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剛聽柱頭兒說虢國夫人來訪時,白靈君是一頭霧水,那位眼高於頂的皇親國戚,怎會無端降臨白府這小小的商人世家?

但看到虢國夫人後,她的心猛地一跳,突然有一種不安的預感。

虢國夫人打扮得非常美艷,艷紅綿緞纏成牡丹開,露出半抹嫩白如雪的胸脯,外罩同色薄紗。烏髮梳成墮馬髻,配以鳳凰叼明珠的金步搖,耳畔扎了一朵鮮艷欲滴、彷彿剛從枝頭摘下來,仍帶著清新露珠的紅牡丹,恰與衣衫相稱,奢華嬌麗得教人移不開眼。

虢國夫人向來不喜歡化妝,連李隆基舉行御宴,她也只點了胭脂便素顏露面,內侍小聲提醒她,這御宴非同小可,夫人不可無禮,她卻道:不願脂粉污顏色。

李隆基知道后,大樂,對於這位特立獨行的小姨子越發親近起來,幾年前還花了兩百萬給她蓋房子,屋宅聽說造得富麗堂皇,堪比皇宮。

但今天,那不喜「脂粉污顏色」的虢國夫人卻薄施淡粉,氤氳水眸彷彿漫著迷濛的霧氣,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發春。

聽說,她只有看中某良家少男、朝中大臣或者有婦之夫時,才會出現這種打扮,而她今天以此等面目出現在白府……為什麼?

白家有誰會如此倒霉,被這個如虎似狼又心如蛇蠍的女人看上?

老爺嗎?白靈君想一想,搖頭。她爹或許風度翩翩,但現已年邁,不像虢國夫人喜歡的那種青春勇猛的男人。

那是……柱頭兒?更不可能。她帶著柱頭兒與虢國夫人打過幾次交道,夫人若對柱頭兒有興趣,早下手了,怎會等到現在?

那會是誰?白家沒有其他更出色的男子,除非……

白靈君從未如現下這樣緊張,幾乎無法呼吸。

她想笑,和虢國夫人虛與委蛇,看看能否將她哄走,若有事情,改日待她有了準備再談。

但她的臉卻僵硬不已,只露出一副比哭不要難看的表情。

「稀客、稀客。」她仍是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應酬話。「不知夫人降臨,白靈君有失遠迎,請夫人恕罪。」

「我又沒有通知你,我要來,你怎會知道?」虢國夫人把她拉起來,還捏了捏她的手。「咱們什麼交情了,還如此多禮?起來,亂七八糟的,還恕罪咧,你別笑死我了。」

白靈君一觸到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知道,虢國夫人表現得越親密,心裡打的主意越深沉,這是只標準的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啊!

「我這不是太高興了嗎?夫人什麼身份,別人請都不到,今日卻降臨白府,難怪喜鵲早上在我窗前叫了大半天,原來是為了這樁喜事。」

「你家的喜鵲叫真是為了我?」虢國夫人笑得萬分曖昧。

「除了夫人,誰有這種資格讓喜鵲叫?」

「當然有。」虢國夫人笑完,那銳利的牙終於露出來了。「聽說你最近收了個不錯的面首,迷到連霓裳坊也不去了,想必……過得非常春風得意吧?」

白靈君的雙手在袖中悄悄地握緊。她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虢國夫人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華少陽的事,而且對他產生興趣。

該死,這個淫賤下流的女人,到處勾搭男人就算了,哪怕她搭上自家妹婿,反正那位色鬼皇帝和她正好相配,同樣放蕩。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肖想華少陽,他是她白靈君的東西……不對,他不是東西……也不對……他他他……

莫名地,白靈君的心忽然慌了。虢國夫人喜歡華少陽關她什麼事,為何她如此憤怒又緊張?

他病了,她心痛。

他一笑,她便覺大地回春般,整個天地都充滿了喜悅。

霓裳坊那個假帳的爛攤子,她應該親自處理,但她只是將想法告訴爹爹,讓爹爹照計劃一步一步解決所有麻煩。

為什麼?她應該是對行商最有興趣的啊,那種商場如戰場的刺激,不是真置身其中,無法體會其間的快樂。

可如今,她一手做大的霓裳坊已經無法吸引她的心思,比起跟人較勁、鬥智、鬥力、賺取大筆財富,她對華少陽更有興趣。

甚至在他高燒昏迷時,她寸步不離地照顧他,不是不想走,她也很累,很想躺在床上休息。

但她的身子像是自有意識,想留在他身邊,片刻不稍離地看護他。

她不懂,一個尚稱陌生的書生,怎能讓她的日子起了大轉變?

她到底是怎麼了?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她變得快不認識自己了。

白靈君心中很是迷惘。

不過有一件事她至少是清楚的--她對華少陽有一種奇異的獨佔欲,死活不許她之外的人碰他,今天別說是虢國夫人了,就算玉皇大帝親來,也休想碰他一根手指。

「夫人開玩笑了,我怎會養面首?我這幾天沒去霓裳坊是在家裡整理帳簿,那些刁奴,幾天不教訓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敢將主意打到我身上,污了坊里數萬貫的錢,氣得我連續幾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堂堂的『長安神射薛小娘』也有搞不定的事?」見她抵死不提新帳房的事,虢國夫人的聲音不禁低了下去。

一開始,她只是對坊間傳言起了興趣--到底是怎麼樣的男人,能博得白靈君如此青睞?讓她愛到連事業都不顧了,每天只守著情郎過活。

虢國夫人很好奇,白靈君是她見過,極少數有貌、有才、更有心機的女人,這樣厲害的一號人物,怎麼可能被一個男人迷惑?

像她,就絕不甘心屈服在一個男子之下,只要是她看中意的,她就要得到手,即便那人是皇帝,還不是被她玩得團團轉。

而她最欣賞的白靈君卻為了一個男人,收斂高飛天空的羽翼,為什麼?她怎會甘心放棄恁般美好的未來,只為了一人洗手做羹湯?

除非--

這個男人獨一無二、出類拔萃、超凡脫俗。

若既然有這樣一名偉男子,以虢國夫人的性子,又怎會不想沾一沾?

因此,她直接找上白靈君。一個男人罷了,難道她敢不給自己面子?

偏偏白靈君就是百般推託,難道她不知道她是什麼身分?就憑她一個小小商人之女,也想和楊家斗?她是被愛情迷昏腦袋了吧?

「夫人見笑了,我不過一介平民,能有什麼本事,一手遮天?」白靈君這話說得有點重了,虢國夫人不禁變了臉色。

「本夫人倒不知,在這大唐國土上,除了陛下,還有誰能有如許本事,一肩扛天下。」虢國夫人也暗示她,現在的皇帝是姓李沒錯,但李隆基最寵信的卻是楊家人。

她的一句話幾乎可以代表陛下的口諭了,白靈君最好識相點,否則……哼,別說一個霓裳坊,一百個霓裳坊,她一掌拍下,依然灰飛煙滅。

白靈君氣得牙都快咬出血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女人,居然為了搶男人,如此不擇手段!

而皇帝也太昏庸了,就為了寵一個楊貴妃,讓五楊橫行霸道,搞得天怒人怨,這樣的國家要不出事,還真沒天理。

她正自煩惱著該怎麼打發虢國夫人,又不以得罪她,儘管她真的蠻橫無理到了極點,但只要皇帝對楊家榮寵不衰,誰礙了她的路,就真的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一個人死不怕,但她身後有一大家子,還有……華少陽……她怎麼能夠連累他們?

正當她憂愁難解時,砰地一聲巨響,小花廳的大門又被撞破了。

白靈君用力按了一下額角。這個柱頭兒……到底要教他幾回,他才能學會進門前,要先敲門,而不是把門撞壞。

尤其她現在滿腹煩憂,他又干出這等蠢事,她真的是氣到一口血都要噴出來了。

「柱頭兒--」她怒吼,聲音響得連樑柱都搖晃起來,震落幾許灰塵。

虢國夫人臉色微變。她怎麼忘了,白靈君還有一身好功夫,她現在隻身一人若將她逼急了,誰知狗急會不會跳牆?

君子不立危牆下。虢國夫人心下決定,今天先放過她,改日再與她算帳。

這世上沒人能違背她的命令,哪怕是皇帝妹夫也一樣。既然李隆基都能被她玩弄於股掌間,那麼一個小小的白靈君……哼,今天的事情,她會要她百倍償還的!

而柱頭兒則被那記喝斥嚇得呆了。

白靈君從未用如此嚴厲的口氣和他說話,自從華少陽出現后,她真的變了好多,變得他幾乎快不認識她了。

為什麼?十數年的情分,會連幾天的緣分都抵不過?他不懂,但那一絲怒意已悄悄在原本雪白如紙的心頭上,扎了根。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要敲門,你怎麼永遠都記不住?你的腦袋到底都裝了些什麼?」白靈君滔滔不絕地罵著,企圖藉這件事轉移虢國夫人的注意。

「對不起,小姐。」柱頭兒低下頭,心好疼,而痛楚間,還有某些東西在蔓延。他腦子轉得慢,還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但若白靈君能多花心思仔細注意他一下,便會看出,那東西是--恨。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從來視白靈君如天如地的柱頭兒,純粹的愛情也因為一再受挫,而由愛生恨了。

「你要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夫人。」白靈君道,她罵柱頭兒其實也存了幾分私心,希望她先罵了,虢國夫人就能高抬貴手,不再與他計較這番莽撞。

否則--她真不知道要如何保住這個只長身體、卻不長腦袋的忠心小廝。

虢國夫人要找一個人麻煩的時候,誰也阻擋不了。就像她堂而皇之勾引陛下,白日宣淫,不小心被楊貴妃看見,氣得剪了頭髮,想要出家,來個眼不見為凈。

當皇上和楊貴妃吵到幾乎不可收拾時,人人都以為這放蕩淫浪的虢國夫人要完蛋了。

誰知,皇帝又千方百計哄回楊貴妃,但沒多久,他和虢國夫人還不是照樣偷情?

在男人心裡永遠都是這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白靈君壓著柱頭兒給虢國夫人下跪磕頭,夫人的心情終於好一點了。

她抬眼細細打量柱頭兒一番,胸口忽然微微熱了起來。她自信閱遍長安一流男子,但如柱頭兒這般強狀威武的,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奇怪,以前白靈君常常帶著他過府拜訪,她怎麼就沒注意到他?

虢國夫人的心情好了一點。今天白府這一遭,總算沒白走。

「都起來吧!反正也沒什麼事,只要你們不要求我賠門板的錢,怎麼樣都無所謂。」說著,她朝柱頭兒使了個媚眼。

但柱頭兒一顆心都在白靈君身上,哪裡會注意到虢國夫人,所以她的媚眼算是白使了。

虢國夫人不禁暗怒,怎麼白家的男人都如此不解風情?!她暗下決定,總有一天,要把這個傻大個兒給勾到手。

白靈君又壓著柱頭兒給虢國夫人再磕三個響頭,才道:「起來,跟夫人道謝,謝謝她的不罪之恩。」

柱頭兒茫茫然,像個牽線木偶似地任由白靈君擺布。

「謝夫人不罪之恩。」說是這麼說,但他心底根本沒底,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依然沉浸在對白靈君的憤怒中,無法自拔。

他越想就越氣、越想就越怨,最後,所有的憤怒跟埋怨都成了他心底恨意的部分,讓那株小小的幼苗迅速成長。

沒有人能知道,這份仇恨什麼時候會爆發,因為誰也想不到,素來忠厚老實的柱頭兒居然也有這一面。

虢國夫人笑著揮揮手,她才不在意這些無聊小事,她只想知道,要怎麼吸引這個威武的大個子的心思。

看他那寬闊的胸膛、粗壯的手臂,想像被他緊緊擁在懷中,那滋味一定很過癮吧?

虢國夫人想著想著,嬌顏興奮得通紅了起來。

「不謝、不謝,一點小事,憑我和你家小姐的交情,難道還會怪罪於你?」她邊說,柳腰款擺,半游半走地蹭到他身邊,才一湊近,鼻端便竄入一股雄厚的男人味,刺激得她雙腿都快酥軟了。「聽說你叫柱頭兒?」

「是!」柱頭兒不知道虢國夫人為什麼要靠得這麼近,他從小就喜歡白靈君,一輩子沒跟女人親密過,而這位夫人……聽說她的身份很高貴、手段厲害,尤其……仔細一看,夫人好漂亮,美得就像一顆熟透的桃。

她美麗的鳳眼斜睨著他,讓他更緊張了。

情不自禁,柱頭兒步步後退。

虢國夫人就像調戲一個純情良家男人般,寸寸進逼,直逼得他腳步一踉蹌,跌坐在地。

她仍然不放手,紆尊降貴地蹲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媚眼如絲地問道:「柱頭兒,你是哪裡人?你的眼睛……不像中原人啊!」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柱頭兒結結巴巴的。他不懂,為什麼虢國夫人的氣息會讓他的身體發燙。

白靈君一看情況不對,像只護崽的母雞般衝到他面前,張開雙臂護住他。

「夫人,柱頭兒很小就被人從西域拐賣到中原了,這期間,他生了一場大病,很多事都忘記了,請夫人別見怪,他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到於門板--」

虢國夫人揮手打斷她的話,「不過是兩扇門板而已,有什麼了不起,難道白府連兩扇門的錢都出不起,那……這樣好了,讓柱頭兒幫我做件事,這門嘛……我請人替你們做新的,你覺得如何?」

白靈君覺得很想掐死她。這個混帳女人,怎麼見到男人就發痴?!尤其還專挑她白府的,怎麼,當這裡是尋歡之地嗎?

「夫人說笑了,你寬宏大量,我們感激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有其他想法。」白靈君偷偷地扯了下柱頭兒的衣袖,示意他見機行事,同時,好幾開口說道:「柱頭兒,你還不趕快磕個頭,向夫人道謝,回去反省一下,為何自己老乾蠢事--」

虢國夫人再度打斷她。「我都說了,撞破兩扇門板而已,也不是啥大事,你就別再罵他了。」說著,丟了記媚眼給柱頭兒。「你說是不是啊?大個子。」

這麼快就幫柱頭兒取綽號了!白靈君快氣死。虢國夫人到底當她家是什麼地方?勾欄妓寨?她隨便看中一個人就可以帶回去取樂一番?

但白靈君也不輕易妥協,當年是她一手把柱頭兒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現在她也有責任在一頭不懷好意的母狼的虎視眈眈之下保護他。

「柱頭兒,說說看,到底是發生什麼事,讓你如此緊張,又忘記敲門,明明我之前才訓過你一回啊!你怎就這麼不曉事?」

「這個……」柱頭兒讓兩個女人的針鋒相對弄得有點傻眼,好半天後,才道:「是老大夫讓我來的,那位……華先生忽然吐血不止,恐有性命之憂……」他說到一半,面露厭惡。實在很討厭提到華少陽的名字。若非這個人,他美好的日子怎麼會突然改變?

「什麼?!」白為君一聽華少陽出事,便什麼理智、手段,全都忘光光了。

她跳起來,拉起裙擺便往客房跑。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走的時候,華少陽明明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工夫,他惡化得如此厲害?

虢國夫人見她跑了,眼珠子一轉,也跟在她身後跑,不過臨走前,不忘拉著柱頭兒一起。

就算白靈君不願這位威武的小廝與她春風一度又如何?難道還阻止得了?

別忘了,她姓楊,在這大唐國土上,還沒有哪個人可以違背楊家人的意思,哪怕這個人是高力士、已逝的相國李林甫,甚至是東宮太子……全部一樣。

白靈君……哼!她也不會例外。

現在她就是看中這小廝了,要他服侍自己快樂,她倒要看看,白靈君憑什麼、又有何本事阻止?

但是,一個柱頭兒是滿足不了她的,若那位華先生真是驚才絕艷、神仙下凡般的人物,她也想一起帶回家,歡樂一番。

她覺得白靈君真傻,其實她只喜歡玩,又不會真搶她的,借玩一下會怎樣?即便是玉環,發現她和陛下在御書房裡調情,也是睜隻眼閉隻眼,事情過了就算。

白靈君這麼機敏的人物,何苦為幾個男人跟她硬杠,反正等她玩完,就會還她了嘛!她又不是劉備借荊州,一借永不還。

男女之間只求開心,到於禮教啥的,讓它們見鬼去吧!

倘使那華先生真是個妙人兒,虢國夫人準備再跟白靈君談一次,也算謝謝她為自己的馬球隊做出貢獻。

可白靈君若再不識相,哼……別忘了,太子李亨見了她都要繞邊走,何況是她?

白靈君來到客房,入眼的就是一床的血,鮮紅的色澤像柄匕首,筆直刺入她心窩。

華少陽躺在床上,面如白紙,口鼻間還不停地溢出血沫,分明命不久矣。

她揪住老大夫的衣領搖晃。「為什麼會這樣?我出去前他明明還好好的,病情怎會突然惡化得如此之快?」

「這個……」老大夫被搖得全身骨頭快散了。「小老兒也不知道啊……咳咳咳……小姐可不可以放開老夫,老夫一定儘力救治華公子……」

「救他!一定要給我救回來!」她撕心裂肺地叫道:「我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我絕不要他死!」

她沒發現,那句話一出口,床上的華少陽身子狠狠一震,說不出胸口那痛徹心肺的感受是什麼。

他們認識明明沒多久,做得最多的是爭吵,為帳冊上的每一筆帳目吵和不可開交。

可她現在卻為了他,什麼也不顧了,只求他平安無事。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此關心他?

他孑然一身,難道還有值得她圖謀的地方?或者,她是個外表強悍,內心卻如他師父一般濫好人的女子?再不然她……他們……

即使不可思議,但他仍不得不懷疑,一對陌生的男女可不可能就為幾日的相處,產生深厚的情誼?

他不知道,但他已經開始後悔接下崔大少的這椿生意,他已變得不像自己了。

而「後悔」這滋味,他至少十年不曾嘗過了。自從師父死後,他的一部分也隨之逝去,再尋不回那純粹乾淨的心。

但認識白靈君之後,她好像無時無該洗滌了他的心,他說不清,可那正在心底發芽生根的感情卻是真正地透如羊脂白玉、明勝琉璃珍珠。

這種感情讓他既快樂又畏懼,莫非……這就是喜歡,一種單純的、沒有任何目的的愛戀?

他不知道,腦子裡很亂,一時是清風師父的身影、一時是白靈君的溫情嬌笑,他們偶爾重疊在一起,一會兒又分開。

不多時,清風師父的身影漸漸淡去了,剩下的白靈君的喜、她的怒、她的憂、她的樂……她完全沒有通知一聲,便進了他心裡,先是佔據一角,漸漸地蔓延開來。而他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任由這份溫情柔軟了他堅實多年的心,並且心甘情願,為她奉獻出自己那很少很少、僅剩的單純真心。

愛可以來得這樣迅速、如此急迫、毫不講道理嗎?

他不懂,這道課題師父沒教過,他只能在迷茫中自己摸索。

如今,他沒有太多的想法,他只知道虢國夫人找上門,必有圖謀。那蛇蠍女人想要什麼?金錢?權勢?名利?

開玩笑,身為楊家人,那些東西她已經多到有剩了。

那麼,她找上白靈君又為何事?

他想到虢國夫人放蕩風流的風評,莫非……她是聽見了謠言,鼎鼎有名的白靈君突然為一個男人神魂顛倒,連霓裳坊都不顧了,便起了好奇,想來分杯羹?

那麼,她的來意就昭然若揭了。她是為他華少陽而來。

華少陽極有信心--雖然他不知道這份信心打哪兒來,但他就是曉得,白靈君不會屈服於虢國夫人的威脅將他交出去。

可跟虢國夫人硬杠,吃虧的一定是白靈君。

為此,他不惜運功震傷自己的心脈,讓本已快痊癒的病體再添內傷,才會造成現下奄奄一息的可怕情況。

他為了她,不惜自殘己身。

運功的時候,他沒有想得太多,只顧著要儘快為白靈君解圍,但真的讓病痛纏身後,他便有些後悔了,她只是他一椿任務的目標,有必要為她做到這種程度嗎?

可一聽見她的悲泣,他又喜又後悔,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悔的是,這本是件簡單的任務,如今弄成這樣,將來該如何收手?

他不知道,心裡既迷惘又酸澀,一絲苦笑逸出唇角。原來愛情並百世人傳頌的那般美麗甘甜,還有更多的千滋百味,讓他一時間無所適從。

至於虢國夫人,一進客房,見到滿床鮮血,轉身就走。

楊家初始並不富裕,若非楊玉環得到君王寵愛,楊家人不會在一夕間飛上高枝,傲視天下。

而客房內的一切,卻讓她想起那段不堪的過往,早逝的爹娘、身弱的前夫、那捉襟見肘的討厭日子。

她討厭死那些東西了,永遠不願再回憶,所以她連華少陽的臉都沒看,掉頭便離開。

臨走前,她拖著柱頭兒,硬要他送她出去。

一路上,如花媚眼將這威武大漢迷得三魂差點丟了七魄,若非他對白靈君的依戀太深,早在不知不覺間被她拐走了。

但虢國夫人還是看出來了,這男子不是對她無意,他已心動,只是暫時不敢行動。

她雖然喜歡那種刺激的情潮慾火,但偶而品嘗一下這類調情的小情小愛,也別有一番滋味。

因此她也不催逼柱頭兒,只在被扶上轎前,伸出那柔軟如綿的手指,在他掌心輕扣了一下。

柱頭兒大吃一驚,猛地往後跳,不小心一屁股坐倒在地。

虢國夫人看得嬌笑不已。

「小冤家,」如絲媚眼拋去,再加一記飛吻。「下回本夫人再來,你可別說不認得我哦!」然後,她上轎離去。

留下柱頭兒呆坐地面。夫人真的好美好美,她那意思……是喜歡他嗎?

他愛白靈君,愛到可以為她死,可她卻視他的心如敝徙,滿心滿眼只有那來路不明的病書生。

他不知道華少陽到底哪裡好,但白靈君的絕情卻深深傷害了他。

而這時,虢國夫人的柔情卻像水般一點一滴滲入他的心。

也許一時間,他還是愛白靈君勝過虢國夫人,但以後……他又想起剛才受過的喝罵,心生一絲仇怨。

或者某一天之後,他的愛會完全消逝在白靈君的不知珍惜中,而虢國夫人的情則佔據他心底吧?

這種事,誰知道呢?

只是他從沒想過,以虢國夫人的身份,怎麼可能真心愛上一名小廝?她喜歡的是玩,而非這種真心誠意、一世不變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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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綺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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