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說到底,還是自己沒用。

伍媚跪坐在卧室的地板上,雙手枕在床沿,懶懶的,一動也不想動。隔著前方透明的玻璃窗,能看見外面是一片蔚藍的晴空。

天氣真好,不似她低落的心情。

——是你……

不在預期中的意外,使她有名正言順偎入他懷中的理由。當她靠在他胸前聆聽他的心跳,懷著感恩的心情享受片刻溫暖的時候,他開口了,聲音雖小,語氣篤定,言已盡而意猶遠。

那一刻,她便知道,他已經認出她了。

應該高興的,可是為什麼,她卻下意識地開始逃避了呢?

之前接近他,試探他,他不記得她,她心中好生失落;如今在歷史重演的機緣巧合下,他終於認出了她,她卻不敢面對,連向他當面告假的勇氣都沒有,匆匆拜託汪環宇送去一紙病假條,換來七天的時間,龜縮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

鴕鳥心態,有點自欺欺人,彷彿只要不見他,一切都風平浪靜。可是,見不到他了,心卻在不停地思念他。

原來,連欺騙自己,她都做得不夠徹底。

方其仁哪,當年在不恰當的時間和地點出現的人,他可知道,因為他,她的生活軌跡悄然改變?

三年一路行來,從叛逆厭世到積極樂觀,支持自己的,完全只有一個信念——

走近他、了解他,當他的朋友,甚至,更多更多……

門鈴在響,短暫而急促,突兀的響聲令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伍媚即使不想回神也難。她想要起身,不曾想自己跪坐得太久,雙腿已經麻木,特別是左腿,尤其厲害。

勉強起身,伍媚揉了揉自己酸麻的腿,慢慢走出卧室,間或扶持周遭的物件,借了一把力,走到門邊,透過貓眼,見到門外的人,不禁一愣。

她知道不會是方其仁,慎行如他,不會在這麼不合時宜的時段前來。但是,此時門外的人,比方其仁的到來,更加令她覺得意外。

放在門把上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旋轉。

敞開的門外,站著陳曦。米色的套裝,襯出她完美的身形;恰到好處的妝容,更為烘託了她原本就精緻的五官。

她比她,更適合伍媚這個名字呀……

兩個人迎面站著,默默注視了對方好一會,最後,是陳曦打破了僵局。

「我是來找你的。」她看了伍媚一眼,加重語氣說道。

伍媚看著她,覺得這句話有些多餘。這裡本來只有她單獨住,陳曦不來找她,還會找誰?

「進來坐吧。」她很客氣地開口,隨即回身走進屋內,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從冰箱中拿出一聽可樂,轉身遞給陳曦,「習慣嗎?只有這個。」

「沒關係。」陳曦搖搖頭,打開可樂,趁低頭輕啜之際,已經環顧四周一遍。

「坐吧。」伍媚指指沙發,示意陳曦坐下。

腳踩在自己的地盤,果然連膽子都會大一些,像現在,面對陳曦,她都可以鎮靜自若——至少,表面上是。

「希望你不要介意。」陳曦將手中的可樂放下,抬眼直視對面的伍媚,「我是一個喜歡直接的人。」

「啊,不介意。」伍媚有點心不在焉,陳潛經常說她不懂為人處世,半分圓滑都可以傻傻地騙了她去。陳曦能夠開誠布公說明她的來意也好,也省了她拐彎抹角去猜,費勁腦汁。

「那天,我不是有意要趕你走。」陳曦雙腿交疊,光潔的手指隨意擱在膝頭,舉手投足之間,儘是一股優雅,「雖然我對你並無好感。」

「我知道。」公平地說,陳曦並無偏見,至少她對自己並不存在所謂的排斥。可是,突然之間發現,自己不大喜歡有人再提醒自己那日發生一切,一想到那日方其仁在場,目睹所有的一切,她的心就開始不舒服起來。

陳曦盯著伍媚,雖然瞧見她的臉色在一剎那之間變得不大好看,但她已沒有多餘的閑心去研究,她今天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至於其他,她並不關心。

「你和方其仁,很熟?」手指滑過可樂瓶的邊沿,輕輕壓下,瓶身微微傾斜,裡面的液體晃動著,恰如她那日目睹方其仁與伍媚相攜離去的波瀾心情。

即使方其仁已經暗示過她,她以為,那樣生疏有禮的態度,是方其仁對待所有女性的一致態度。她喜歡方其仁,也相信,憑著自己的才貌雙全,方其仁動心只是遲早的問題,所以才可以自信十足。只是,在陳潛的婚禮上,她看到了例外,伍媚,輕而易舉地擊潰了她自築的信心。方其仁毫不避嫌的姿態,自然而然的親昵,使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我和他?」沒有預料陳曦會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熟悉的名字不期然地躥入耳中,令伍媚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和方其仁,熟嗎?若是以時間為界,她認識他,應該有很長的時間了吧?可是,於他,對自己的認識,僅僅是這短暫的實習時間,認識的,是一個相處不久還來不及深入了解的伍媚。至多,他在昨天認出了自己,但,那樣的記憶,是停留在三年前,那個相處不過半個小時的女孩身上。

所以,他們應該算不上熟識,至少,他對她,並不夠了解。

「不,不熟。」種種剖析之後,她得出結論,很確定地告訴陳曦。

「不熟?」陳曦仔細打量伍媚的神色,她臉色自若,沒有一絲躊躇和猶豫的表現,連口氣,都坦誠得厲害。

理智告訴自己,伍媚並沒有撒謊,她應該就此作罷;可是感情上,她卻無法容忍任何瑕疵,即便這樣的幾率只有微乎其微,她也決不允許。

她在榮耀和讚美中長大,失敗在她的字典中從未出現過。她喜歡方其仁,也要得到方其仁的青睞,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喜歡方其仁。」

伍媚怔了怔,遲鈍地發現陳曦是在對自己說話。

她說,她喜歡方其仁,可是,為什麼要告訴她呢?

「是的,我喜歡他。」陳曦點點頭,再次強調,「之所以要你知道,是因為要和你當公平的競爭對手。」

「我不明白。」伍媚搖頭,下意識地排斥她這種想法。

「是我說得不夠明白嗎?」陳曦笑了笑,隱約藏著一絲無奈,「伍媚,有些事彷彿真是上天註定了的宿怨。」她定定地看著伍媚,隨後的話語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

「恰如你的母親和我的母親,同為一個男人愛得死去活來,而我們居然又重蹈了她們的覆轍。」

愛一個人沒有錯,但是愛到毀滅一切的痴狂地步,是愛情的最大悲哀。

她親眼見過,所以,她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瘋狂。

毅然決然地放棄,飛蛾撲火的決心,翩然墜地,血花四濺,撕裂一般的痛楚……

「伍媚,你沒有在聽我說話。」陳潛放下刀叉,注視兀自出神的伍媚,「你最近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伍媚盯著餐桌上還帶著血絲的牛排,突然有作嘔的衝動,「我只是不大習慣吃七分熟的牛排。」

「這樣?那就換一份好了。」陳潛回頭,招呼侍者過來,撤走牛排。待囑咐妥當之後,他切下一小塊牛排,似很隨意地提起,「我幫你聯繫了一所學校,已經談妥,下星期你就去上班。」

「我在雙陽高中……」

「已經休息四天了,不是嗎?」陳潛打斷伍媚的話,將牛排送到口中,再看向伍媚,「既然沒有病又請這麼久的病休,自然是幹得不開心了。既然不開心,乾脆換個地方,一樣是教書,不會感覺不習慣。」

「我只是病休,還沒有想到要離開雙陽。」只是還沒有想好要如何面對,所以才編個理由來慢慢適應。什麼時候,情勢逆轉得這麼厲害,似乎一眨眼,她的去向就已成了定局?

聽見伍媚的回答,陳潛並未立即回答。他拿起餐巾抹了抹嘴角,又輕啜了一口紅酒,動作慢條斯理地完成以後,才靠向椅背,慢慢說道:「如果,我要你離開呢?」

「為什麼?」他深沉的眼神中帶著某種信息,令她的心不自覺地驟然沉下去。

「方其仁。」陳潛念出這個名字,毫不以外看到伍媚的神色多了幾許變化,「因為有他,我不希望你再待在雙陽高中。」

「不,哥,這根本就和他沒有關係。」看到陳潛的認真,伍媚急了,想要解釋,一時間,又沒有條理,「是我自己要去的,之前,他一無所知——」

「所以更要讓你離開。」陳潛沒有被伍媚的話打動半分,「不要對我搖頭,我是你哥哥,我了解你。你喜歡他,你為了他改變,你執意到雙陽工作也是為了他。但是,伍媚,所有感情的付出勢必要一定的回報,他能給你嗎?」

他知道伍媚喜歡方其仁,但是,方其仁他喜歡伍媚嗎?特別是當他發覺陳曦似乎也逐漸捲入其中的時候,他便意識到,再也不能任由事態這樣發展下去。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伍媚一天天沉溺於對方其仁的痴迷中,以前他是沒有發覺,現在他能做的,是狠狠搖醒她,將她從夢中帶回現實。

與其她今後在愛情的角逐中受傷害,還不如現在就抽身而退,即使有難捨的烙痛,也比遍體鱗傷要好上千百倍。

「回報?」腦中不斷盤旋的是陳潛的話語,伍媚怔怔地盯著他,好半天,才囁嚅地開口,「哥,那你和雷小姐呢?」

萬萬沒有想到伍媚會有此一問,陳潛不禁一愣。

「哥,你對雷小姐的愛,也要講究回報嗎?」見他忽然閉口不語,不知道他的心思,伍媚喃喃地問他。

「不。」陳潛恢復了正常,收藏起自己複雜的情感,沒怎麼猶豫,他很冷漠地開口,做了回答,「因為我並不愛她。」

無視伍媚的錯愕,他伸出手去,拿起面前的酒杯輕輕搖晃,片刻,才笑出聲來,「伍媚,你太天真了。並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以愛情為基礎。」

他和雷瀟萌的婚姻,是建立在彼此的家族利益上。感情,則是彼此永遠不可能付出的東西。若說回報,也只能是陳雷兩家聯姻后帶來的巨大商業利潤。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與愛情無關的婚姻,有夠諷刺啊……

「怎麼會?」震驚之下,伍媚瞪大了眼睛,怎麼也無法相信陳潛所說的話。

「又怎麼不會?」陳潛反問,笑容中露出一絲嘲弄,「愛情,是最不可捉摸的玩意兒。開始越是壯麗,結局就越慘淡。」他的手指彎曲,輕輕敲打著桌面,「沒有愛情的束縛,我和雷瀟萌是夫妻,卻給了彼此自由。」

「我不懂。」伍媚搖頭,還是不大明白他口中所說的相處模式。既然不愛,為什麼結合?既然結合,為什麼又要在婚姻中形同陌路?

「伍媚,我只是要你知道,」陳潛拍了拍她放在桌面捏緊的手,「現實並不是理想,好比我和雷瀟萌的事,越是了解,你越覺得醜惡。」感覺掌下的那隻手掙扎著想要抽離,他也不勉強,任由她去。

擱置在一旁的手機在無聲地震動,他拿起瞟了一眼,並未接聽,直接掛斷。

「我有事要先走了。」他開口,對象是伍媚,「今天我說的換工作的事,你好好考慮一下。」

綿里藏針地強人所難,是他一貫作風。但伍媚畢竟是自己的妹妹,他不太喜歡用生意場上的諸多手腕來對付。

也許是今天得知的信息過於震撼,以至於在陳潛走後,她混亂的意識才逐漸得以恢復。

以前有目標,只是一味追尋,並沒有過多的考慮;而今,陳潛當頭棒喝,敲得她頭暈目眩。

她的付出能得到方其仁的回報嗎?如果沒有,他們之間,是不是真的沒有未來?

越想越是心亂如麻,覺得快要窒息,需要新鮮空氣的注入,才能維持自己的正常呼吸。

再也坐不下去,她站起,轉身準備離去,恰好瞥見此時正推門而入的人。

即將離去的腳步硬生生地停下,她重新坐下,整個人不住地向下滑,直到被椅背擋住了身影,還是不太放心,拿過菜譜,翻開來擋在自己的面前,好歹踏實了一些。

「小姐,還需要什麼?」她的反常舉止立刻得到了侍者的禮貌周到的詢問。

「啊?不了。」伍媚微微側身,偏頭向後偷覷,看見之前的人已經落座,雖然相隔只有四五桌,但是老天保佑,是背向著她。

她鬆了一口氣,放下菜譜,抱歉地笑了笑,「謝謝,我要走了。」

她低著頭,加快腳步,希望能儘快離去。還好,一切都還算順利,平安抵達了門口,正待拉門,門卻先行被推開,闖進一個人。

她的慌不擇路加上對方的風風火火,兩者都沒有提防,收勢不及,她被由外而來的力道撞翻,很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這下可好,本不想引起一個人的注意,現在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知道就這樣趴在地上,會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有人從身後慢慢靠近,隨後,一隻手將她扶起。緊接著,是略帶責備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其慈,你撞到人了。」

伍媚垂著臉,不敢回頭,就這麼僵硬著,一動也不敢動。

「哥,是她先撞過來的!」另一個不服氣的聲音哇哇大叫,與其說是委屈地解釋,還不如說是在理直氣壯地爭辯。

「你摔倒了嗎?」先前的聲音很實際地問,將對方逼得啞口無言之後,才又開口,不過這一次,對象是她——

「伍媚,你還好吧?」

他果然,還是認出了她。

存心躲他的,沒想到,卻在這麼戲劇性的意外中相遇。算是和方其慈化敵為友,她在身份確認之後得到方家人熱情的邀請,以至於原本該落荒而逃的自己,此時正襟危坐在他們中間,好生不自在。

伍媚坐在方其仁的身邊,低頭數了自己手指頭一百遍,覺得這麼沉默著也不是辦法。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才抬頭,立刻被周遭六道好奇的目光圍追堵截。

冷汗又在冒了,心虛虛的,怪緊張的。

「哥,伍媚是你帶的實習生,怎麼沒聽你說過?」方其慈在兩人之間來回瞄啊瞄,笑容中有不可忽視的奸詐。

「你也不見得每件事都向我彙報。」還沒有輪到方其仁回敬,已經有人先一步伸張正義,「伍媚——呵呵,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來,擦擦汗,別管其慈說什麼。」

「謝謝。」在王淑華的提醒下,伍媚拿起餐巾,抹去自己額頭越來越多的汗珠。

拜託,不要再流了吧。盛夏的天氣雖然酷熱,但在溫度調節得這麼涼爽爽的環境中還滿頭大汗,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偷偷看了看方其仁,發現他神態自若,為他已經將興趣全部集中到她身上的顧不上面前美食的家人和疲於應付的她張羅,任由她陷入被動的境地,完全沒有替她解圍的意思。

「伍小姐到雙陽高中沒有多久吧?」見伍媚緊張的樣子,本在慢條斯理喝茶的方恆也來了興趣,加入老婆和女兒的隊伍一起湊熱鬧。

「嗯,不算久。」伍媚點點頭,很誠實地回答方恆的問題。

「你也教歷史?」方恆先看了看不打算接話的方其仁,再開口發問。

「不。」伍媚搖搖頭,「我教數學。」

「數學?」這一次,插話的是方其慈,她指指方其仁,「可是我哥是歷史組的吶。」

她被問倒,正躊躇著該如何回答時,身邊的方其仁終於有了反應——

「環宇忙,我帶她。」

方其慈撇撇嘴,簡單的六個字,概括了前因後果,真是精練,「原來帶實習生也可以跨專業,老哥,你還真是全才。」

「是我麻煩了方老師,這段時間讓他費心了。」並不太了解這兩兄妹平常就是這樣鬥嘴,伍媚很誠懇地解釋。

「行了,其慈,你還有完沒完?」王淑華佯裝責備方其慈,見伍媚急急的模樣,連忙安慰,「千萬不要介意,其慈是在開玩笑。平常在家裡,她也喜歡這麼逗弄大家。」她將椅子向前拉了些,樂呵呵地傾過身,笑眯眯地看著伍媚,「伍媚,今年多大了?我們家其仁——」

還沒容伍媚有發愣的機會,一隻手伸出,拿起王淑華面前的茶杯,緊接著,茶壺陡然出現,乾淨利落地倒滿了茶水,隨後放回原地——

「媽,喝茶。」成功截斷王淑華的話題后,方其仁重新坐下,無事般地將茶壺放在自己身邊。

嗯,那個,她剛才說到什麼地方了?

「哥,你今天很積極嘛。」可憐要打探情報的老媽被半途狙擊,方其慈輕咳兩聲,掩飾自己忍不住的笑意,意有所指。

「承蒙誇獎。」方其仁一本正經地回敬,不忘很禮貌地徵詢在旁邊看了半天好戲的方恆,「爸,還需要有什麼效勞的?」

兒子的言下之意若聽不出來,也枉費和老婆大人相處了二十幾年,「謝了,我肚子餓了,現在只想吃東西。」他是一塊很識實務的料,換言之,就是沒有什麼話要問,也沒有什麼話要說。

於是,大家心有默契一致布的局,硝煙才起,就被方其仁一一化解,主帥首戰不利,副將臨陣退縮,剩下一個小士兵,即使有心殺敵,沒有了支援,無力回天哦……

「真的不用送了……」伍媚站在店門前,固執地不肯前行。

「我向我媽保證過,要送你回家的。」方其仁強調,並不在意她的拒絕。

伍媚沉默,想起他的家人臨走前,方伯母不厭其煩地嘮叨要方其仁親自送她回家,還不得有半點閃失。口氣稍微有些緩和,她輕聲說道:「我可以自己回家,不必浪費你的時間。」

「我現在沒事。」他介面接得很快,她找出的理由,輕易就被他推翻。

又搜腸刮肚了一番,再也沒有其他的借口了,伍媚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頭,「能不能不送?」惴惴不安的,怕看他的眼睛,只能這樣低頭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片刻后,他問她:「為什麼?」

因為她害怕,擔心他問她請假的原因,擔心他問得更深入,擔心一路下來,她偽裝的鎮定會崩潰,在他面前泄露自己真實的情緒……

但是,這一切,她不能說出來,不能讓他知道。

「我……」她喃喃念出聲,腦中已經旋轉了一百遍,「還不想回家,想四處走走。」

這應該是個好理由吧?方伯母要方其仁送她回家,而她不回家,方其仁就不用送她;不送她,自然不用和他同路而行;不同路而行,她緊張的心緒自然會放鬆很多……

「正好,我也想走走。」

顧不得現在正忐忑不安,伍媚抬頭,瞪著微微笑的方其仁,開始懷疑他是故意的——無論她找出什麼樣的借口,他都鐵了心的要奉陪到底。

「你不介意吧?」他居然還反客為主,很認真地徵求她的意見。

局勢似乎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如果她說「不願意」,他會就此罷休嗎?

「我想你應該不介意的。」根本就不等她的回答,方其仁已經自動替她做了回答,「你在病休,平常見不到面,但有的事,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方其仁隨和的目光逐漸變化,她已料到大概,心,不禁又「咯噔」了一下。

「你覺得,是我們邊走邊談比較好?」方其仁看了看身邊不斷過往的行人,「還是,站在這裡談話較為合適?」

伍媚沒有答話,腳步已經開始向前移動——總體來說,她的麵皮還沒有訓練到面對一幫觀眾刀槍不入的地步,所以,還是選擇前者比較妥當。

步履匆匆,卻擺脫不了身後人的如影隨形,好生懊惱。

「你請了七天病假。」他已追上她,與她并行,平和的語氣,敘述出事實,沒有摻雜任何個人的色彩。

「今天是第四天。」她言簡意賅,很扼要地回答他,暗示自己的假期還剩下三天的時間。

老實說,七天的時間來調整自己,她還是覺得太短。

「問題在於,你的樣子看上去很健康,根本不用請那麼久的病假。」

腳步踉蹌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穩,她轉身,盯著方其仁低聲叫出來:「誰規定我的病不能在頭一天好起來的?」

他就不能含糊一點嗎?何必這麼一針見血?

她生氣了——從她有著些微怒意的眼睛和微微漲紅的雙頰,他能夠肯定。

這是他第一次——不,第二次看見她有了惱意——如果算上三年前的那一次偶然相逢。

他在打量她,看得她渾身不舒服起來,最終,是自己先敗下陣,很沒有骨氣地別開目光,「我只是想休息,至於何種原因,只不過是一種形式,你就不要再追問了吧。」

「我不追問你這些。」她臉上的疲憊之色逐漸呈現,看得出,她快到情緒爆發的臨界點。明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太適合再去追問她種種,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地問出口了——

「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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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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