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現在她倒是希望夏冠翔如阿姨所說的，做個兩天就放棄，去尋找自己喜歡的工作。

她要求他留下來，要求他進公司，同樣是種自私。

他總是依照著她的想法，她想要環遊世界卻無法成行，他就代替她去，還將所見所聞生動地跟她說明；她要他進公司上班，原本以為花費再多的唇舌都不見得能夠說服他，想不到他竟然一口就答應。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孫蓉茜不敢多想，彈琴的手指越彈越紊亂，心裡更加煩躁。

她緊皺著眉頭，一直彈著鋼琴，直到深夜傭人來提醒，這才停止。

深夜，夏冠翔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他連洗澡的氣力都沒有，直接仰倒在床上，整個人宛如死屍。

好累，真的好累好累。

隔行如隔山，要學的東西很多，同事見他是新人，以老欺小很機車，客戶難纏，說破了嘴，陪著飲酒作樂還不一定能簽得到合約，更是叫人發怒。

若不是為了孫蓉茜的期許，為了見到她的笑容，他根本不需要忍受這些。

他後悔了嗎？

當然後悔，他後悔得要命，好好的少爺不當，跑去當什麼業務，活該他被欺負，活該活該！

但只要想到孫蓉茜滿是期待的眼神，和她甜美的笑容，所有的火氣頓時化為烏有，再苦都願意。

他苦笑，不懂自己到底是著了什麼魔？

噹噹當!

電腦第N次發出聲響，提醒他「線上」有他的朋友在等待他。

夏冠翔不用多想，就知道線上等待的人是誰。

除了「他」，沒有其他人會這樣急迫地尋找他。

夏冠祥只好認命地爬下床，打開視訊。

「Charles，你急著call我到底有什麼事？」他的手機快被他灌爆了。

「翔，你怎麼都不回復，也不接我電話？」Charles在電腦螢幕那頭跳腳，藍色的眼眸怒瞪著他。

他是個大忙人，向來都是大家忙著找他，想不到現在換他做這種追蹤的事，真是嘔死他了。

「我忙，我在上班。」

「你在上班？」Charles一陣狂笑。「上什麼班，流浪漢特訓班？」

夏冠翔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心裡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很開心。

也許是聽老友「親切的問候」，想起自己和他認識時那段日子，特別輕鬆。

「我現在是上班族，朝九晚九的小業務。」他自嘲。

朝九晚九還算客氣，應酬到深夜一兩點，這也是常有的事，同事們喜歡相互揶揄說自己是酒家男，其實他也有同感。

Charles沉默了好幾秒鐘，久到讓人以為斷線了，他才又開口：「業務？是『她』的意思吧？」他的語氣有些沉重。

夏冠翔不語，好友就是好友，果然很了解他。

從小到大，他在乎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孫蓉茜，他在乎的事也只有一件，就是如何討她歡心。

他愛她，這份深情連自己都感到訝異，照理說，他在不正常的婚姻關係中出生，對於感情應該敬謝不敏，誰知道他還是陷得這麼深。

「翔，你明知道你和她不太可能，為什麼還要這麼傻？」Charles為他的深情感動，但他不贊成這麼盲目的愛情。

愛情應該站在對等線上，單方面的付出，這樣是不公平的。

「沒有理由，我也不覺得自己傻。」夏冠翔輕勾唇角。

Charles表情很不以為然。

「哼，笨蛋通常都不會認為自己笨。」Charles還是忍不住問，「這份工作你到底要玩多久？」

「這……」夏冠翔自己也沒把握。「我不知道。」

當個業務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等他累積到足夠的經驗，他才有辦法進行下一項計劃。

他不知道自己會花多少時間去進行，但是那又何妨，他會成功才是重點。

「拜託，我不是跟你說，我們藝廊最近要到東京和上海展店，你怎麼還有時間去搞那些？」

「藝廊的事都交給你處理，我沒有意見。」夏冠翔聳下肩，他之前是個瀟洒的「藝術家」過著閑雲野鶴般的生活，根本不管那些事。

他只知道藝廊簽了幾個新銳好手，非常賺錢，其中有些人還是他推薦給Charles的。

他的眼光還不錯，那些新銳藝術家都不負期望地走出自己的一片天，聽說他們兩人合開的店也一家一家的展，但詳情他真的一無所知。

現在他改變了，當個「藝術家」是不符合孫蓉茜的期待，他必須學習如何當個經營者，才有機會——

機會？！

是嗎？他會有嗎？

夏冠翔臉色猶疑不定，在攝影的領域中，他很有信心，但在這不熟的行業里，他就像個剛踏出校園的小毛頭，什麼都要重頭學起。

「Charles，你只管放手去做。」目前他是沒有辦法兼顧到那些。

「翔，你也太信任我了吧。」

「這樣不好嗎？」當初投資藝廊，他並沒有想過要賺錢，只是應好友之邀，抱著玩票性質，也希望有潛力的新秀能夠嶄露頭角，讓他們有舞台可以發揮，沒有多想其他。

Charles有點無言，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才好。

夏冠翔是他見過最淡泊名利的人，他整顆心大概只容納得下那個幸運女郎——

孫蓉茜。

「我真的累了，再見！」

夏冠翔覺得很奇怪，以前他曾經為了捕捉太陽升起的鏡頭，大概有一個禮拜的時間沒有好好睡覺，可他一點疲累感都沒有，反而很興奮。

對照現在的疲累，是他老了，還是興趣不足？

「翔，我只能說，你真是個傻瓜。」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到底值不值得？

Charles丟下這句話，那雙漂亮藍眸這才消失在電腦螢幕里。

傻瓜，是嗎？

夏冠翔自嘲地輕笑，他不覺得，反而認為自己很自私，為了孫蓉茜的笑容，他才願意努力。

只要看到她開心，他才會開心，他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第六章】

依舊是個深夜，夏家裡裡外外都很安靜。

孫蓉茜睡不著，她心裡一直挂念著夏冠翔，不知道他上班后的情況如何，是好是壞，她真的很擔心。

同住一個屋檐下，她的房間在三樓右方，他的在二樓左方，如果不刻意去觀察，她根本不知道他哪時候出門，又是哪時候回家的。

偏偏他也不來找她，整個人像是消失了般。她想要去堵他，卻顧忌他上班會很累，不敢去打擾他，只好自己擔憂著。

算了，她不再勉強自己，起身到一樓廚房泡了杯牛奶，捧在手裡準備拿回房間喝。

一回頭，廚房前是一大片落地窗，由里往外頭看，沒想到深夜的風景竟然是這麼的美麗——

今夜的月光皎潔無瑕，是個滿月的日子。

真漂亮！她不自覺地輕展笑顏。

孫蓉茜手上捧著牛奶杯往門外走，剛走到庭院時，一陣怪異的聲音讓她煞住腳步。

「嘔，嘔……」一陣陣的狂嘔聲，讓人聽了於心不忍。

是誰？這麼晚了，是誰在庭院里嘔吐？

孫蓉茜皺眉，夏家主子們都是滴酒不沾的人，傭人們也沒有酗酒的壞習慣，那怎麼會有嘔吐的聲音？

「咳咳，嘔嘔——」

嘔吐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孫蓉茜懷疑地靠近，當看到那抹高大的身影時，她整個人楞住了。

「冠翔哥？」她驚嚷，衝上前去。「你怎麼了？」

才多久的光景，他竟然神情憔悴，眼袋變厚，以往的囂張自我不見，整個人瀰漫著頹喪氣息。

夏冠翔抬頭，有些狼狽，沒想到她會看到自己現在這副落魄的模樣。

他惱羞成怒地狠瞪她。

「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嘔……你來這裡做什麼？」他身體極度不舒服，但腦袋還算清醒。

此時此刻，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她。

「好幾天都沒有看到你，也不知道你怎麼樣了，我哪睡得著？」孫蓉茜慌急蒼白的面容，說明了她的心情。「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那麼多喝酒？」

「當業務員不會喝酒怎麼行？」夏冠翔醉眼迷濛地看著她，「別擔心，我沒問題，你別端出那張快哭的臉看我，我……我沒事……嘔嘔——」

他又是一陣狂吐。

「哪會沒事，你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她將手上的牛奶遞給他，「喝一點牛奶暖暖胃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喝什麼牛奶？」夏冠翔拒絕。「我沒醉，我不要緊。」縱使外表落魄，他還是很有自信。「你等著，我一定會努力，我一定會成功，你要相信我，為了你，我一定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