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這麼一回事嗎?為什麼他沒有半點印象?
由他的表情,她印證了一切。
海揚根本從來沒有把她放在心中——
驀地,傷心的淚水加速溢出她的眼眶。
「這些年來,我們之間到底算什麼?」
他們之間……並不是她以為的那般有緣。
他與她的緣,一直以來都是她強求來的結果。
兩人的婚姻是這樣,孩子也是這樣,他的愛……一切都是她自以為是的結果。
「你真的愛我嗎?還是捨不得傷害像我這樣一個笨女人,所以強逼著說服自己,說你其實愛我?又或者是不想傷害女兒,所以勉強維持我們的婚姻?」她抽噎著,暗暗嘲諷著自己。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這個婚姻對海揚而言是枷鎖,只是她自私的貪戀著他的好,不願放手……
聽著她自怨自艾的話語,海揚一張俊臉綳得很緊,眼神也變得嚴厲,「你到底在胡說什麼?」
整個人陷在說不出的絕望悲傷當中,宋茉岑對他視若無睹,嗚咽的喃喃,「學姊說得沒錯,我是心機重才可以得到你。如果不是那一晚,如果不是曦曦,我們之間根本不會有交集……」
她一直是自卑的,但因為明信片,她以為至少海揚心裡有她,他是在乎她的。
現下突然明白這個一直支持她的信念只是她的自以為是,當多年來認定的事被否定、推翻后,她的自信在瞬間徹底崩潰。
聽著她抽抽噎噎的話語,海揚不是全部都懂,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梅謹絕對和妻子見面了。
「梅謹來找過你?她到底和你說了什麼?」他厲聲質問。
「學姊和我說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她萬念俱灰,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
海揚的心狠狠的、重重的抽了一下,「該死!她到底說了什麼,可以讓你傷心成這樣?」
彷彿沒聽見他憤怒的話語,她任由泛濫的淚水滑落臉頰,哽咽得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他被她心碎欲死的模樣搞得心煩意亂,扣住她的下巴,強逼著她看著自己。
「看著我!告訴我,梅謹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宋茉岑的喉嚨梗著難以言喻的苦楚滋味,勉為其難的擠出話,「學姊對我說什麼,重要嗎?」
「重要!我要你說,一字一句都告訴我。」他語氣強硬的命令,眼底迸射出兩道盛怒的光芒。
她從沒見過海揚這麼生氣的樣子,眼淚不自覺的止住,一直積鬱在心底的話無意識的飄出——
「學姊說,那一晚你去見了她。你幫她找了飯店,你口袋裡有她的珍珠耳環……學姊還說,你會娶我,是因為孩子……我知道你是因為孩子才不得不娶我……但我不知道……明信片是小豪幫你寄給我的……你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因為你愛的不是我……一直以來……一直以來是我自作多情……是我……」
海揚目光深沉的看著她,細細思索她說的話。
前半段,他聽懂了,那該死的梅謹居然利用這點來傷害她,而他該死的為了不讓她多想,所以說了謊,讓梅謹達到破壞他們夫妻感情的目的。
這也讓他瞬間明白,妻子最近為何時常精神恍惚,不然就是用若有所思的眼眸看著他。
他氣得想掐死梅謹!
只是,他聽不懂後半段。
明信片是怎麼一回事?
那和他有沒有把她放在心上有什麼關係?
他深吸一口氣,撫平過度混亂的思緒,決定一個個解決她所說的事。
「梅謹半夜打電話來的那一次,我沒告訴你,甚至說謊騙你,是因為怕你多想,這是我的錯。再說,我對梅謹僅止於朋友,從沒想過要與她複合。她的珍珠耳環會掉進我的口袋,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因為她當時抱住我求我抱她,不小心掉進去。推開她之後,我就回家了。如果你不信,可以由我出門的時間到我回家的時間推算,更可以跟飯店調閱錄影帶,確定我離開的時間,你就可以明白我和她有沒有做什麼。至於孩子,如果我不喜歡你,怎麼會抱你?我會放任狀況發展到足以讓你懷孕的地步嗎?你到底在想什麼?這些日子以來,我做的一切,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明白我的心?」
聽著丈夫滔滔不絕的話,宋茉岑昏脹的腦子卻始終無法思考。
他是她的神、她的天、她的所有,因為太愛他,面對他時,她所有的思考和情緒反應全都會自動切換成在乎他的模式。
她一直處在太愛他的狀況里,以致被蒙蔽在盲目的愛著他的世界里。
現在聽到他坦誠傾吐內心深處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他其實是愛她的……
「你……你讓我好好的想一想……」
「還有什麼好想的?答案就是這麼簡單。」海揚放軟了語調,伸手想拉她。
她緊抿著唇,躲開他的碰觸。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到現在你還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我們之間的感情薄弱到禁不起梅謹的挑撥?」
「我不是不想相信,只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的心很亂,亂到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就算他們之間沒有當年的明信片當牽繫,海揚還是會愛她。
畢竟在這之前,他都是專註在工作和學術研究上,她和女兒,還有家庭,一向被他擺在第二位。
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認為他不愛她、不愛女兒,才會興起想放他自由,跟他離婚的念頭。
若不是他最近有極大的轉變,也許現在他們早就離婚了,她也不用面對這些難堪的事了。
她陷在自卑的死胡同里,走不出來。
「茉茉……我們好好的聊一聊。」
原以為妻子會如此傷心是因為梅謹的挑撥,不過顯然還不止如此,海揚直覺明信片的事是讓她完全喪失信心的主因。
他再次伸手,想將她擁進懷裡。
宋茉岑卻再次撥開他的手,拒絕他的碰觸。
「你讓我一個人好好的想一想,拜託……」
不等丈夫反應,她迅速轉身,奪門而出。
看著妻子消失在眼前,他不假思索的追了上去。
他得問清楚,那該死的明信片是怎麼一回事?
宋茉岑才跑出家門,一輛開得歪七扭八,速度卻極快的車子正好疾駛而來。
海揚還來不及提醒她要小心,便被突然響起的喇叭聲,以及讓人心驚膽跳的煞車聲、撞擊聲給震住。
他僵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妻子嬌弱的身子被那輛車子撞飛,滾到一旁,紅色的血液不斷的由她的頭部流出來。
「不!不要發生!不要發生……」一顆心急遽墜下,他驚駭的狂吼著,奔到她身邊。
他跪在地上,顫抖著手抱起倒在血泊中的女人,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壓住那不斷流出鮮血的傷口。
「茉茉……茉茉……不要……」
溫熱的血不斷的由他的指縫流出,他無助又惶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抓住她,將她留下。
宋茉岑思緒恍惚的看著丈夫淚流滿面的狼狽模樣,一時之間還沒意會到自己發生了什麼事,皺著一張小臉,輕輕的說:「老公……別哭……」
她想握住他的大手,卻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緊緊的握住她的小手,他涕泗縱橫,嗓音顫抖的說:「茉茉……我好愛你,如果你真的愛我,不要讓我傷心……不要讓我再經歷一次那種痛,不要……拜託……」
丈夫的話語斷斷續續的飄入耳里,她聽得不是很清楚,想開口問,但是頭昏昏的,全身的力氣像是被誰偷偷抽走,讓她連眼睛都睜不開,最後只能蠕動嘴唇,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入黑暗當中。
這時,鄰居們因為聽到那可怕的撞擊聲,紛紛走出來探看,一見到那狀況,嚇得驚聲尖叫。
「糟糕!海太太被車撞到了,快點,快點叫救護車!」
海揚神思恍惚,聽不到周遭的聲音,只看見一張張臉在他的眼前晃動,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想,這不是真的!他一定是在作夢!
他已經成功的阻止那個悲劇,悲劇不會再發生了。
「海揚,醒來!這是惡夢!這是惡夢!」
他拚命的捶打地面,企圖讓自己由夢中醒來。
然而他非但沒有醒來,還強烈的威覺到拳頭被柏油路磨破皮的痛楚。
這不是夢!
他一直以為自己避開悲劇了,事實卻不然,悲劇還是發生了。
這不是夢!
他整個人被推入無止盡的黑暗深淵,陷入更深層的絕望當中。
他的意識在黑暗中飄蕩。
為什麼悲劇還是發生了?
上天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在他以為自己可以重新獲得幸福時,又殘忍的奪走一切,殘忍的讓他再次感受那椎心剌骨的痛。
為什麼出事的人不是他?
為什麼?
為什麼……
海揚不斷的嘶吼,不斷的質問上天,為什麼要對他這麼殘忍?
他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
四周很吵。
耳邊有好多人在說話,除了來來去去的急促腳步聲外,似乎還有小女孩的哭聲。
誰?誰在哭?
「好吵……」他皺著眉頭抱怨,一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妹妹和女兒的臉,不解的問:「小沁……你怎麼來了?」
妹妹是流浪攝影師,總是在世界各國到處跑,兩兄妹真正能碰上、見到面的機會不多。
一見到兄長醒來,海沁激動得猛掉眼淚,「哥,我快被你嚇死了。」
當她接到醫院的通知,得知兄嫂出了車禍時,正住台灣的中部山區,立刻趕了過來,頭一個遇上的是被好心鄰居送來的侄女。
海揚還來不及反應,便聽到女兒可憐的哭喊聲。
「爹地,我要抱抱。」
「曦曦乖,爹地不舒服,姑姑抱你,好不好?」海沁柔聲安撫道。
海曦咬著唇,雖然十分不願意,但又不敢不聽話,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曦曦真乖。」海沁伸出手,將小女孩擁進懷裡。
海揚的意識漸漸回籠,終於看清楚周遭的環境,明白自己是在醫院。
驀地,他心一緊,想起了在暈倒前那讓他痛不欲生的記憶。
車禍……妻子被車子撞飛了出去,流了好多血……
隨著那一幕幕觸目驚心的畫面浮現腦海,他的心瞬間寒透。
「茉茉呢?」
沒料到兄長會這麼快問起嫂嫂,誨沁掩飾不了內心的傷痛,潸然淚下。
「哥,嫂嫂……嫂嫂她……」
一顆心被揪得緊緊的,他緊張的瞪著妹妹,顫聲問道:「茉茉怎麼了?」
海沁勉強壓抑悲痛,「哥,你不要太難過,醫生說,嫂嫂……」
「爹地,醫生叔叔說,媽咪睡著了。」海曦嬌甜稚嫩的嗓音突兀的響起。
睡著……
喪禮的一幕幕閃過腦海,女兒那時的童言童語有如喪鐘,敲出那有如前世的喪禮畫面。
心好痛,海揚幾乎被那一波一波的疼痛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