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說你做了什麼？」屈父氣紅了臉，青筋都爆出來。

屈衍明仍是平心靜氣地直言，「我說，我在美國有過一段婚姻，少茗是我前妻的孩子；少揚，則是我親生的。」

「你你你……」屈父幾乎氣得連話都說不好，「你私自找個洋婆子結婚也就算了，還帶了個拖油瓶回來？」

「他們是你的孫子，不是拖油瓶！」屈衍明皺起眉，「而且Lyah已經過世了，我不想聽到你們批評她。」

「我讓你去美國，不是讓你去搞七捻三的！而且我說的拖油瓶不是那個小娃兒，是和你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屈父還想發作，卻讓抱著孫兒的屈母阻止了。

「好了，別生氣了，反正事已成定局，你又能怎麼樣呢？」屈母連忙打斷他。看著咿咿呀呀的小嬰兒，她心都化了，真是──可愛呀！

還有一旁白雪公主般的金髮小妹妹，正小心翼翼地喝著她做好的愛玉冰，不時朝這邊瞥來擔憂害怕的目光，不知道這名義上的爺爺正嫌棄著她，著實令人心疼極了。

「你就小聲點，嚇到孩子了！」屈母微惱瞪他。

「哼！」屈父眯著眼看著屈少茗，就是沒辦法真心去喜愛她。

「還有，爸、媽，因為少茗讀書的關係，我會帶兩個孩子到山上的別墅去住。」

怕外表及中文程度都和七歲同齡小孩不同的屈少茗，會在一般的小學受到排斥，所以屈衍明替她報名了美國學校，考量到學區及交通限制，他毅然決然決定搬家。

不過這決定顯然又激怒了屈父。

「你要搬就搬出去！我不希罕！」冷哼一聲，屈父轉身進了房間，砰的一聲闔上房門，力量之大讓地板都震動了一下，屈少茗身體一抖，縮進沙發里。

「乖喔，小可愛，爺爺不是故意的。」屈母趕緊將懷裡的嬰兒交給兒子，上前摟了摟小女孩。

「媽，等少茗升上國中，換少揚該上小學，他應該不會有語言的問題，我會帶著他們搬回來的……」

「沒關係，你有什麼規劃就去做，我不會局限你一定要死守著這棟房子。」

屈母溫和地看著長子。這孩子從小到大的表現已經夠好了，但他父親對他的要求卻是像天一樣高。雖然他偷偷結婚的事也嚇到她了，但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也有承擔責任的擔當，那她這做母親的也只能支持他。

「謝謝你，媽。」心中大石算放下了一半，另一半，等到公司正式上班后，再和父親慢慢磨合吧。

「不過你要常帶兩個孩子回來看我們啊，否則日子怪無聊的。」屈母一邊招呼著屈少茗，瞧她金髮藍眸可愛極了，不住在一起還真有些捨不得。

「那是當然。對了，媽，你認不認識什麼可靠的保母？我以後上班都不在家，需要有人到山上照顧兩個孩子。」再過兩天就搬到山上，到時候再找就麻煩多了。

「保母？」屈母眼睛一亮，「你可以找妃妃啊！」

「妃妃？」屈衍明滿是錯愕。並不是他想質疑，但妃妃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

「你不知道嗎？妃妃今年才從幼保系畢業，正要開始找工作呢！」

「幼保系？」他驚訝得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她怎麼會念幼保系？一點都不像她的風格！」

「當初選系時，我也問過她，她很想念營養系，可是考不上，只好念相關的科系了。」

營養系嗎……屈衍明黑眸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情緒。他沒想過自己無心的建議，竟被她看得如此重要，進而決定了她的未來？

「衍明，你不要看妃妃生活上好像很迷糊，其實她是細心又體貼的！像你們三個老是不回家，都是妃妃來陪我們，還有之前你爸犯腰痛，妃妃還特地叫她在日本的爸爸寄特效藥來呢！」

屈衍明越聽越意外。他知道妃妃很乖，卻不知她為他的家人做了這麼多。

「還有啊！如果可以，你就說服妃妃和你一起住在山上吧！她姊姊老是不回家，她們家還曾經遭過小偷呢！唉，她一個女孩子住在那裡，我都替她感到害怕。」沒發現兒子的異狀，屈母喃喃念著，邊念還邊搖頭。

他一直沉默著，這五年不在台灣，他似乎錯過了許多事。

「呵呵……」在他發愣的時候，屈母突然笑出來，看著懷裡又開始猛吃零食的小女孩。「兒子啊，我發現你帶回家的兩個小女孩，都很喜歡咱們家生產的食品嘛！」

被這麼一說，女兒和妃妃那股愛吃勁還真是相似，他不禁也泛出微笑。

「是啊，媽。我會儘力讓這兩個女孩湊在一起的，這樣吃也有伴嘛。」

「好啊。」

屈衍明有些傻眼，他沒想到梁曉妃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他的請求了。

「屈大哥，那我有薪水嗎？」圓圓的大眼眨呀眨，像對於將來的第一份薪水極為興奮。

「呃，有。」他說了一個比平常價碼略高的數值。

「太高了啦！你還包吃包住呢！除以二還差不多，我只要有錢領就好了。」她笑嘻嘻的，很是期待，「等領到薪水，我要請屈爸屈媽吃飯，嘻嘻。」

最後還是用在自家人身上？他啞然失笑。「沒有要請我嗎？」

「你是老闆呢！讓員工請客不會不好意思嗎？」她可愛地皺了皺鼻子。

這話令他有些擔心了。「妃妃，我希望你還是把我當成大哥，別說我是你老闆，這聽起來似乎……」

「哎呀！屈大哥，我是開玩笑的你聽不出來嗎？」她歪著頭看他，「你到美國這麼久，幽默感都沒了。」

屈衍明只能苦笑，有關她的事，他都很難當成玩笑。

「呃，有一件事，我必須先向屈大哥坦誠。」好像突然想到什麼，梁曉妃絞著手指，「那個，我才剛畢業，沒有實際帶小孩的經驗，所以很可能手忙腳亂，如果你有找到更好的保母，可以隨時把我換掉沒關係……」

「我不會換掉你的。」他揉揉她的頭，像以前那般寵溺。

「你說的喔！」賊兮兮地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她馬上提起行李坐進他的車，像是怕他反悔一般。

「天，這丫頭居然也懂得以退為進了？」搖頭失笑，屈衍明也上了車，往他們未來的住處出發。

一路上，除了車裡流瀉的輕音樂，就是梁曉妃和屈少茗嘰嘰呱呱聊天的聲音。沒想到她們還真的研究起遠洋食品的哪款零食比較好吃，令屈衍明不禁啼笑皆非。

新家到了，他把車停妥，正彎身抱起安全座椅上的小娃兒時，兩個女孩兒已手牽手跑進別墅里，一邊參觀一邊讚歎了。

「哇──好漂亮……」

「哇──豪飄亮……」

「大大，是漂亮，好漂亮！」

「好漂亮！」

屈衍明抱著孩子進門，笑覷她們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吃驚樣。

「屈大哥，我要住哪裡？」行李提得手酸了，梁曉妃看著好多扇闔著的房門，十分期待。

他一手指著二樓最邊間的門，然後又指向隔壁那扇門。「最旁邊那間是我的房間，隔壁是嬰兒房，剩下的你和大大自己去選。」在搬進來之前，他已完成所有裝潢改建的工程。

「耶！」兩個女孩子歡呼一聲，一起衝上樓，速度之快讓屈衍明都看到傻眼。

「我要這間！」一開門見到純白紗質的落地窗帘，梁曉妃馬上就決定了。

「我要這間！」屈少茗也跟在她後面，說著一樣的話。

她微微蹙眉。算了，不要跟小孩子計較。梁曉妃打開另一扇房門，一張看起來軟綿綿的大床馬上征服了她。「我要這間！」

屈少茗馬上跑了過來。「我要這間！」

你是鸚鵡嗎？梁曉妃扁著嘴，又去打開嬰兒房隔壁的房間，深深淺淺的藍映入眼帘，吸引住她別不開眼。

屈少茗噠噠地跑過來，站在她後頭不說話。

她心思一轉。「我不要這間！」

「我不要這間！」小女孩隨即跟著說。

得逞的人兒露出一抹奸笑。「嘿嘿，你不要，那我要了！」

換屈少茗扁起嘴，天空般湛藍的眸里浮現水光，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她心軟了，當下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事，幹麼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呢？「那……你喜歡就給你嘛。」

屈少茗還是不說話，淚珠一滴滴滾下。

沒有嚎啕大哭，卻讓梁曉妃急了，她攀到欄杆邊，往樓下大叫，「屈大哥！你快點來，那個……大大她哭了。」

早把一切看在眼裡的屈衍明上了樓，在女兒身旁蹲下。「少茗，你想跟妃妃姊姊住在同一間嗎？」

她揉著眼睛點點頭。

而梁曉妃因她這個回應睜大了眼。原來小女孩是想跟她住？她還以為她故意找碴呢！

他溫柔地勸著，「你已經長大，變成小姐了，小姐要自己住一間房啊！你們一人一間，就像有了自己的秘密空間，你可以自己布置，放自己喜歡的東西，也可以叫妃妃姊姊過來參觀，這不是很好嗎？」

想了一想，他說的有道理，屈少茗收起淚水，怯怯地點了頭。「那我要豬妃妃姊姊戈壁。」

「是『住』妃妃姊姊『隔壁』！」梁曉妃笑了，點頭如搗蒜，「好啊！我住大大和小小中間的房間，這樣我們四個人的房間就連在一起了。大大，有空你也可以過來找我玩喔！」

「嗯！」

於是，她們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快快樂樂地進房參觀新房間。

對於這種情形，屈衍明即使錯愕，也不禁莞爾一笑，對著懷裡睜著大眼的小娃兒道：「小小……啊不，是少揚，你也覺得女人真是奇妙的生物吧？」

小嬰兒居然啊啊地叫了兩聲，像是附和。

「啊，你同意我的看法嗎？我沒想到妃妃竟然和大大……少茗處得那麼好，看到這個結果，我也放心了。」

只是他眼中透出的光芒，更有些安心以外的複雜心思。

屈家別墅的新生活，就從這天開始，梁曉妃也正式展開她的保母生涯。

由於屈少茗還有好幾天才開學，於是趁著屈衍明上班時，她們抱著屈少揚把整個別墅摸得熟透了。

「喀啦──」

門開了，傍晚時間，梁曉妃知道這是屈衍明用門禁卡刷開了大門，她抱著小娃娃，和屈少茗兩個人睜著大眼，像在迎接著國王歸來。

屈衍明一進門，就見到四道期待的眼神，他將笑意壓進心裡，面無表情的走進來。

「Uncle，今天吃什麼？」小女孩先發言了。

「屈大哥，今天有帶東西回來嗎？」梁曉妃也不落人後。

遇見這兩隻嗷嗷待哺的小饞蟲，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打從住到山上來，再也沒有屈父三不五時貢獻零食，她們兩個只能等他每天下班后，偶爾帶一些新產品的試吃品回來。

「有。」他先回答了梁曉妃的問題，兩隻小饞蟲的眼睛為之一亮。「是手工雞蛋布丁。」

「布丁！」她們驚叫起來，面對面擊了下掌，像在互相恭喜。

「不過……」他遲疑的口氣，令她們的歡欣鼓舞停頓了下來，「只有一顆布丁，所以你們必須決定誰來品嘗。」

「啊？」兩個女孩的距離頓時拉開，提防地看著對方。

「大大，我平時還要照顧小小，很辛苦……」梁曉妃連忙輕晃著小嬰兒，暗示著她。

「妃妃姊姊，我平時也要讀中文書，很西苦……」屈少茗馬上奄奄一息地趴在桌上，她的國語在梁曉妃的調教下已經標準多了。

屈衍明不作聲，興味盎然地看著她們怎麼解決這件事。

「是很『辛苦』啦……那就老方法決定吧。」糾正完發音，梁曉妃在桌下抽了張紙，再遞了枝筆過去。「只要你能寫出『布丁』的國字，今天的雞蛋布丁就讓給你。」

屈少茗接過紙筆，想了想，咬了咬筆桿，然後生澀地開始在紙上刻劃起來……

隨著字跡的出現，梁曉妃的臉漸漸地綠了。「什麼？你居然會寫？！你為什麼會寫？」

「你教我的啊！」她可得意了，「每次Uncle拿吃的回來，你就教我寫字，上次Uncle拿過超莓布丁啊！」

青天霹靂！原來她還是敗在自己手上？

「草莓……是草莓布丁……」連說話都快沒力了。

瞧梁曉妃打擊甚大的模樣，屈衍明盡量忍住不笑。「妃妃，沒想到你還會教大大寫字？」他對兩個孩子的匿稱，老早就被她同化了。

「是啊……」唉，超後悔的他都不知道。「早知道就考『雞蛋』兩個字……」省得等會兒只能幹瞪眼看別人享用布丁。

「哈哈哈……」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笑。

教大大寫字並不在保母的工作範圍內，但妃妃好像很自然地就做了。他原本就很怕孩子中文程度跟不上周遭的人，現在他可以多少放心一點了。

妃妃真的很好、很棒，他心中的感動更是難以言喻，他現在更堅信她能把保母這項工作做得很好。

「唉……我去給小小洗澡。」垂頭喪氣，她抱著孩子上樓了。

不過對於梁曉妃的孩子氣，屈衍明仍是搖頭。他從公事包里掏出一杯布丁及塑膠湯匙，放在女兒的面前。

「快吃吧！」他摸摸她的頭。

屈少茗高興地打開布丁，聞到傳來的濃濃蛋香，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在湯匙插下前，她忽然遲疑了一下。

「Uncle，可不可以給我潘子？」

「潘子是什麼？」

「潘子，我要分一半布丁給妃妃姊姊啊！妃妃姊姊不管吃什麼都有分我喔！」

他訝異了一下，不過還是從善如流地到廚房拿了個小盤子給她。

「你真乖，中文也說得越來越好了，不過這叫『盤子』。」他誇獎她，更在心裡感謝妃妃真是把她教得很好。

兩人才完成了布丁的切割手術，樓上突然傳來梁曉妃的叫聲。

「屈大哥──」那聲音怯怯的，「屈大哥你來一下……」

屈衍明疑惑著踏上樓梯，在走進嬰兒房時，只見兒子躺在床上手舞足蹈地笑著，但是全身光溜溜的。

「怎麼了？」他不解地看著孩子，看樣子是已經洗好澡了。

「那個，屈大哥……」她哭喪著臉，「你看小小的小雞雞和小蛋蛋縮起來了，為什麼會這樣？」

啊？他怔住，略帶尷尬地說：「妃妃，這是正常的。洗完熱水澡后遇到冷空氣，熱脹冷縮是自然現象。」

「是嗎？」她不太相信，覺得他只是安慰她，「可是昨天就沒有縮啊！」

「呃，這個……」他清了清喉嚨，「不是每次都會縮的。」

「這樣真的正常嗎？」她盯著小嬰兒的重點部位，還是很擔心，「要不要看看醫生？屈大哥，你也會這樣嗎？」

轟！屈衍明覺得自己的臉皮快燒起來了。她怎麼能這麼自然地問出這種問題？

「那個，會。」他硬著頭皮答了，臉上有著詭異的暗紅。「快幫寶寶穿上衣服吧！會感冒的。」

「喔！對，快穿衣服。」

她七手八腳地幫屈少揚穿上尿布和衣服，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問了什麼問題。這種反應讓屈衍明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像白痴一樣，他的在意似乎一點道理都沒有。

小娃兒著裝完畢，咿咿呀呀地練習出聲，梁曉妃笑著把手一張一闔地和他玩手指遊戲，一邊逗得他開心亂叫。

「妃妃，你和大大及小小都處得很好？」她俐落的包尿片動作，連他這個單身老爸都自嘆不如。

「是啊，他們都很可愛嘛。」玩了半晌，她倏然斂起笑容，煩惱襲上眉間。「可是，我覺得我不是個適任的保母耶。」

「怎麼會呢？」她比他想像的要好千百倍。

「你看，我連小雞雞和小蛋蛋會熱脹冷縮都不知道，還緊張兮兮的，我真怕我帶不好大大和小小。」想起來真令人沮喪。

她可以不要一直提雞雞蛋蛋的問題嗎？屈衍明輕撫額角，掩去不自在。「妃妃，你沒有那東西，當然不知道。沒有人一開始就是行家，保母也需要經驗累積的。就我看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真的嗎？」他的一句話，令她心情飛揚起來，「那以後遇到小小的小雞雞和小蛋蛋有問題，我再問你好了……」

話聲到此停止，梁曉妃好像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白潤潤的臉蛋一下子染上緋色，接著是爆炸似地泛紅。

這麼大的反應看在屈衍明眼裡，先是悶笑兩聲，接著忍不住捧腹大笑。

「天哪……妃妃你實在太寶了……」

小娃兒見到爸爸笑了，也跟著尖叫一聲咭咭笑了起來，小腳踢呀踢地，這讓梁曉妃覺得更丟臉，頭都快垂到床板上。

「我不是笑你，我只是……」他真的忍俊不禁，又笑了好一陣子，「我真的覺得你很好，你不要想太多。對了，大大留了布丁給你，你快下去吃吧！」

聽到布丁，她的心情好了一些，臉紅地抱著孩子下樓去了。

屈衍明又在房間里笑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回過氣來。他想，有了妃妃這個寶貝，在山上的日子必定是充滿歡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