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個奴才聞言驚駭莫名,「少爺,我們……我們可沒欺騙您!」
「還敢說沒有?」秋睿威合起扇子指向一臉驚愕的秋葉,「這傢伙你可能一天聽不到他開口說一句話,挑釁?我看你去挑糞吧你!」
背手轉身,「我去用早膳了,沒事別煩我。」
秋陽眉開眼笑道,「送少爺。」
「噢,對了!」剛要跨出門檻的秋睿威忽然收回腳,「我要去吃飯,我的小廝愣在那幹啥?不過來服侍的嗎?」
秋陽連忙推了推秋葉,秋葉愣了愣,立即跟上。
兩人步出堂廳,走向另一端的飯聽,一路上,秋葉望著個子還是比她矮了些的秋睿威背影,欲言又止。
她難以置信他竟然未藉機挾怨報復,還秉公處理,而且她連句辯駁都不用說,他就全然站在她這方,她怎麼可能不驚訝。
走在前方的秋睿威忽然轉過身來,讓沉思中的她嚇了一跳。
「如何?」秋睿威洋洋得意,「我前些日子看了本書,叫啥包公奇案的,那包公啊,斷案神准,我早想有機會這樣一試!」他將手上扇子當成驚堂木用力在掌上一拍,指向前方,面色嚴肅,「來人啊!狗頭鋤伺候!」他哈哈大笑,「可惜家裡沒狗頭鋤,要不一定更好玩。」
秋葉無奈閉了閉眼。
她怎麼會忘了三少爺年紀小,玩樂心重,根本沒個正經的!瞧他那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他真成了官府大人,審判了一樁冤案,實在讓她啼笑皆非。
不過,他畢竟未冤枉她,也許這個主子,沒她想像中差勁,他不過愛玩懶散了些,但他的心,是正直和善的。
思及此,她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她嘴角微揚之際,秋睿威正好想到了啥轉過身來,一看到她笑,怔愣了一下,像是突然變成了顆石頭,無法動彈。
秋葉納悶的望著全身僵直的他。
一會,秋睿威回過神來,像見了鬼似的大喊,「天啊!有怪事要發生了!秋葉笑了啊!臉跟鬼羅剎沒兩樣的秋葉笑了啊!」
秋葉的右邊臉頰不由自主的抽搐。
秋睿威撫著胸口,一臉驚魂未定的轉過身,「好可怕好可怕!比看到鬼還可怕!」
秋葉的嘴角整個拉下來了。
「你以後可別再笑了,嚇死人了!」他手抓著胸口的衣服,那下方的心臟跳得好急。
真是奇怪,秋葉一笑,他竟然莫名的臉發熱,心臟也悸動得好厲害,該不會秋葉的笑有毒吧,看了就會死翹翹?
「是,少爺!」秋葉壓著嗓子回。
秋睿威偏過身,越過肩膀偷瞧秋葉的樣子。秋葉現在不笑了,還是那很欠揍的嘴臉,他似乎也覺得胸口比較好過了些。
「呼!」他直起身,「欸,我餓壞了,咱走快點。」
不用秋葉回應——他也知道秋葉不見得會回應——加快腳步,往飯廳走去,秋葉則在他身後,穩穩跟上。
過了年,秋睿威就十二了。
秋家的男人一到了十二歲,就有屬於自己的院落,這是為了讓男孩能更為獨立、自主,是邁向成人的第一步。
因此秋睿威一過完元宵節,就被迫搬到早就替他準備好,取名為「隨意居」的高雅院落,不只擁有獨屬的前後院,房子分為前廳、寢室還有書房,面積更是之前住的廂房的五倍大,空間更為寬敞、舒適,後院還有專門給伺候他的奴僕的房間,以便他有需要時可隨叫隨到。
但秋睿威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尤其是晚上的時候。
空間越是寬敞,他越是害怕。剛搬到院落的前幾天晚上,他根本睡不著覺,縮在被窩裡的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隨意一個聲響就讓他害怕的想大叫。
他相信這個地方有鬼,絕對有鬼,所以他一定得點上燭火才敢上床,但心底的恐懼仍是讓他無法闔眼。
他覺得這個鬼就躲在後院那裡,因為每天晚上,那裡都會有奇怪的聲音出現,聽起來很像舀水的聲音——他不確定——稍晚,又會聽到類似倒水的聲音,把他嚇得心驚膽顫。
那一定是個水鬼呀!
雖然不清楚後院又沒池塘,也離池湖挺遠,為何水鬼會來他後院瞎逛,但既然有水就是水鬼,他在心底如此堅信著。
他哀求母親讓他回原來的廂房去睡,因為那就在母親房間的隔壁,這讓他覺得很安心。
可他才開口呢,理由還沒說上半個字,更別說提到後院有鬼一事了,母親就狠心拒絕他的請求,還說身為秋家的男人,怎麼可以不敢自個見住在院落里,這樣膽小的行徑,不配為秋劍山莊的少爺!
配不配又怎樣,他就是不想住在這嘛!
秋睿威怕得要死,秋葉卻跟他相反,因為打從搬到院落後,她就有了自己的房間,不用再在晚上偷偷溜下床去井邊打水擦澡——每個院落必定有個大水缸,這水缸每天早上僕人都會將其裝滿,她可以直接自水缸舀水,然後搬到自己的房間,將衣服脫光,痛痛快快洗澡。
尤其打從十三歲那年,同寢房的僮僕想剝她衣服一事之後,她就再也不回那間房間睡覺,寧願窩到柴房,也不要睡個覺還要提心弔膽,不知何時會有數個大男孩忽然妄想欺負她。而她的身子大概曉得主人的難處,她改到柴房睡覺之後沒多久,初潮就來了。
她非常慶幸她不是還睡在那大通鋪,否則那不小心染上褲子的血跡,實在很難找理由遮掩過去。
由於父親為醫者,她對這方面早就具備基本常識,曉得如何處理,不至於驚慌失措,而也許自小練武的關係,身強體壯的她,即使癸水來照樣練功,未有半點不適。
她早聽說秋家的男生到了十二歲會有自己的院落,而專屬的奴僕跟婢女也會在後院有自己的小房間,她一直期待這天的到來,而這天終於到了,她怎不雀躍歡喜。
晚上不用窩在牆壁透風的寒冷柴房睡覺,而且整張床都是屬於她的,搬入院落的第一天,可說是她睡得最好、最無防備的一晚,連夢都未作半個。
堅信後院一定有鬼的秋睿威曾經問過秋葉、秋涼與打理生活起居的丫鬟琰兒,有沒有在三更半夜時聽見後院有奇怪的聲響,每個都說沒有。
秋葉聽到他的疑問,心想,該不會她晚上打水洗澡的事,被秋睿威發現了吧?
遂故意反問道,「少爺是聽到啥聲音?」
「聽……就聽到一些聲音。」在秋葉面前,他就是不想示弱。
這傢伙依然是他心中的討厭鬼!
「該不會是少爺疑心生暗鬼吧?」秋葉面色平常的問,好像只是在說今天的天氣那樣雲淡風輕,但她知道秋睿威會將她說的話放大思考,小小一個暗示就夠了。
他知道了?秋睿威大驚失色。
他怎麼可能知道他怕鬼?
「可、可能是我聽錯了!」秋睿威別開頭去,抹了下難堪的臉,「沒事,你們去忙你們的吧!」
秋葉以為她這樣直朝他的弱點攻擊,根據秋睿威討厭她的程度,他一定會告訴自己,後院的事根本不需要去深究,這世上根本沒有鬼,他絕對不會讓她以為是他朗思亂想,像個娘兒們疑種疑鬼……誰知她料錯了,秋睿威的確被她所激怒,但不是因此假裝後院無事,而是決定要把那個鬼抓出來,證實他的疑慮沒有錯!
當天晚上,他決定去探究那個聲音來源,故端著燭火,在後門等待。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方向,那個奇怪的聲音又出現了。
雖然秋睿威下定了決心,可真要實行還是有難處。他手握著燭火,膝蓋打著顫,就是跨不出步伐,打開通往後院的門,親手去抓出那個鬼。
就在他躊躇的當頭,像是舀水的聲音不見了,也就是他錯過了第一個抓到鬼的機會。
「可惡!」他用力咬牙,「下次絕不能錯過!」
他要讓秋葉知道,他才不是什麼疑心生暗鬼,那是貨真價實的鬼,他更不是膽小鬼!
終於,像是倒水的聲音出現了,他鼓足了最大勇氣,將後門推開。
「鬼……」
手中的燭火搖擺不定的映照在一張清秀俊美的臉蛋上,他不由一愕,嗓音戛然而止,而那個「鬼」更是一臉錯愕,收盆的動作僵在半空中。
是秋葉?!
秋睿威詫異的盯著那張臉,確定這讓許多瞎了眼的姑娘家魂牽夢縈,讓許多腦袋有洞的男人莫名痴痴遙望的漂亮臉蛋是秋葉的沒錯。
視線往下移,瞄了秋葉正要反轉的水盆一眼,再移回秋葉臉上——忽地,某個東西吸引他的視線,於是剛停上小臉的視線又往下,停駐在敞開的領口處。
天氣雖冷,傍晚還飄過雪,可秋葉想她不過是去把水盆的水倒掉,只要一下子的時間,且後院有竹籬笆圍著,外人看不到裡頭的情景,秋涼跟琰兒又睡得跟死豬沒兩樣——尤其是秋涼,一出房門就聽得到他驚人的打呼聲——故她僅套了件單衣,系帶隨意綁起,只要她彎腰,鬆鬆的領口就隨之敞開。
秋睿威蹙眉心想,怎麼秋葉的胸口長得跟他的不一樣?
他的胸口是平平整整的兩塊,秋葉的怎麼看起來好像是圓圓的鼓起來的?
意識到秋睿威的視線落在何處,秋葉心頭大驚,慌忙以水盆蓋住胸口。
「少爺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她心虛的問,真怕秋睿威視穿她的身分。
秋睿威像是突然回過神來的指著她喊,「原來是你半夜裝神弄鬼!」
「小的只是洗澡而已,不曉得何來裝種弄鬼之說。」
「洗澡幹啥三更半夜洗?」害他嚇得半死!
「小的服侍完少爺后,自然得整理自己的住處,才能洗澡。」
「這種大冷天,你天天洗澡?」他記得他打從搬入「隨意居」后,無一天未聽到那水聲。
「小的習慣了。」習慣?秋睿威挑眉想到一件事,「你不是都不洗澡的嗎?」
「沒這回事。」她曉得他指啥,一定是其他僮僕說她練完功都不沖涼一事,他們都在背後說她是臟鬼。「我只是不習慣在眾人面前袒胸露背。」
原來如此。秋睿威這才想起秋葉明明被指為臟鬼,但是他從不曾在秋葉身上聞到討人厭的濃重汗臭味——害他又沒辦法拿這理由將人趕走——原來秋葉都三更半夜偷偷洗澡。
大家都是男的,有什麼好不習慣在眾人面前袒胸露背的?秋睿感覺得秋葉的行徑跟個娘兒們沒兩樣,這讓他覺得很得意,因為他根本不在乎這種小事情。祖父曾說過,男人就該豪邁不拘束,小里小氣的難成大器。
雖說,他對成大器也沒啥興趣,他胸無大志,無憂無慮的安樂生活就好。
不過,至少他是個大男人,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而秋葉則是個娘兒們!蠃過秋葉的感覺真是百般滋味無限好啊!
短短時間,秋睿威的臉上就閃過無數個表情,但總結來說,這人不知道在得意什麼,而秋葉也不想問他在得意啥,反正一定是對她沒任何好評價,他才能這麼開心。
「外頭天冷,少爺快入房休憩吧!」她極力壓抑嗓音的抖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