後,此人便隱居漠北,出沒在人跡罕至的「斷橫山」一帶,十年來獨來獨往,行事偏執,偶爾來了興緻就背著劍跑出山,不是劫走外國進貢給朝廷的美酒珍寶,就是溜進皇宮的銀庫里借些金銀珠寶,又或者跑去西域捅了土匪窩子,殺得一班亡命之徒落花流水……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完全憑他大爺心情如何。
這麼個令人頭痛的危險人物,可苦了當今朝廷,想抓他,又抓不著;想安撫他,又苦於無人敢找上門談條件,只好睜隻眼、閉隻眼地下了道通緝令重金捉拿,至於捉不捉得到,就沒人願意去過問了。
「湖州六霸」之前對此人也是只聞其名,未見其面,卻不想竟是如此年輕之人!
前方是地獄,身後也沒有任何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就算他們後悔不迭,想要收手,恐怕這姓雷的小子也不會善罷干休!
於是繼續玩命地打,將畢生學到的功夫全部派上場。
又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六霸中,本來就受了傷的朴六死得最快,皮四剛剛也掛了,賴二還剩半條命也不知是死是活,陰五唯有與吳大、刁三死撐著應付男子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啊!」一聲慘叫,下一秒,陰五發現自己已躺在血汩之中,剩下半條命和半條腿,身體的劇疼仍然無法使他從驚駭中回神。
姓雷的,他、他根本就算不得人!
身形快,矯捷過猴猿;出手狠!勇剽若豹螭;兇殘似野狼,殺人如剪草,利爪輕輕一撕,便能將人的血肉之軀撕得粉碎。
陰五的右腿就是這樣,活生生地被他從身上撕下的,那一霎時,陰五隻來得及看見自己的腿露出了森森白骨,血從那個洞里猛然噴洒出來!
一時死不了,最終卻會因血流盡而亡……陰五奄奄一息地閉上眼睛,突然想,如果能痛痛快快地死掉,那該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掛在天空的一輪明月,靜默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
馬車安穩地停在原處,拉車的棗紅馬兒耷拉著腦袋,悠閑地甩著長尾,噴著響鼻。
車內,倚在棺材邊昏睡的曇月,突然被外面的聲響驚醒。
她倏地睜開眼睛,意識仍有些渾沌,花了一點時間確認自己是在一輛馬車裡,而不是在「大四方」賭坊,一顆狂跳的心才落回肚裡。
接著,她察覺到受傷的脖子和舌頭上一團清涼,雖說仍是痛,可顯然被上過葯,這個發現令她很高興。
這輛馬車裡裝著不少包裝嶄新的貨物:茶葉、織錦、綢傘以及一些女子的衣物和物品。
視線從那些東西上一一掃過,曇月有些怔忡。
她聽奶娘說過,整個巴丘只有一個叫婁麻子的鋪子里,賣這些打南方來的東西,以此換取暴利,這馬車……難道是婁麻子的嗎?那自己現在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