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飛鷹堡揚州分堂。
首位坐著一位高大冷峻的男子,一雙敏銳的眸令人望而生畏,他正是飛鷹堡堡主冷天鷹。
「大哥,你怎可只身前往棱星山莊?」開口的是個二十初頭、容貌俊逸的青年。
此話一落,眾人紛紛出聲附和。
冷天鷹眼光掃視過眾人後,才緩緩開口:「我此去棱星山莊是作客,何必勞師動眾。」
「堡主,石莊主是怎樣的人咱們又不曉得,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堡主還是小心些。」一位中年大漢說著。
冷天鷹尚未開口,一旁頭髮略為花白的老者又接著說。
「傅堂主,棱星山莊的石莊主俠名遠播,這樣一位濟弱扶傾的俠義之士,人格方面是無庸置疑。不過,堡主,你雖是作客,總還是咱們飛鷹堡的頭頭,身邊帶些人也不為過吧。」范離的一席話合情合理,冷天鷹一時也不好拒絕。
「大哥,那咱們何時動身呢?」先前出聲的青年興奮的說道,顯然一心嚮往前去會見石星墨。
「任飛,我可不記得曾說過要你同行的話。」冷天鷹口氣中有著難得的笑意。
「大哥,你這……」任飛隨即轉求助於范離。
「范叔,你說呢?」
冷天鷹此次南下,只有范離與任飛二人隨行。飛鷹堡有兩大總管,一位主外——范離,一位主內——紀仲林。冷天鷹每次外出巡視,范離總會跟隨其旁,而紀仲林則留在堡內負責飛鷹堡所有運作及安全。
任飛是冷天鷹六年前於天寒地涑的大雪中救回的,當時十六歲的任飛饑寒交迫,瘦削的身軀傷痕纍纍,眼神滿是哀慟與對人的不信任。
初至飛鷹堡時,除了冷天鷹之外,任何人接近總會令他豎起防衛,像刺蝟般的保護自己,於是冷天鷹親自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教他習字練武。
一年後,任飛才卸下心防。實在很難把現今高大俊朗、臉上帶著自信笑容的大男孩和昔日羞怯瘦弱的小男生聯想在一塊。
或許是因為救命之恩,也或許是對冷天鷹的崇敬,任飛可是誓死忠於冷天鷹。
「阿飛,堡主說笑著,瞧你緊張的,也不怕傅堂主他們見笑。」范離哈哈笑說。
「怎麼會呢。」傅堂主輕笑道。他可不敢看輕眼前這位青年,能成為堡主身邊的得力助手,想必這任飛有其過人之處。
「好了,就這麼辦,明日一早我即和范叔、任飛前往棱星山莊。各位若沒什麼事,這就散會吧。」
六年了,他和星墨已有六年未見了。當初兩人一北一南各自創立了飛鷹堡和棱星山莊以實現年少時的約定——成為江湖上舉足輕重的兩大勢力。
當年兵荒馬亂,兩個十一歲的男孩在逃難時相識,一路結伴行乞為生,之後巧遇丐幫幫主,收他們為義子,且傳授他們武功。
十年後,兩人拜別義父,而義父也決定卸下幫主重任雲遊四方去,於是三人便訂下了六年之約。
終於可以和義父及星墨相聚了!
當年,義父管教他們甚嚴,兩人一同練武,不論狂風暴雪從無間斷。
傍晚時分義父總會煮一大鍋飯,三人有說有笑的用膳,那是一天最美好的時刻。夜晚他則和星墨在被窩中訴說未來夢想,這其中的甘苦旁人是無法體會的。
一想起他們,冷天鷹向來冷峻的臉竟難得的出現了溫暖的笑意。
翌日清晨,早膳用畢,冷天鷹三人即動身前往棱星山莊。
行至揚州城內,冷天鷹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道:「范叔,你們不用再跟來了。」
「大哥,你說什麼?咱們不是要去棱星山莊嗎?怎麼你又要我們別跟了呢?」任飛瞪大眼,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堡主,你的意思是——」跟了冷天鷹這麼多年,范離知道他這麼說必是另有打算。
「范叔,阿飛,我帶你們出來是想讓傅堂主他們寬心。」看到一旁即將發難的任飛,冷天鷹舉起手阻止他開口。
「我與石星墨是舊識,此次的會面在六年前就訂下了,我們一見面或許會前往雲南,你們別等我,去分堂看看后就回堡里吧。」說完,揮揮手便走了。
任飛望著冷天鷹漸漸遠去的身影,再回頭看了范離一眼。哎,看來他和范叔是被利用了。
「范叔,大哥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他什麼時候和石星墨成了舊識,咱們怎麼不知道呢?還有,他說他們或許會去雲南,那不是賣國賊吳三桂的大本營,去那兒作啥?」任飛不滿的嘀咕著,原希望能聽到范叔附和,不料范離根本沒理他,逕自向前走去。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既然來了,咱們就見識一下揚州城的明媚風光吧。」
任飛原要追上前去抗議,隨即一想,又覺得范叔的話有些道理。
長年待在北方,早已習慣了那一望無際的沙漠高原,以及人們的豪情爽朗,他還是頭一遭見識這屬於南方的細緻秀雅、湖光山色,人們說話也都是輕聲軟語,是挺新鮮有趣。就如范叔說的,好好享受江南特有的明媚風光吧,也不枉這一趟江南之行。
雙瞳直視著茶碗內的龍井茶,秦琯兒的心思不知飄往何處。
從玉袖坊逃回至今五日了,為免再度遭受吳英才的騷擾,她這些天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然而,心裡總會不時的想起那個人,那個冷峻的男人:那雙漆亮的黑瞳、犀利的眼神。
可為何會一直想到他呢?
肯定是他那高傲的態度,讓她好奇的想把他那冰霜似的面具揭下,看看面具下的他是否真如外表般冷傲。她一向都是這麼好奇的不是嗎?秦琯兒努力的幫自己找理由。
「阿琯,這碗里的茶葉當真這麼好看?瞧你盯了那麼久,可有瞧出什麼來?」秦老爹從外頭走進來,就見秦琯兒睜大眼,眨也不眨的盯著突如其來的聲音,終於讓秦琯兒的視線離開茶碗,稍回了神。
「爺爺,您回來啦。」聲音猶似夢囈般恍惚。
秦老爹搖搖頭。小丫頭這些天是有點怪,太安靜了!
「早回來了!發什麼呆?」
「沒有啊!」秦琯兒忙回過神,心虛地否認道。
「真沒有?」
「真的,人家只是……只是太悶了嘛!」
「那敢情好,明兒個得去老劉那茶館,他催了好些日子。」
秦老爹斜瞄了秦琯兒一眼。這丫頭可是他一手帶大,看她那樣子,沒什麼心事才怪!不過她若不想說,怎麼逼問都沒用,小丫頭倔得很。
「好啊,反正這些天也悶得很,去劉掌柜那兒,說不定還能喝到些好茶昵。」伸個懶腰,哈欠連連。這些天悶在家裡,快連腦袋瓜也悶呆了,或許忙碌些才不會一直想起那張臉。
「你想的美!老劉一聽說你要去,早把他那些好茶全藏起來了,免得又讓你給拐了去。這教訓他可是牢記在心呀!」
「哈!我別的本事倒沒有,要嗅出哪兒有好茶,對我來說可是易如反掌。」說完哈哈大笑。
秦老爹笑著搖搖頭。看來劉掌柜恐怕得再考慮考慮是否要招她為「女婿」了。
天茗茶館此刻高朋滿座,客人三五成群,點壺茶、幾樣小點,就這麼天南地北地聊開來。
一會兒,大夥極有默契地全都噤了聲。
這時有一老一少走進茶館,在中央的桌子坐了下來,老者摸著花白的長須緩緩開口。
「阿琯,瞧今日茶館內各路英雄好漢聚一堂,你看,咱們來說些什麼好呢?」
「這個嘛,既然是英雄好漢聚一堂,咱們就來說個一百零八條好漢的故事。」
「這倒不錯。這些好漢的事迹,那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咱們就從今日起一點一滴慢慢說給各位聽。」
「各位大叔大爺們,『水滸傳』的故事就此開鑼!」
茶館內眾人拍掌叫好。
秦老爹點著煙桿兒,深深吸了一口,再緩緩的吐出煙來,這才開始說書。
秦老爹最拿手的說本便是水滸傳,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好漢的事迹,經由他口中說出來,總是會讓人聽了熱血沸騰、沉醉其中,甚至因而心生嚮往。
正當眾人聽得入神時,茶館內走進了一批人,為首的正是吳英才。
突然而來的騷動,打斷了正在說書的祖孫二人,茶館內眾人開始竊竊私語的議論著。
吳英才無視眾人疑慮的眼光,逕自走到秦琯兒身前。
「秦哥兒,你還真狠心,瞧你前些天打得人家流血,現在還疼呢,看你怎麼賠償。」他尖著嗓門,故作曖昧態,若非礙於他身後的四名彪形大漢,眾人早就大聲失笑了。
可惡的豬頭,如此陰魂不散!那張臉怎麼還是那麼白細肥膩,真令人作嘔!秦琯兒擰著眉。怎麼賠償?真想直接再賞他一拳。
「我只是想試試是你的頭硬還是花瓶硬,果然還是你略勝一籌,皮夠厚!」秦琯兒眼帶笑輕蔑的嘲諷他。
語畢,眾人再也忍不住,紛紛大笑出聲。
「笑什麼!」吳英才身後一名惡漢斥喝著,眼露凶光掃視一圈,大夥趕緊噤聲,茶館內頓時鴉雀無聲。
秦琯兒記得他,他叫吳大,上回就是被他們追得四處竄逃,才會躲進玉袖坊。驀地,一個身影閃過腦海。
都啥節骨眼了,她竟還想著那個人,難不成希望他今天會再出現幫她解危?思及此,秦琯兒不禁紅了雙頰。
吳英才看著她那張俊臉乍嗔乍喜,表情多變,兩頰粉嫩得令人想摸上一把,他情不自禁伸手摸向她的紅頰——啪!秦琯珀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掉那隻欲侵犯她的豬蹄,雙手握成拳,怒視著吳英才。這豬頭,竟想占她的便宜!
「呀喲!」吳英才哀叫一聲。
「秦琯,咱們公子是看得起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吳大向前逼近幾步,抓起秦琯兒的手腕。
「我從不愛吃酒。」秦琯兒抬起頭,目光直視著吳大,眼中毫無慎意。
「你……」吳大舉高手,一臉猙獰,恨不得一掌打下去,好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子。
秦老爹在一旁急得正想出口阻止時,吳英才卻先開口了。
「吳大,你可別傷了他!」
吳英才把吳大的手撥開,然後順勢握住秦琯兒的手。
「秦哥兒,今兒個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你跑了,乖乖的隨我回去,我會好好待你。」他緊抓著秦琯兒的手往外走,以眼神示意吳大他們別再讓他給逃了。
茶館內原本有些人想出手相救,但全被那些大漢兇猛的眼神給制住。
那些人一看就是練家子,被那種人打到,不死也去掉半條命。於是眾人只能憂心的望著秦琯兒,無人敢出來相救。
眼看秦琯兒就要被擄出大門,一個堅定的聲音赫然阻止了吳英才等人的腳步。
「放開她!」
眾人望向出聲的人——秦老爹,只見他依舊坐在那兒安然的吸著煙桿。
秦琯兒從剛剛就一直在思索逃脫的方法,看來吳英才這次是有備而來。
她怎麼會那麼大意呢?這種惡霸,魚肉鄉民成慣性,光天化日之下硬搶良民之事他們當然做得出來,這次要脫逃恐怕沒那麼容易,何況這次還多了爺爺……爺爺?乍聽到秦老爹的聲音,秦琯兒急忙轉頭看他,這一望不禁讓她眼眶泛紅、鼻頭髮酸。唉,可憐的爺爺,他一定害怕極了,可是為了她又不得不強裝堅勇,瞧他拿煙桿的手似乎還顫抖著。
秦老爹出聲,倒是讓吳英才等人停下腳步怔住幾秒,但不一會兒卻全大笑了起來。
「你說什麼?臭老頭!」吳英才輕浮的嘲笑道。
「不准你罵我爺爺!」秦琯兒開口的同時,秦老爹的聲音亦響起。
「放開她!」
秦琯兒驚楞住,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爺爺——堅決的眼神、怒聲中帶有一股威嚴,這架勢還挺嚇唬人的,若非局勢危急,她還真想為爺爺喝采一聲。
吳英才在心裡打了個冷顫。這老頭的眼神還真嚇人,他還是先把秦琯帶走為妙。他硬拉著秦琯兒往外走,吳大一行人則跟隨在左右。
忽然,「喝」一聲,一個身影欺向吳英才,一陣骨骼折裂聲喀喀響起,吳英才隨即痛滾在地,哀嚎大叫。吳大等人驚慌失措,好一會兒才瞧出下手之人竟然是那個毫不起眼的老頭——秦老爹!
四人齊攻向他,誰知秦老爹出手更快,手中那隻煙桿來回揮舞,不讓對方有反擊的機會,不一會兒功夫就將他們制伏了。只見那些人連滾帶爬地抬起倒在地上的吳英才,驚慌失惜地向外跑去。
這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快得令人來不及反應。
茶館眾人驚得張大了口,霎時下巴彷彿不是自己的,全然收不回來。
不一會兒,滿室哄堂大笑,議論不絕。
相信不用多久,這事必然會傳遍整個揚州城。
秦琯兒看得目瞪口呆,久久無法出聲。
這……這……這人真是她的爺爺嗎?吳英才給她的驚嚇還比不上爺爺帶給她的。
「走吧!」秦老爹拿著煙桿,掉頭就走,察覺身後的她沒有跟上來,隨即轉過頭去,卻發現秦琯兒依然傻楞楞的站在原地。
這丫頭在搞什麼?
「阿琯,還不走!」
秦琯兒終於被這怒吼聲給震醒,忙跟上前去。
一路上秦老爹神情凝重、皺緊眉思索著。他隱藏武功是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殺,如今卻……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秦琯兒抬頭看著爺爺。她有些困惑,這真是和自己相處十多年的爺爺?
她從沒見爺爺這般嚴肅過,他總是傭懶的吸著煙桿兒,凡事淡然處之、一笑置之。是什麼事情讓爺爺這麼困擾?還有,爺爺分明身懷絕技,為何這麼多年來一直隱藏著?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爺爺,我……我……您……」就這麼支吾了半天,她實在不知從何問起。
倒是秦老爹很果斷的丟下一句話,「琯兒,回家收拾一下,咱們天一黑便出城。」
什麼?離開揚州城?為什麼呢?剛剛的教訓想必吳英才暫時不敢再來犯了,那何必離開揚州城呢?
「為什麼?」
秦老爹不說一語的看著秦琯兒,深嘆了口氣,似乎有苦難言。
「您別說是因為剛才的事,那根本構不成威脅。爺爺,您得告訴我實情,為什麼?」堅定的眼神、果決的語氣,表明著她不會輕易妥協。
能告訴她嗎?秦老爹在心裡不斷的掙扎著。不告訴她,這丫頭若拗起來可難纏得很;若是隨意編派個理由,只會顯得欲蓋彌彰,這丫頭精得很,不會那麼容易受騙的。
快十八年了,這秘密藏了快十八年,若真告訴了她,恐會讓她惹來殺身之禍……不行,他得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琯兒,爺爺平日從沒要求過你什麼,現在爺爺希望你乖乖聽話,回家收拾,別再問什麼了。爺爺不想騙你,也騙不過你,等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秦老爹語重心長的說道。
秦琯兒睜著她那水靈靈的大眼,沉靜的望著秦老爹,倔強的眼底有一抹委屈,著實令人不舍。
「何時才叫時候到了?」秦琯兒不依的噘嘴道,語氣緩和了些,看來是暫時不過問此事了。
「不久了。」秦老爹總算寬了心,微露笑容,寵溺的拍拍她的頭。
「這是什麼答案嘛!」秦琯兒把頭鑽入爺爺的懷裡撒嬌著,惹得秦老爹呵呵大笑。
等這丫頭嫁了人,他的責任也可卸下,到那時再告訴她吧。
天色漸漸灰暗,夜色終於像黑幕般披蓋住大地。
秦老爹爺孫倆一前一後踩著月光趕路。秦琯兒心中有百般疑慮與不滿;爺爺竟然不許她去邵叔那兒告別,只說待安頓好再捎封信告知,看來他們真要遠離揚州城了。她原以為可以在這兒待很久,甚至是一輩子,沒想到終究還是事與願違。
打懂事起,他們就常常遊走各方,每到一個地方總是來匆匆去匆匆,每年總在不同的地方過年。她沒有朋友,總在剛熟識時,爺爺又帶著她遷移他鄉。直到十二歲那年,他們到了揚州並定居於此,認識邵叔一家人,她開始有了朋友,每年在同個地方過年,她在心中一直把揚州當成自己永遠的家。而現在,他們又得重新再找家了……只是就這麼一直走,要到哪兒去?她按捺不住,快步走向前想出口詢問,秦老爹卻忽地停下腳步,全身繃緊,聚神傾聽著。
身後的秦琯兒來不及收回急行的腳步,一臉結實的撞向秦老爹。
沒想到爺爺依然文風不動的立在原地,倒是她往後艙跌了幾步,撞得鼻子怪疼的,鼻頭還微泛紅。
正想出聲抱怨時,秦老爹卻轉過身來,神色十分凝重。
「琯兒,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停下來。你拿著這片金葉子往北走,到飛鷹堡找一位叫范離的人,他看了這片金葉自會保護你。」
秦老爹從懷裡取出一片金葉子,上頭還刻了個「葉」字,他將金葉子放入秦琯兒手中。
秦琯兒看了眼掌中的金葉子,大力的搖著頭,眼中噙著淚水。不!
她不要這樣!爺爺像在交待後事似的,她不要離開爺爺!
「琯兒,不許搖頭。聽話,你先到飛鷹堡,過不久爺爺就會去找你。」
秦老爹輕擁著她,不舍的摸摸她的頭,在心中長嘆一聲,願老天保佑這孩子。
騙人,爺爺是騙人的!她知道爺爺這麼說全是為了讓她先行離開,更知道此一別恐怕難再和爺爺相聚。
不管怎樣她都不可能拋下爺爺獨自離去,如此一想,她反而放寬了心,反正大不了一死,就如文天祥所說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眼前的秦琯兒雖然粗布簡衣,卻有種尊貴的氣質,泛著淚光的水瞳,更顯得清澈明亮。這丫頭的神色太平靜了!秦老爹搖搖頭,不能再拖下去了。
「快走!」
秦琯兒輕應一聲,卻未有任何動靜。
秦老爹憂急的喊叫著:「快走!聽到沒?」
「您走,我才走!」秦琯兒不為所動的抬高臉,直視著秦老爹。
「你們誰也別想走!」
聲音一落,四個黑衣蒙面人也飛身而至,紛紛持劍圍住秦老爹。
為首的人乾笑幾聲,「秦葉,好久不見了。」
秦葉?
秦琯兒看看手中的金葉子,再瞧瞧爺爺。
秦老爹拉著秦琯兒的手,重重的握了一下,低聲道:「找機會逃。」
隨即出手攻向為首的黑衣人。
秦琯兒在一旁心急如焚,心想:四個打一個,真不要臉!忽然,她聽到為首那個人說:「別殺了他,得逼問出那個女娃的下落。」
那個女娃?這……她原以為這些黑衣人是吳英才派來的,看樣子似乎不是,應是另一批人……秦老爹以一敵四,初時尚能應付,但時間一久恐會體力不支,黑衣人似乎對他頗為忌憚,因此打算以拖延戰術來應戰。
秦老爹頻頻暗示秦琯兒逃跑,秦琯兒見狀,心想爺爺暫時應該沒危險,於是決定先去找救兵。
她才正想離開,一名黑衣人忽然大喊:「別讓那小子跑了!」接著一把長劍向她揮過來,她向後跟艙了幾步,那黑衣人緊跟著再補上一劍,長劍正要落到她胸前時,卻被一支長煙桿擋開了。
是爺爺!
接著,她的頭頂被重重的敲了一記。
「叫你跑你不跑,現在可跑不了了吧!笨啦!」
痛喲!秦琯兒撫著頭,扁扁嘴,「人家壓根就沒想丟下您嘛!」
秦老爹以寡擊眾,還得不時護著秦琯兒,體力漸感不支。忽見一支飛箭趁隙射向秦琯兒,眼看相救不及,只好縱身撲倒她,代她挨了那一箭。
那袖箭筆直射入秦老爹的肩。
「爺爺!」秦琯兒驚慌尖叫,淚流滿面的扶著秦老爹。
「不要臉!以多欺少!」秦琯兒含淚怒視黑衣人。
黑衣人停止了攻擊,為首那人冷眼望著他們。
爺爺?忽然間他狂笑不己。他剛是故意將飛箭射向那小子,只為試探秦葉。
「秦葉,她就是那個女娃吧?」若非秦葉死命護著她,他還真想不到這小子就是那女娃。將她裝為男子真不失為好方法,可惜呀,可惜!
秦老爹掙扎而起,黑衣人見狀冷笑道:「一支袖箭或許沒什麼,但那上面可是抹上了『天一水』。」
秦老爹一聽,臉色驟變。
「天一水」乃是西域天一教的鎮教之寶,傳說其無色無味,唯有其獨門解藥方能解其毒性,若無解藥,三日後毒性攻心會七孔流血而亡。
「堂堂商大人竟也開始使起毒來了。」那人縱使蒙了面,秦老爹還是認出了他。
「當年的金葉威名赫赫,我等人絕不敢輕敵,為能一舉成功,只好出此下策。」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聞言,秦老爹冷哼一聲。
「我就好人做到底,直接送你上西天,讓你免受毒性攻心之苦。」
說完,長劍即往秦老爹胸口刺去。
啪一聲,一顆石子打掉了黑衣人的劍,隨後飄下兩個身影將他們兩人抱起,迅速施展輕功離去。
為首的黑衣人向前追了幾步,完全不見任何蹤影,他憤憤的握緊長劍大聲咆哮。這麼多年來的察訪,終於在今晚有所斬獲,卻沒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能以石子打掉他長劍的人功力定不淺,會是誰呢?
大廳內,秦琯兒不安的來回踱著步,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不耐煩的看著「他」。
「你可不可以別走來走去,看得人頭都昏了。」
秦琯兒睨了他一眼,嗤哼一聲,不理會他又繼續來回走動。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怎麼還一直走呢?」椅上的青年提高些音量。
「誰要你看!閉上眼就不昏啦!」秦琯兒心裡焦慮難安,偏這大個兒還來招惹她。
「你這小子有沒有搞錯?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耶!」雖說射出石子的人不是他,但是把這小子救回來的人可是他耶,瞧他那是什麼態度!
「要不然你想怎樣?還有別再小子、小子的叫我了,我叫秦琯,不叫小子。」救命恩人?哼!腦海突然閃過一個面孔,怎麼又想起那個人?她甩甩頭,自己還真多救命恩人啦,她這條命也太坎坷了吧。
椅子上的青年一聽也惱了,站起身伸手指向秦琯兒。
「你,你……」這不知好歹的傢伙,要不是念在他比自己弱小,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我?我怎樣?」秦琯兒走向他,抬高頭瞪著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的體格和對方差上一大截。
「阿飛,你們兩人在吵什麼?」范離從內室走出來,就瞧見他們兩人這麼一高一矮對峙著,誰也不讓誰。
那日范離與任飛辭別了傅堂主欲回飛鷹堡,途中正巧看見秦老爹他們受困,便出手相救。其實會注意到他們,主要是范離當時聽到黑衣人喊了一聲「秦葉」,那正是他師兄的名字!
當年師兄無故失蹤,他尋找多年皆無消息,沒想到兩人竟會在這種情況下相遇!
「我爺爺怎樣?」秦琯兒忙迎上前問道。
「你爺爺?」范離凝視著眼前這個小夥子,心想:師兄尚未成親,哪來這麼大的孫子呢?
「對呀,他怎樣了?」心急的秦琯兒沒注意到范離眼中的疑惑。
「唉!若只是箭傷倒無妨,麻煩的是『天一水』。
「天一水?」任飛聞言臉色大變。
「我讓他服了『還魂丹』暫時壓制毒性,但想解『天一水』的毒,恐怕得趕回飛鷹堡求助於班大夫。」
「那還等什麼,咱們即刻就走。」天啊,這「天一水」究竟是什麼水,怎麼大夥一聽全變了臉?不過現在可不是好奇的時候,得先讓爺爺解了毒才是。
「嗯。阿飛,你去準備,要傅堂主連絡每個分堂,咱們要沿途換馬。
對了,還要一輛馬車,師兄傷勢太重,只能搭乘馬車。」
「師兄?」兩人同時發出疑惑。
「沒錯,他是我師兄,有什麼問題咱們路上再說吧。」他也有好些疑惑想問。
他和師兄由師父一手帶大,兩人從小相依為命,一起練武、一起習字,甚至一同闖江湖,感情親如兄弟,向來是焦孟不離。
十八年前師父為奸人所害,他和師兄投效闖王營下,原是為了報殺師之仇,誰知那年闖王攻陷京城后,師兄便失去消息。這一晃眼快十八年了,師兄這十八年來都在哪裡,為何音訊全無呢?十八年後又多出個孫子,看來關鍵全在這小子身上。
待任飛一切準備就緒,他們隨即動身離去,一路上易車換馬、披星戴月,直奔飛鷹堡。
終於,當石碑上「飛鷹堡」三個字落入秦琯兒眼底時,身心俱疲的她笑了笑,接著便不省人事。
秦琯兒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朦朧之中一張笑臉映入她眼底,那是張陌生卻和善的臉。
「我……這裡是哪裡呢?」她茫然的望著那人。那人年約三十五上下,感覺斯文有禮。
「這裡是飛鷹堡,你們一路上辛苦了。也難怪你會累倒,這麼樣趕路一般人都受不住,何況你還是個姑娘家,真難為你了。」他的聲音如煦陽般溫暖,可是秦琯兒一聽卻差點沒驚跌下床。
「你怎麼知道我是女子?」
「我幫你把了脈當然知道你是個姑娘家。你放心,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
沒來由的,秦琯兒就是信任他,他身上有種令人安定的氣息,讓人覺得可以相信他。
「你幫我把脈?那麼你就是他們所說的班大夫嘍?」
「真聰明!沒錯,我就是那個班大夫。」班大夫眼中滿是讚賞。他打從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勇敢的女孩了。
「那麼,我爺爺呢?你一定也看過他,幫他把過脈了吧?」秦琯兒憂心之情溢於言表,班大夫安撫的拍拍她,有些欲言又止,似是難以啟口。
「你爺爺他……他就在隔壁,咱們過去吧。」班大夫扶起秦琯兒,走向隔壁房。
一進房,秦琯兒急走近床邊,床上的秦老爹閉著眼,瘦削憔悴的病容令她心底發酸,她強忍著淚水輕輕握住爺爺的手。
秦老爹緩緩的睜開眼,對著淚水盈眶的秦琯兒扯出個笑容。
「爺爺!」秦琯兒將頭埋進秦老爹的胸口,忍著的淚隨著那聲爺爺滑落面頰。
秦老爹只是輕輕拍撫她的手。
「班大夫,我師兄如何呢?」范離不知何時進來,走近班大夫身旁悄聲問道。
「這……」班大夫嘆了口氣,不知如何說起。
「班大夫,你就直說吧!」秦老爹虛弱的聲音中帶著堅強。
班大夫環顧眾人一眼,這才說道:「天一水原是數種毒性不同的藥材混制而成,其毒性多變難捉摸,這也是為何中毒之人必需其獨門解藥方能解其毒的原因。」班大夫說到這兒,范離等人皆面露憂慮。
「若是中毒之初,我或許能治癒八成,現在毒性已轉變,恐怕只有五成的機會。」
「所謂五成是……」范離問道。
「命是保住了,只怕會全身癱瘓,難以行動。」班大夫一說完,眾人慘白著臉,不知如何是好。
「那豈不成了活死人?」秦老爹苦笑著,若那樣倒不如死了好。
「難道沒有其它法子了嗎?」秦琯兒心存冀望的看著班大夫。
班大夫在心裡頭嘆息。他實在不忍讓她失望,只是當今世上還有誰能解天一水的毒?除非——「這世上或許有個人能解天一水的毒。」
「誰?」
范離和秦琯兒急問道。
「有個人能治天下百病,傳說中他還能從閻王那兒將人命奪回,只要他肯救,天底下無不治之症。」
「你說的可是神醫方華?」范離推測道。
「沒錯,正是方神醫。」
「傳說中,方神醫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飄忽不定,而且脾氣怪異,全按個人喜惡決定救不救此人。他若不想,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亦是無用。」
「我當年曾和他有一面之緣,若我相求,他或許會答應救人。」班大夫回想起年少時的一段往事。
「但是方神醫早已消聲匿跡多年,咱們如何去找人呢?」
「據說他晚年隱居在北山上。此去北山大約一、兩天的車程,咱們明日一早便出發,傍晚應可抵達山腳下的北村,可借住一宿,隔日再步行上山。」
班大夫的一席話,無疑是給眾人吃了一劑定心藥。
「好,明日一早就由我和班大夫陪同師兄上山去。」
「我也去!」秦琯兒急說著。范叔怎麼遺漏了她?
「不行,山路不好走,多了你恐會多拖延時間。」
「范先生說的是,而且你現在身子骨太虛,不適宜再勞累奔波。」班大夫在一旁勸說。
「可是——」秦琯兒知道他們說的沒錯,可是她真的放心不下爺爺。
「琯兒……」秦老爹吃力的說著,「你聽話,乖乖在飛鷹堡等爺爺回來。」
秦琯兒點了點頭,「那您得答應我要快點好起來。」
「好,爺爺答應你。琯兒,你那塊玉佩,可有帶在身上?」
「嗯,在這兒。」秦琯兒打懷裡取出一塊碧綠的玉佩遞給秦老爹。
「這是你娘臨終前留給你的,你好好收著。在飛鷹堡不比咱們家,你自己要……咳!咳……」秦老爹氣若遊絲,一句話未說完便咳了起來。
「師兄,你傷重別多說,這豫兒飛鷹堡會照顧保護他的。」范離忙拍撫著秦老爹,他知道師兄心中最記掛的就是這娃兒了。
「爺爺,我會乖乖的等您回來,您放心。」秦琯兒吸了口氣,努力不讓淚水滑落。她要堅強些,不能再讓爺爺操心了,必須讓爺爺放心的養傷。
秦老爹不舍地看著她。難為這丫頭了,這些天來她吃了不少苦,卻一聲也沒喊,真不知她那堅毅的個性像誰?還好她不像她娘那般柔弱,否則未來的路怎麼走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