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意外（一）
「我們到上面坐坐吧。」魏鵬抬頭看著小山上的一個涼亭。
「你的腿是不能登高的。」李菲連忙說道。
「沒關係的！走！」魏鵬說著架起拐杖，轉身就向小山上走，李菲著急地跟在後面，魏鵬故意似的，雖然架著拐杖，卻走得飛快，可把李菲急壞了，跟在後面拽他也不是，不攔他也不是，只好緊緊跟在他的後面，生怕他摔倒，後面遠遠跟著的那兩名戰士見魏鵬上了山，而那小山最頂上只有那個涼亭，倆人知趣地並沒有上去，乾脆在山下筆直地站起崗來，魏鵬一口氣上了幾十米高的小山，回頭微笑地看著有些氣喘的李菲，李菲瞪了他一眼，嗔怪地說道：「看看你這樣子，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你是假受傷呢！誰知道你是……別忘了，你的傷都還在恢復期呢！」
李菲想說「誰知道你是從死亡線上搶救回來的？」忽然想起那天第一次見到魏鵬時的情景，不免有些后怕，連這句話都咽了回去。同時忍不住看了一眼魏鵬，現在的魏鵬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氣色，健壯的身軀，黑里透紅、稜角分明的臉，虎目劍眉，說不出的英俊，又透著一股特殊的強悍之氣，尤其是他那沉靜深邃中帶著凜然正氣，同時又有些桀驁的眼神，讓李菲心裡又是驚訝又是感嘆，她不知道魏鵬到底是什麼樣的軍人，但是李菲知道，能擁有這樣的眼神的軍人，或許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軍人！
魏鵬這時候將拐杖靠在涼亭一旁，身體坐到涼亭里的長條椅子上，看著李菲笑道：「你們這些醫生啊，總是講究理論理論的，理論上不能這樣，不能那樣的，要知道，理論和實際是有差別的。」
「但是理論就是科學，是通過實踐得來的呀！」李菲並不同意魏鵬的觀點，倔強地撅起小嘴，指著魏鵬說道：「就說你吧，你的大腿根部的槍傷曾經嚴重化膿，子彈不但穿進了肌肉內部，也同時擦傷了那裡的韌帶和神經，從外科醫學理論上講，你現在只適合在平地上藉助拐杖做一些舒緩的平地運動，時間絕對不能過十分鐘，看咱們都出來十幾分鐘了，你又自己爬了這幾十米，這對你的恢復很不利。還有你肚子上的傷口，雖然已經拆線，但是並不代表已經完全癒合，皮下組織和裡面的肌肉都是剛剛接合到一起，劇烈的活動很容易使它們重新撕裂的……」
「嘿嘿，碩士小姐，要講理論我可絕對不是你的對手。」魏鵬笑著說道：「我的意思是講，有的時候，當實際需要或者說是必須的時候，理論上的東西往往是不能迷信的，舉個例子：董存瑞同志當初炸碉堡的時候，腿上是受了傷的，要是按照理論，受了傷的腿，是不是不適合長時間站立呀？還有邱少雲同志，這個不用醫學理論，用邏輯理論就可以了――身上著火的時候，理論上是不能一動不動的吧？再比如戰場上吧，在戰場上，我們的戰士受了傷，就可以安心的按照醫學理論，靜靜地一動不動以減緩血液流失，等待救助么？不能！在戰場上，只要我們還沒有死，還有一口氣在，只要我們的手還能握得住刀，勾得動扳機，就不能放棄，就要衝鋒殺敵，死，也要死在衝鋒的道路上！在我的心裡，是永遠沒有理論上行與不行的！」
魏鵬原本只是想跟這個倔強的女孩子開個玩笑，卻沒想到說到最後連自己都沒有收得住，越說越激動起來，李菲驚訝地看著魏鵬，眼神逐漸凝望，她沒有想到魏鵬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幾句話在別人說來，也許還不會怎樣，但是，李菲可以看出來，魏鵬說這些話的時候，那神色，那目光，那語氣，他並不是在說一段空話狠話，而是彷彿在說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或者說，是在表明自己的一個心態，一種思想，這樣的思想李菲曾經在電視電影中書中見到過，卻還是第一次聽人親口說出來，而當魏鵬說出來的時候，李菲被震撼了。
魏鵬感覺自己有些激動了，連忙道歉，李菲呆了足足兩分鐘，忽然看著魏鵬，說道：「魏鵬，我知道，有許多的事情，我不應該知道。但是，我卻可以真切的感受到，現在是一名真正的軍人在跟我說話。」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李菲說出這樣的感慨，卻並不是一時的思潮湧動。從第一天見魏鵬醒來開始的那一刻，李菲就深深的感觸到，這個迷一樣的男人，有著太多的與眾不同之處。李菲是外科醫生，懂得理論，也見識過許多的傷者，但是，她第一次見到一個身受三處重傷，身體嚴重脫水，渾身幾乎沒有一處好肉的傷員皺過一次眉頭喊過一次疼，每次給他換藥的時候，尤其是在給化膿的大腿傷口清洗消毒的時候，她自己都忍不住會有些隱惻，旁邊的小護士經常嚇得直流眼淚，可魏鵬每次都是談笑自若，從來沒有當回事。魏鵬的堅強，樂觀，一直在打動著她，這也許就是她對這位硬漢越來越「著迷「的原因之一吧。
「你經歷過許多次那樣的場面嗎？」李菲忽然問。
魏鵬的目光凝重起來，似乎陷入了無盡的思緒，久久，他才說道：「我常常在想，我是一名軍人，在我看來，真正意義上的軍人其實只有兩種，一種是戰士，一種是烈士。烈士為國而死，戰士為國而戰，軍人的存在就是為了戰鬥，生命不息，戰鬥不止，死了，也要成為烈士！這其實不單單是我一個人的觀點，我的部隊里，我的戰友、兄弟們，都存在著同樣的觀點。他們之中，有的是英勇無畏的戰士，而有許多，已經成為了烈士……和那些已經成為烈士的兄弟們相比，我，作為還活著的一個，有什麼不值得慶幸的呢？」
李菲靜靜地聽著，魏鵬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她卻明明知道了問題的答案，李菲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真的有這樣的一些軍人存在，存在於她的想象之外，在她的想象中，和平的國家，平靜的世界，是沒有太多的殺戮與血腥的，是沒有那樣讓人倍感壯烈甚至殘酷的戰爭的，現在她明白，自己想錯了！而直到這個時候，李菲才第一次看到魏鵬的雙眼中，隱含著的淚花，這個鐵打的硬漢原來也是這樣的一面，李菲越來越感覺到魏鵬的神秘。也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魏鵬這兩個字，深深地刻在了李菲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