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媽離開他后,幾年後他便另組家庭了,在我二十歲那年,曾偷偷去看過一次……還無意間看到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她跟我長得有點像,我永遠都忘不了她挽著爸爸的手,瞠嬌的喊著:「爸爸,你昨天買給我的巧克力蛋糕好難吃,我要把它丟了。」」她頓了頓;自嘲一笑,「天知道,我多麼想吃上爸爸買的那個蛋糕一口……妹妹跟爸爸的感情很好……很好的……這樣真的很好……真好笑,她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存在,我還大刺刺的在這裡喊人家妹妹。」
「所以你沒有上去表明身份?」
她淡淡的搖搖頭,「兩條不交界的平行線,何必要讓它勉強的交接呢?爸爸他……也不知道有我這個人……你能想像一旦我突然現身在他的生活中,會對他美滿的家庭造成多大的衝擊?我不敢想,也沒那個能耐去承受,只要知道他過得好就足夠了,畢竟他是我媽媽拼了命也要愛的人,媽媽當初也是不希望他痛苦,所以才離開他……我怎麼能違反我媽的心意?」』
「那麼,他好過了,那你呢?」
「……我認為……他們的幸福遠遠大過於我個人的私心,從那天起,我就斷了認父親的念頭了。只純粹的把阿姨當作唯一的親人,直到她今年過世后,這世上就再也沒有我的家人……」她低下頭,輕輕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又繼續低喃:「沒有系線的風箏隨風飄蕩,去哪裡都是逍遙又自在,沒有拘束,不必牽腸掛肚,不是也挺好的嗎?」
她深吸一口氣,仰頭對著他綻開一朵笑,眼角雖有幾不可見的淚光,但笑靨卻無比的絢麗,就像是即將凋零的花朵般,過於極致,開了個過頭。
這個笑容讓葉峰非常不舒服,心口隱隱抽痛,他了解這個笑容背後的意義,停下腳步,他側過身面對她,抓住她的雙肩。
「你不必這樣,你可以大哭一場沒關係。」
陳思琪微微一愣,唇角仍撐著笑,「胡說什麼,我才沒有要哭呢……」
「嘿,你知道嗎?展現一點脆弱,天並不會塌下來。」
她笑容完全斂了下來,聲音略提高了些,「我有什麼脆弱需要展現?」
「你沒必要強顏歡笑。」
「誰又強顏歡笑了?」
這傢伙以為自己是誰?一股莫名的惱怒油然而生,她撥掉肩上的大手,快步的往前走。
「琪琪!」他喊住她,音律有些急促的著惱。
陳思琪停下腳步,不肯回頭,只聽他繼續說道:「你知道嗎?當你說著那些話時,你在發抖,我可不認為在這種毒辣的陽光下,會讓你冷到顫抖,你不過是在逞強,拚命忍耐自己的難過,維持這種表面的堅強,實在是一件很無聊的事!」
兩人之間陷入一片沉默,彷彿連空氣都停滯了。
垂在腿邊的小手,漸漸掄起拳頭,握得顫顫發抖,她微微側首,提高音量對背後的他叫嚷:「你懂什麼?又憑什麼擺出一副自以為很了解我的姿態:你不是我,又怎麼會知道我是不是在強顏歡笑?就因為我發抖說著那些話,你就判定我是在逞強?這毫無根據的推論也未免太可笑了!就算我要維持這種表面的無聊堅強也不干你的事!請問你又是我的誰?」吼完后,她怒氣勃勃的奔跑離開。
直到看見她的身影轉入「有間民宿」內,葉峰才能有所反應。
他仰起頭,對天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眸,仍感到光線戳刺著他的眼皮,真是該死的擾人,就算是接近黃昏,小島上的烈陽威力依舊傷人。
我現在確實不是你的誰,這該死又頑固的女人!
鋒芒太銳利的女人……
「琪姐從傍晚氣沖沖的跑回來,進了房間到現在還沒出來耶,峰哥,你們是不是吵架啦?」櫃檯內的巧巧一臉擔憂,問著剛送顧客回來的葉峰。
「嘿啊嘿啊,阿叫她粗來粗換也都沒緩硬溜!」春花姨補充道。
葉峰轉頭看向春花姨,臉上三條黑線,不解。
「叫她出來吃飯也都沒反應啦!」巧巧沒好氣的翻譯后,轉頭對春花姨翻了個白眼,「姨,拜託你直接說台語好不好!」
「哎唷,輪家想說……在帥溝面前,講狗語比較有氣足咩!」
「氣質這種東西是很玄的玩意兒,像幽魂一樣,摸也摸不著,不是一般人想裝就裝得出來的,就算姨手裡拿著拿鐵咖啡,嘴裡說著法文,你也一樣是鄉下土包子一枚啦!」巧巧半點都不敬老尊賢,手心用力拍著手背賣力調侃。
「死查某鬼啊——」
「好了好了!」葉峰啼笑皆非,阻止這一老一少繼續惡鬥,照這樣的情況下去,如果沒有人阻止她們,非要把客人都吵到跑出來關切不可,這兩個多月來,他的耳膜深受其害。
「不管怎麼樣,我都覺得春花姨很可愛,很有「氣足」。」他輕摟春花姨安撫,語氣無比誠懇。
春花姨喜上眉棺,挑釁的掃了巧巧一眼,巧巧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一屁股坐下來盯著電腦螢幕不再理她。
「我去看看琪琪。」葉峰看兩人暫時休兵,他快速離開戰場。
走到陳思琪房門前,他一手貼在房門上,一手用指節敲敲自己的額頭,試圖壓下提吊了一整個晚上的心,接著他面露一抹苦笑……看來,跌慘了。
躊躇片刻后,他敲了門。
叩叩兩下,沒反應;又兩下,還是沒反應。
不會吧?這頑固的女人,有那麼容易受到打擊嗎?好吧,也許是他真的說得太過分了點,但是她的攻擊力也絕對不亞於他。
他再次抬起手,打算把她吵到出來開門為止。
「門沒有鎖……」裡面傳來陳思琪悶悶的聲音。
葉峰放下揚在半空中的手,轉開門把,走進去,一片黑漆漆。
「不要開燈!」床鋪那頭傳來有些急切的聲音。
他縮回放在電燈開關的手指,憑著直覺走到床沿坐了下來。
好聞的男人氣味鋪天蓋地的襲來,陳思琪呼吸一窒,怎麼是這傢伙,她以為是春花姨又來叫她吃飯……不,理所當然是這傢伙,不然她怎麼會叫他別開燈。
「怕光?原來你是個吸血鬼。」
「……」
「咳咳……?」太冷了嗎?
「一點都不好笑。」
「你不舒服?」
「沒有,只是有點累,不小心睡著了。」
「累?」
「你這混蛋,幹嘛摸我的——」
「我是要摸你額頭,看你是不是生病了,看來沒事……我剛剛摸到哪裡了?」
「哪裡都沒摸到!」可惡的王八蛋!她在黑暗中死命地咬緊下唇,咬牙闖:「有什麼事嗎?」
「約你共進晚餐,去不去?」
這傢伙怎麼能對下午的事情,表現得那麼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就是討厭他這種泰然自若、四兩撥千斤的態度!
「誰要跟你——」
「海鮮炒麵,配料有你愛吃的小管卵!」
噢……可惡……聽起來很不賴……
「哪有做這種炒麵的餐館?」其實她真的餓了,超餓。
「大廚師在此。」
「你?」她在黑暗中驚訝得睜大眼睛,心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像金魚般可笑,還好他看不見。
葉峰探手碰一下她的臉頰,低笑出聲。
「對,我下廚,我先去弄,你等等就可以出來吃了。」
摸黑走出房間,輕輕帶上房門后,他盯著那扇房門微微出神,無法移動腳步。
那麼明顯的鼻音,還是……不願意在他面前展示脆弱?是怕他發現她紅腫的眼睛,所以才不讓他開燈?
一個女人,如果不願意在一個男人面前表現軟弱的那一面,那表示那個男人不是她想依靠的對象,起碼這點認知他是有的。
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心底頓時蒙上濃得化不開的挫敗感和無力感。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回想起方才手上軟膩的觸感和頂端的……剛剛不小心碰到的分明是——
胸部!他摸到了她的胸部,而且她沒穿內衣,他還該死的整隻手覆蓋上去!陳思琪在心裡頭尖叫。
她根本就不相信,他一點都不知道他摸到什麼,可他居然該死的那麼鎮定。
在黑暗中,她可以掩飾自己的慌張,但現在——陳思琪不時抬眸覷看對面的葉峰。
連續感受到好幾記偷瞄目光的葉峰,終於按捺不住,他停下吃面的動作,好整以暇地迎接她的注視,「怎麼了?我煮的面很難吃嗎?」
她低下頭,「不是很好吃啦!」事實上挺好吃的,她不懂自己在心虛什麼,發什麼脾氣。
用力戳了兩下麵條,可惡!她從來就不是會鬧彆扭的人,可怎麼每次碰到葉峰就會失控?今天更是奇怪,有太多理不清的紛雜情緒,讓她整個人都很不對勁!
「那不要浪費,我一起嗑了。」長臂越過桌面,動手端她的盤子。
陳思琪趕緊撥掉他的手,「但是還可以接受啦!」語氣仍有些氣惱。
「那你怎麼光戳不吃?」』
「我愛戳爛后再吃不行嗎?」語氣莫名更火爆了。
葉峰眯起那雙狹長俊目,身體向前一傾,將一張奪人呼吸的俊臉湊到她眼前。
「小妞,你這是在鬧大小姐脾氣!」他摸著下巴,下了定論。
「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她氣得跺了一下腳。
「好吧,你沒有鬧大小姐脾氣。」他縮回上身,坐直身子,退讓一步。
「哼!」下巴抬起四十五度。
葉峰盤起手臂,看她一副佔了上風的得意神情,唇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他揚了揚右眉,語氣促狹,「你這不是鬧大小姐脾氣,是在鬧——小孩子脾氣!哈哈哈……」他捧著肚子爆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