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不餓。」她在圓桌前坐下,「我沒心情吃飯。」
「小姐,您不可以這樣,再鐵打的身子,也不能不吃飯啊。」小悅想了下,「不然我去廚房拿點點心過來給您?」
「下了,謝謝。」向歸人回頭看往床鋪方向,「你床整理好了嗎?我想睡了。」
小悅點點頭,「好了。」
向歸人換了衣服躺下,在昏暗中,一雙眼瞪得大大的,淚無聲無息的流。
她該怎麼辦才好?
今兒個見不著睿俠,二姨娘又教她挑個遠離出生地的尼姑庵出家,恐怕她這輩子當真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甘心嗎?
她不甘心啊!
她痛恨自己的命運,不懂為何她的人生要隨人擺布,打一出世就身不由己。
她一直不懂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讓眾人嫌棄。
還是說,她的出生,本來就是個錯誤?
她根本不該出生的?
或許她不在了,大家都清幽吧……
打定了主意,她起身下床,拉開衣箱,想找尋可尋短見的工具,卻意外挖出一套男孩服飾。
她拿起那套衣服,坐在地上,撫著衣料,不由得笑了。
那是她跟秋睿俠還玩在一塊兒時,他一時起的主意,要她穿上男裝陪他一起上街遊玩。
她沒有男裝,所以這套衣服是他的,那時的他比她高了些,所以穿在她身上很是寬鬆,剛好掩去了她的女性特徵。
沒了女子的限制,她那日玩得好瘋狂好快樂。
她跟著他東西買了就邊走邊吃,上餐館點東西時,學著他坐沒坐相,還將一隻腳翹在椅上。
他們去河裡釣魚,捲起褲管抓小蝦,他還直接堆了石塊起了火,將釣起來的魚蝦直接火烤。
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烤魚,比家中重金聘來的廚師料理得還要好吃。
過去的她,真的好快樂好快樂的呀……
清澈的眼淚染上了衣,滲透了進去,像是剛落雨的地面。
她將衣服抖開來,在身上比了比,袖子跟褲管稍微短了些,但只要將布料放了,修改一下,就沒問題了。
望著衣服,她登時改變了輕生的主意。
既然這兒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處,那麼她就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隔日早晨,小悅來到向歸人房中要替她更衣梳洗時,發現屋內沒人。
「小姐上哪去了?」
屋中雖然沒人,但床鋪倒顯得特別凌亂,小悅不得不先放下手上的洗臉盆,先來整理床鋪。
一拉開被子,就看到裡頭藏著兩封書信,以及一個小布包。
一封書信未署名,另一封則寫著小悅兩字。
小悅雖然是婢女,但她是識字的,這是因為向歸人只要在秋睿俠那習得新字,一定向小悅炫耀,並也要小悅跟著一起學。
顏青蓉不讓向歸入學字讀書,但秋睿俠在研習時,必定拉著向歸人一起,而向歸人學了字回來后,偷偷練習時也要小悅跟著一起,所以兩人的讀寫能力相當。
小悅納悶的拿起給自己的書信,拆開后閱讀。
小悅,我走了,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拿著旁邊的包袱離開吧,要不然,我怕我娘會遷怒到你身上。
那些珠寶首飾你拿去變賣,找個離這兒遠遠的地方住下,或是找個好人嫁了。
另一封信是要給我爹娘的,你放桌上就好,我猜等他們發現我們不見了,應該咱倆都已出城了吧。
我信中說你是跟我一道走的,要他們別找我們兩個,所以你不用擔心會被追緝。
謝謝你長久以來的照顧,這個家中,就你待我最好,竭誠的希望你未來一切安好。
「小姐……」小悅顫抖著手放下書信,拆開旁邊的布包,裡頭果然是一些貴重首飾,經過變賣之後,只要不奢侈浪費,可過上幾年衣食無虞的日子。
「嗚嗚……」小悅手持書信,貼在胸口痛哭了一會後,毅然決然擦掉眼淚,拿著信與布包,回到自己的房裡隨意整理幾件換洗的衣服,將行囊放到購物用的籃子內,離開了向家莊。
一大清早,天才剛亮,秋劍鏢局的鏢車就出發了。
這次運送的是賑災的庫銀,故責任十分重大,雖是居喪期間,秋睿俠亦堅持親自走鏢運送。
浩浩蕩蕩的二十幾輛馬車,載著救命的銀子往今年夏季飽受水患之苦的南方而行。
才出了城沒多久,後方就出了狀況。
身為鏢局第一高手,亦負責押后的許大空向秋睿俠稟明抓到一個可疑人物,詢問該如何發落。
「那小子清瘦矮小,看起來很不起眼,可能是盜賊派來探路的。」許大空如是說。
「將那小子押過來。」秋睿俠指示。
一名手下將個子矮小的可疑人物抓到秋睿俠的眼前來。
那人果然如許大空所言十分不起眼,頭戴頂過大的帽子,幾乎遮掩了半張臉。
但秋睿俠卻覺得看得見的下半臉,意外眼熟。
怎麼可能……他揮去腦中的疑猜。
她不可能女扮男裝出現在這的。
「把帽子拿下。」秋睿俠命令。
小個子手抓著帽子躊躇,旁邊的手下倒是不耐煩的直接拉下。
小個子慌亂的垂首,但已來不及,秋睿俠清楚的看見對方容貌。
他難以置信她的出現,更不解她扮男裝尾隨鏢車是想做啥。
「唷,這小子長得挺俊的。」拉帽的手下說。
秋睿俠翻了個白眼。
明明是個女的,他手下的眼是瞎了嗎?
另一旁的許太空是從小在秋劍山莊接受訓練的武師,雖然向歸人脂粉末施,但他可說從小看她到大,故也很快的就認出她來。
向家大小姐、秋家大少爺的未婚妻女扮男裝出現,為的是哪樁?
許大空雖然心底困惑,但未表現在臉上,一切交給秋睿俠去發落。
除了他以外,亦有幾名秋劍山莊出身的鏢師發現向歸人的身分,許大空以眼神指示,大夥很有默契的不表態,沉默不語。
「把『他』留著,回去你的崗位,吩咐車列繼續前進。」秋睿俠下令道。
「是的,二少爺。」手下領命,各回其位,車子繼續往前行,一一行過兩人身邊,隨車的人忍不住好奇的窺探相對卻不說話的兩人。
一直到車子都過了,他才沉著聲,徐緩道,「你想幹啥?」
向歸人抓緊手上昨晚縫好、拿來遮掩身分的帽子,好像它是救命符般的用力。
她一路躲藏尾隨,想等到郊外再向秋睿俠表明身分,哀求他給予同行,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他們才剛出城,她一定會被趕回去的。
「我……我想跟你們走。」她囁嚅道。
「走?」他嗤笑,「你道我們是去遊山玩水?!我們是運鏢車,這一路兇險難測,你跟來做啥?」
「我知道你們是去幹啥的,你們的工作內容我很清楚,這些你都告訴過我。」打他進入鏢局工作,就常告訴她工作、岡容,所以她非常清楚。
「那你還跟?」想找死嗎?
「求求你讓我同行。」她央求道。
「不可能!」
「我絕不會給你添麻煩!」
「若出現想搶鏢的盜賊,我可是管不了你的。」他恫嚇。
「沒關係,你不用管我,只要讓我跟著就好。」就算髮生意外,她也不會怨怪任何人。
「你回去。」最好他真能狠下心不管。
「不!」她語氣堅決。
「你跟著我到底是想幹啥?」他揉著眉心:山頭十分煩躁。
「我……我晚點告訴你,好嗎?」她不想這麼快就被趕走。
「我不會讓你跟的,你走!」
向歸人咬了咬牙,小跑步欲跟上鏢車的尾端。
秋睿俠一把將她拉回,「都叫你回去了,你別給我添麻煩!」
「這條路是你辟的嗎?我要往哪走,你管得著?」
「你!」他狠瞪著她。
「放手,否則我大喊非禮!」
「不管你了!」秋睿俠甩手而去。
嬌里嬌氣的大小姐不可能撐多久,他相信她很快的就會放棄,到時他再差人送她回去就行。
只是他心裡困惑她為何堅持要跟著?
她心底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不懂,但他逼自己別去想。
她,不屬於他,所以她的事,與他無關!
車子出了城后沒多久,依照秋睿俠的指示分成三路,各往不同的路走,但最終目的地是相同的。
這樣做,是怕鏢車行列太長,被盜賊盯上時,人手難以集中,不好防禦,而向歸人跟著的,自然是由秋睿俠主導的這一列。
「二少爺。」名喚紀寶源的手下納悶的問,「那個小子一直跟著我們。」
紀寶源是從外聘請的鏢師,走動範圍不包含秋劍山莊,故不識得幾乎未上過鏢局的向歸人。
「別理她。」
「他真的不是盜賊?」紀寶源心中還是怕怕的。
「她是我大……」想到向歸人的女扮男裝,他將「大哥的未婚妻」六個字吞下,「她是我認識的。」
「那他跟著我們幹啥?」放個奇怪的小夥子跟著,實在有些怪異。
「好像是要去找誰,說跟著我們較安全。」他隨口胡掰了理由。
不對啊,他該跟紀寶源說實話,或者叫個子跟熊般魁梧巨大的紀寶源去嚇她一嚇,說不定她就會嚇得跑走了,他何必費事替她找借口?
秋睿俠弄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原來如此。」紀寶源恍然大悟。
紀寶源一個箭步走來落在鏢車尾端數步遠的向歸人前,「小兄弟,你怕危險,就跟緊一點。」
向歸人訝異抬首,不解這個人為何突然來向她示好,還教她跟緊點。
彷徨的眼看向秋睿俠,因為距離太遠,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在四目相觸的剎那,他還是無情的撇開頭去。
「好的,謝謝。」不管如何,他總是讓她跟了,光是這樣,就夠了。
當車列走到下一個城鎮時,天色已暗,故在一家客棧投宿,鏢車則分派時間,每兩人一組,輪流看守,廂房亦是兩人一間,只有秋睿俠自己獨住。
「那個小兄弟呢?」當分配好房間,紀寶源詢問秋睿俠。
「她是鏢局的人嗎?」秋睿俠問。
「呃……不是。」
「那就不關我們的事。」秋睿俠拿著行囊直接走上客棧二樓。
上樓之後,他忍不住倚在欄杆旁,望著樓下向歸人的舉動。
他以為她很快就會放棄,沒想到她竟然堅持這麼久,讓他更好奇她的目的,但想到她過往的無情,他又賭氣不想再問。
這是向歸人第一次遠行,故很多規矩都不曉得,只能默默站在一旁偷偷觀察,並學習起來。
待櫃檯清空時,她才敢走上前問,「請問有客房嗎?」
「很抱歉,剛才的客人已經把房間都訂光了。」打著算盤的掌柜回道。
「都訂光了?」向歸人訝然瞠目。
「不好意思。」掌柜道完歉,就到前頭招呼客人去了。
向歸人局促不安的揉手,不經意抬頭上望,發現秋睿俠的注視,張口欲言,他不給她任何機會,轉身進房。
他該不會以為她想跟他討個房住吧?向歸人苦笑。
這一路走來,他理都不理她,平時出門都有馬車相送的大小姐,走了一天的路,實在苦不堪言,腳底長了水泡也不敢說,只能忍著疼努力跟上。
這客棧沒房間了,但晚上她一定得有個落腳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