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惡毒老婦,你將我半邊臉毀去,我可也不讓你好受啊!」

地面上倒著一名年歲稍長的婦人,蜷縮著身軀簌簌抖晃,顏面扭曲猙獰,肌膚黑紫,正承受著莫大的痛楚。

「你……你這個賤人,毀了容……算便宜你了!」婦人倒在地面,懷著怨恨,厲聲吼道。

「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時。」少婦往婦人身上重重一踹,婦人悶哼一聲。

「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婦人說得咬牙切齒、怨毒之深,同時手裡不知拿了什麼藥物,眨眼間便要往嘴裡送。

少婦眼捷手快,急將婦人手中的藥丸揮掉。

「終究還是讓我得到神月教。你可別想死,我還想留下你,慢慢地凌遲……讓你嘗嘗那些毒玩意兒在你身上鑽進穿出的好滋味。哈哈……」笑聲未竟,陡地傳來呼呼兩聲,本已倒在地面的婦人倏地接連發出兩支銀針,力道猛勁,直入少婦雙瞳。

少婦雙眼瞬間淌下血水,她驚狂大叫,凄厲哀號,散發飄揚,望之猶如厲鬼。

「區區血罌丹我還沒看在眼裡,倒是這綿針里的斷腸草……」婦人見狀哈哈大笑,吃力地撐起身子,嗜血的眼神興奮躍動。

一聽及斷腸草,少婦臉色慘白。

婦人得意之際,轉頭像盯著獵物般直視倒在不遠處的少年。

「妹子啊,你就先走一步,姐姐我呢大發慈悲,待會兒就送你兒子過去,讓你們母子倆能在地府相聚,哈哈……」

驀地,一條長腰彩像活蛇般倏地纏住婦人的咽喉。

「我死了,你也別想獨活!」語出同時,少婦縱身往深谷一跳,雙手用力一扯,將婦人往下拉扯,兩人相繼摔落深谷。

少婦瘋狂的笑聲以及婦人驚駭的尖叫在空谷中回蕩,聲音漸去漸遠,片晌,山頂上回復寂靜。

良久,少年緩緩起身,一臉茫然,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夢……

然而,那不只是夢。冷遙夜驀地醒來,一臉悲哀凄楚。

天色晦暗未明,他起身梳洗后,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屋外天光幽微,十分靜謐。此刻底下人猶處於睡夢中,何況她一個大小姐?深眸往東側一睞,唇瓣不由得柔軟起來。

遠方傳來幾聲雞鳴,他驀地縱身往上騰躍,飄忽若神,幾個起落,人已來到西邊外城。

不久,幾聲馬蹄傳來,前方有人策馬賓士而來。近一看,馬背上是名青衣女子,尚未馳至他跟前,便縱身跳下,牽著馬匹走到他面前,神色恭謹,微微向他躬身。

「有任何動靜,立即通知。」他牽過馬匹,一個翻躍,落坐馬背,策馬而去。

他竟不告而別,連張字條都沒留下!

難道那夜的對話就是他的告別?這人也忒沒誠意!

她兩頰微鼓,一臉悶悶不樂。

「女兒啊,怎麼坐在這兒皺眉苦思?」季老爺一到東側後院,就見女兒若有所思地坐在園中小亭內。

「哪有苦思,女兒正賞花呢。」瞧!滿園花兒奼紫嫣紅,春景宜人。

「怎不讓人備個茶水?」季老爺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她懶懶回道︰「別了,多浪費是不?」

「這丫頭……哈哈……」被女兒這麼一糗,他倒不以為意。

「阿爹這會兒怎會在家?」季老爺平日出門巡視各家茶肆酒樓,不近黃昏是回不了家的。今兒個午後,竟然在家裡?

「不就那個……」季老爺眼光閃爍,乾笑幾聲。「哈哈……難得偷閑、難得偷閑!」

螓首倚著欄杆,她眼皮掀都懶得掀起。唉!她還不了解阿爹的心思嘛!

前天清早,丫鬟寶兒慌慌張張地,說是一早就不見冷公子人影,客廂房已給整理過,冷公子的東西全不見了。

她急忙奔了過去,敞開門一望,客廂房內潔凈明亮,幾乎瞧不出有人留宿過的痕迹。

他走了!

連著幾天,她心口總悶悶地,做啥事都提不起勁,每日除了上關家一趟,就是回屋裡東側後院待著,也不大上街閑逛,整個人慵慵懶懶。

她睞著阿爹,知道他是擔心女兒來著。

那一晚季老爺與冷遙夜談過,翌日他即離去,季老爺以為是自個兒把人給嚇跑,想問女兒人怎麼走了?又怕女兒生氣,這麼琢磨了幾天,這會兒忍不住,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呢。

「珞兒,那個……姓冷的?」吞吞吐吐著。

「阿爹,人家找到了親人,回鄉去了。」她抬起頭,索性與阿爹講明。

「原來啊,害阿爹以為……」釋懷地笑了笑,忍不住又道︰「回去也不急在一時嘛。」

「說不定家裡有人等著呢。」話里有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苦澀。

「冷公子尚未娶妻……」見女兒投射過來的狐疑眼神,他呵呵道︰「不是阿爹問的,是上回閑聊時冷公子提及。」

冷遙夜會主動提及這種事才真有鬼!她斜瞄一眼。

季老爺一時心虛,連忙轉移話題︰「我聽王員外說咱們城西幾家茶樓座無虛席哪,還說打從昨夜至今早城西那邊陸續涌走入潮,看來都是些外地來的陌生漢子。」

「啊?」她挑著眉,總算有點興緻。

這倒奇了,臨陽城雖有不少外來客,然此時又非大節大日,哪來那麼多外地人?

「外地人花起銀兩應是不手軟,倒不如……」季老爺沉醉在自我想象的金山銀山裡。

「阿爹,您該不是盤算著要如何趁機大撈一筆吧?」她眯起眼問道。

呵呵!知父莫若女,季老爺咧嘴得意一笑。

「阿爹,這種趁機哄抬物價的行為……嘖嘖嘖,會絕子……」

「呸呸呸……你這丫頭都老大不小了,還這般口無遮攔。再說,阿爹是這般不仁不義、投機取巧之徒嗎?」真氣死他了……季老爺臉上那十足十的沖沖怒氣,實則有五六分是故意佯裝,用以掩飾心中那麼丁點兒心虛。

見阿爹面子掛不住,她忙討好道︰「堂堂季老爺子當然不是這般投機之徒,否則哪來這麼個玲瓏可愛的女兒呀。」

「呿!凈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他笑罵著,往女兒頭上輕輕一拍。

季珞語輕巧閃過,站起來說︰「待女兒去瞧瞧,如何幫咱們茶樓撈上一筆。」

「得了,想出去溜溜就明講。」季老爺笑著搖搖頭。出門散散心也好,這幾日見女兒難掩失落神色,他心裡一陣不舍。

「還是阿爹最了解女兒。」

「這還用說嗎!」疼寵之情溢於言表。

與季實走在街上,她左右張望,覺得城西大街氛圍異常,往來行人不少是佩劍帶刀的江湖人物。剛踏進四季茶樓,她目光往樓內一掃,果真如阿爹所言。

「今兒個茶樓不太一樣?」看看那些人,竟有大半是生面孔。

「是啊。今早就陸續湧進這些人,二樓更是坐滿了一群看似高來高去的江湖漢子,咱們臨陽城何時見過這等陣仗。」孫掌柜低聲回道。

臨陽城商賈文人居多,不似小舞他們德化鎮,三教五流穿梭其中,因而季珞語一聽見江湖漢子,那雙眸子驀地陡亮,饒富興味地瞧呀瞧,心裡忖度著,或許可以打探打探,為下一期的《三殊漫談》添些新題材。

「咱們臨陽城最近有何盛事?」一定有事,否則這些奔走於天涯的江湖人,怎會不約而同聚在此地?

「沒什麼盛會。剛才進門的人嘴裡好像念著什麼……神……神月教?」應該是這個詞兒吧?孫掌柜疑惑地晃晃頭。

她聽了,心頭卻是一凜。之前曾聽人提及一段武林軼事︰十二年前神月教主一心想統霸中原武林,放任教眾胡作非為,殘殺不少江湖中人。武林人士為求自保,便決意結盟,推舉新任武林盟主帶領抗敵。那一戰打得轟轟烈烈,兩派爭殺結果,雙方死傷慘重。

當年神月教主因而喪命,神月教險遭滅教,余活下來的長老及教眾擁護幼主逃至關外;而正教各派於此役中亦折損不少高手,武學傳承青黃不接,幸得這幾年神月教眾已甚少涉足中原,武林人士忙於休養生息、茁壯實力,十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聽見傳聞中的神月教。

這她可好奇了!有好戲看,豈容錯過。一個眼神示意季實在一旁等著,她同孫掌柜點個頭,便快步上二樓。

二樓此刻的確高朋滿坐,人聲喧嚷。剛上樓,隱約聽得有人說著︰寶藏啊……聖物……不甚清楚。

季珞語眼珠子轉了一圈,目光驚愕地停在一處,不由得張大嘴,一對眼珠子瞪得斗大。

那個獨坐角落、一襲月牙白綢衫的男子,身上那份悠然閑情與周遭眾聲喧嘩大異其趣……那人不正是三天前離去的冷遙夜?

他……他、他不是回鄉了?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像是有所感應似,冷遙夜抬眼投向她,眸底彷彿閃過一絲愕然,仔細一瞧,卻又冷淡得很。

她明眸一動,搓揉著巧鼻,走了過去。

「還真巧,咱們又見上啦!」她皮笑肉不笑地諷道。

冷遙夜心裡無奈一笑。才正想著該離去,不意她卻出現了。茶樓是季家產業,她的出現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會在此際。

不想見到她?感覺有些異樣的目光投射過來,她左顧右盼,眼珠子再轉回他身上。

「不是說回鄉去?」偏不如他意,大方地往一旁坐下來。

他冷著臉,沒回應。

這人……真冷淡!她噘著嘴,悶悶道︰「該不會這些天都待在臨陽吧?」

還是沒回應。

「住不慣說一聲嘛,咱們會改進的。」她一臉奚落神情。

他仍是淡定無動靜。

「還是……我知道了!」她故作吃驚狀。

冷遙夜眼皮總算往她身上一抬,淡淡一瞥。

「原來我認錯人啦!你們就只是長得像,你不是冷……」她杏眸一轉,沒好氣地胡亂扯道。

突然有道嬌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季珞語猛地打住話。

「小哥兒長得可真俏呢。」

臉帶艷妝、神態風騷的婦人竟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旁,紅唇幾乎貼在她耳邊低語。

季珞語一驚,芙顏泛紅,忙將身子往旁挪開。

「害臊?」一雙眼勾媚地瞧著季珞語,食指忍不住在她粉嫩的面頰輕輕一劃。

來了!霎時像有千蟲萬蟻鑽過全身,季珞語扭曲著五官,一張小臉緊皺著,渾身雞皮疙瘩抖呀抖地……

說來怪異,她雖則行事不拘小節,然若有不喜之人過分親近,總讓她全身不舒服得如有千蟲萬蟻鑽探,這種反應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秦三娘,你又心癢難耐啦?」席中有個滿腮糾須的大漢呵呵笑道。

「怎麼?你有意見?」那雙騷媚的眼陡然一變,充滿氣。

「三娘,別惹事。」大漢座旁的斯文中年漢子出聲制止。

秦三娘猶豫片刻,不舍地說︰「那就可惜了。」說罷,她目光從季珞語身上離開,看似無意地往一旁淡定的男子一睇,轉身走回座位。

呼……季珞語長吁口氣,緊繃的身軀一鬆懈,這才想起什麼似地,側臉橫了眼身旁的冷遙夜。

「你真不夠意思,竟然冷眼旁觀。」她不滿地抱怨。

「我以為你……樂在其中。」唇角一勾,目光往她那身男裝打量。

「……」一時氣結,這男人竟然取笑她作男子打扮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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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夜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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