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不是交代你要准七點到嗎？瞧瞧現在都幾點了，就算有公事纏身，也該要守時。」尹國泉率先開口，明著指責是要給葉氏父女一個交代。

「我現在還是閑人一個，不是嗎？晚到只是太晚出門。」尹耀宇沉下臉，對於父親給的台階，壓根就不領情。

「你這是什麼話，還不快向葉伯父道歉。」

「尹老，你就彆氣了，耀宇才剛從美國回來，難免對台灣的交通不太熟悉。」葉總裁權充和事老，笑呵呵的打圓場。「我聽說耀宇還是史丹佛的高材生，那篇碩士論文讓教授讚揚不已，評價非常高，不像我女兒，念書不用功。」

「爹地！」葉佳欣拉著父親的手臂抗議，「你這樣說會讓尹伯父和尹大哥笑啦！」

「不會、不會，佳欣這麼可愛，真讓我很嫉妒葉老。女娃兒就是生來疼，也和父母貼心，哪像我這兒子，一張嘴開口、閉口非要把我氣死才罷休。」

尹耀宇坐在葉氏父女對面，冷眼旁觀，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瞧著父親和葉老從股市走向到兩岸未來經貿，也注意到葉佳欣老是用眼角偷瞟他，他表現得更加冷淡。

「看世侄好像有點無聊，你們年輕人大概受不了我們老一輩的話題。」葉老呵笑道。

「我看這樣好了，耀宇，你就帶佳欣到附近走走，散散步，你們年輕人在一起，比較會有話題。」尹國泉建議道。

怎麼，兩隻老狐狸發現他不是一見鍾情，便想讓他和葉佳欣獨處，以為這樣他就會改變想法嗎？

尹耀宇扯扯嘴角，緩緩站起身，「好啊，葉小姐，你有空嗎？」打蛇隨棍上，反正他感到很無趣。

「怎麼叫葉小姐，不用這麼客氣，你叫她佳欣就可以了。」葉老拍拍女兒的手，「佳欣，你和世侄去走走。」

葉佳欣看了尹耀宇俊逸的臉龐一眼，馬上羞怯的低頭，緩緩站起身。

看著兩人相偕離去，尹國泉笑稱道：「他們真是郎才女貌，你說對不對，葉老？」

葉老點點頭，「我贊成你先前的提議，不過，你得保證你兒子會好好善待我這寶貝女兒。」

「這是當然，佳欣長得美麗，個性良淑，我兒子上輩子一定是燒了好香。」尹國泉笑得合不攏嘴。

「那就這麼說定了。」

「那我先叫你聲親家公羅。」

「你也是，親家公。」

兩人相視而笑，舉杯互敬。

尹耀宇昂首闊步的走在前頭，可累壞了走路講求優雅姿態的葉佳欣。

「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好了。」尹耀宇走到車旁，打開ＢＭＷＺ３的車門，逕自坐了進去。

「那我呢？」葉佳欣半蹲著身子問道。

「你？我哪曉得你要怎樣。」

「世伯請你帶我去走走。」

「我們從飯店走到這裡不叫走走嗎？」尹耀宇懶得和她解釋，發動車子，轉動方向盤，隨即將車子駛離。

尹耀宇打開音響，舒伯特鋼琴演奏曲流泄在車內。

從小到大他以尹氏為榮，期望在未來能一層長才，讓長輩們明白他不光是長孫才贏得繼承人的封號，他的確有能力開創新的局面，將尹氏集團帶向更好的發展。

但結果呢？

父親想利用他的婚姻當事業擴展的籌碼，這也是讓他將葉佳欣拋下的原因。

平時，他可以和同屬上流階級的人好好相處，他明白自己和他們的身份一樣，將來若是尋找伴侶，也是由其中挑選。

他並沒有階級觀念，而是相同背景的人才能承受外人無法理解的壓力。有人羨慕他們銜著金湯匙出生，一輩子吃穿無虞，卻不曉得他們身上背負著比其他人更重的壓力。

有時候，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平凡些，這麼一來，他或許就不會太在乎別人的眼光，就像邵建翼，他是羨慕他的。

冉影倩發現溫室里閃著暈黃的燈光，一下、兩下、三下，接著便熄滅了。

暗號！夜晚幽會……不，是忘年之交的會晤。

冉影倩隨手捉起運動外套，衝出小屋往溫室跑去。

她輕輕的打開溫室的門，小聲的喊：「爺爺？」

「小老鼠，我在這裡。」

一名老人由玫瑰花叢探出頭來，雪白的頭髮上還沾著兩片花瓣。

「爺爺，你這樣好像採花賊哦！」她伸手為他揮掉花瓣。

這位老人家就是尹家當家主事者──尹眾明。

他嘴角往上揚，剛毅的輪廓剎那間變得柔軟，「你這小娃兒，什麼採花賊，一點也不敬老尊賢。」他嘴裡雖這麼說，卻拉著冉影倩的手坐在藤椅上，將桌上擺放的點心往她面前一推，「你吃吃，這是爺爺特地交代人由日本帶回來的小點心。」

「爺爺，你不是常說你是抗日英雄，決定要用經濟策略，好箝制日本命脈嗎？怎麼可以花錢幫助日本經濟呢？」冉影倩說歸說，但小手可不客氣的打開米仙貝包裝，卡的咬一口，香辣的滋味，入口即化。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們當然要知道日本好在什麼地方。」

「爺爺，你也吃吃看。」

尹眾明搖搖頭，「我才不吃你們這些女娃兒吃的東西。」說完，他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咬一口嘛！你不吃怎麼會明白現在小女孩喜歡什麼，人老心不老，這樣才追得上流行。」她將一片仙貝遞到他嘴邊。

尹眾明沒轍，只好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錯，非常酥脆。

「好不好吃？」

他輕咳一聲，「味道還好，真搞不懂你怎這麼愛吃這些玩意。」

「就像我也不知道煙味這麼臭，為什麼你老說香，道理是一樣的。」

尹眾明捏一下她的豐頰，「古靈精怪，永遠有話好說。」

「爺爺，你這陣子很忙嗎？怎麼這麼久沒找我聊天。」冉影倩雙腿蜷曲在藤椅內，找個舒服的姿勢。

「我去了趟加拿大看老朋友。」他再喝一口茶，讓暖意趕走心中陡升的惡寒。

「爺爺，看你感觸很深的樣子，去看老朋友是好事，不是嗎？」

「唉，老朋友的近況是我未來的借鏡。」

「借鏡？怎麼說？」冉影倩拿起橘子形的和果子咬一口，哇！好甜。

「還不就是家產分配的問題，想我尹氏家大業大，只怕也難逃『富不過三代』這句話。」

「爺爺，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必替他們擔心，若你覺得兒子那輩沒有人可以擔此重任，不如從孫輩之中挑個可以服眾的接班人出來不就得了。」冉影倩喝了口茶，將嘴裡的那股甜味給沖淡一些。

「你說得有道理，我怎麼沒想到這點？」

「我是旁觀者清嘛。」

「丫頭，那你說說，把總裁的位子交給誰比較好？」

「這我就沒辦法給你建議，爺爺的孫子我看過的沒幾個。」

「你覺得他們個個眼睛長在頭頂是不是？」尹眾明帶笑的問道。

「這點爺爺不是最清楚嗎？」冉影倩就是嘴饞，忍不住又撕了一包海苔味的仙貝。「其實富家公子哪個不帶驕氣，說好聽點那叫意氣風發，但若是只會仗著家裡不思長進，就叫『撿角』。」

「丫頭，你小小年紀便有這番見解，我孫女要有你一半的資質，我這位子可以不傳子。」

「爺爺，話別說得太早，你孫女要有我這番見解，她的婚姻大事就由不得你插手。人哪，要懂得知足才能長樂。」

「你知足？」

冉影倩搖搖頭，「當然不，知足是說你。人說五十知天命，爺爺早超過知天命的年紀，要再不懂什麼叫知足，豈不是枉費活了這麼大把年紀。」

「鬼丫頭，又諷刺我。」

「這不叫諷刺，這叫耍嘴皮子。」

「爺爺問你，你大學想念什麼系？將來想不想從商？」

「不要，無商不奸，自古名言。我的志向可偉大了，我要當醫生。」

「醫生？」

她重重的點下頭，「對，我要當醫生！」

「為什麼想當醫生？」

「台灣有三好，醫生、會計師、建築師最好。」

「商人有什麼不好？」

「當商人必須承擔風險，想擁有社會地位還得等經商有成，但當醫生就不同，打進醫學系開始，你的身價就隨著年紀而提升。當然，推甄時，我會說懸壺濟世是我從小立下的志願，必要時，不惜以死相逼那些教授。」

「丫頭，少說些死不死這種不吉利的話，小心──」

「小心弄假成真！我知道啦。」糟糕！又犯了老人家的禁忌，忘記上了年紀的人最聽不得什麼「死啦、禍啊」這些字眼。

「你要推甄時記得告訴爺爺。」

「我才不要。」

「為什麼不要？」

「我怕你耍不良手段，我可不拿關說會員卡當特殊學生。」記得考上高中時，還被校長叫去殷切詢問，直問她對任課的老師有沒有不滿，嚇死人了。

「你這丫頭，一點都不曉得人情世故。」

「我懂，人情世故的後續發展，就是校方認為我是只大肥羊，有事沒事就巴望我做些回饋性的捐贈。雖然我叫你爺爺，但畢竟沒有血緣關係，沒道理讓你花這種冤枉錢。」

尹眾明垮下臉，「原來你壓根沒把我當你親爺爺看待。」

冉影倩側彎過身，摟住尹眾明，親愛的說：「假如今天爺爺一文不名，那我絕對會把你當親爺爺看待，可惜。」

「難道有錢也是錯嗎？」

她忍不住大笑，老人家苦惱的表情，笑果十足，呵！

有錢是錯嗎？當然不是。

她會有錢，但絕對是靠自己！

「老太爺，老爺在書房候著想見您。」對講機傳來顧管家的聲音。

由於兩人的忘年之交在冉影倩的堅持下，不便曝光，所以溫室也成了尹家的禁地。

「爺爺，老爺要見你，快去吧。」

「嫌我嘮叨想趕我走嗎？」

「才不是呢，不然小倩明天就乖乖在這兒等你老人家的諄諄教誨。」

「你這個小丫頭，快去休息吧。」

「爺爺先走，我等會再出去。」

「唉，和我當朋友真有這麼見不得人嗎？」

「爺爺明知道人家不是那個意思嘛！」

「呵，你這丫頭還是撒嬌比較可愛。」

冉影倩朝他扮了鬼臉，然後送尹眾明離開溫室。

尹眾明緩步走進書房，瞄了眼時鐘，九點二十五分。

「父親。」

「你今天不是和豐生集團的葉總裁見面嗎？怎這麼早就回來，耀宇呢？」

「父親，我就是來和你談耀宇的事。」

「什麼事？」尹眾明坐在沙發上，示意顧總管倒茶。

顧管家倒好參茶，隨即離開。

「父親今天的心情很好，發生什麼好事嗎？」尹眾明的嘴角一直往上揚，由進門到現在，不曾收斂。

「只是想通了一件困擾很久的事。你呢，要說什麼事？」

「我今天和葉總裁談了關於耀宇和他女兒佳欣的婚事，佳欣就是上回公司周年慶上，我為父親引介的女孩兒。」

「嗯，我還記得，長相清麗，個性□靜。耀宇的意思呢？」

「看來耀宇對佳欣的印象很好，兩人還相偕出去走走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