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又如何?每幅畫都有被買下的可能,她為何因為他有可能被「收藏」而不悅,甚至產生想霸佔住他的愚蠢想法?
曾幾何時她董歡變得如此小家子氣、如此不明事理、如此霸道了?他……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也不是她的所有物,他們之間的關係除了比朋友再曖昧一點外,根本沒有什麼更深切的羈絆不是嗎?她何必把自己搞得像善妒吃醋的女人,不許自己的男人給別人看?
真、真是莫名其妙!
董歡為自己沒頭沒腦的想法感到惱怒起來,拿起瓜子喀地咬開,剝開后把瓜仁送入嘴裡,連同詭異得讓她發悶的情緒一同吞入腹中,等待消化后變成廢物排出體外。
好半晌,她眉眼一橫,背書似地滔滔開口。
「我作畫的目的雖然是希望能讓人拾回在資訊時代所遺失的情感,然而欣賞者究竟擁有怎樣的心態,購買者又是打著什麼樣的目的,這我沒辦法控制。把話說得市儈些,若畫沒賣出,我怎麼有錢來貼補舉辦畫展的消費?」歐陽萍抓抓耳朵暗暗吐舌,將董歡變化多端的表情全收入眼裡。原本她還在開心好友終於體會到「自私」為何物,沒料到董歡竟向她看來,讓她來不及收回笑眯眯的眼,害得某人又變回被理智主導的女人。
董歡曾經交往過一任男友,當時她就在想,董歡真的喜歡對方嗎?為什麼一點甜蜜氣息都沒有?理智大方得完全不像戀愛中的女人,導致對方因為得不到董歡的親昵相對而落寞地提出分手。現在,好不容易出現能讓董歡表露自私情緒的男人,難道要因她一抹眼神而毀了?
完蛋了,她或許毀了一樁可能發生的戀情?歐陽萍額頭輕撞桌面,懊惱不已。
「嘿,歐陽,水龍頭修好了,你要不要檢查看看?」林漢堂拿著紙巾擦拭手上水珠一邊走了過來,垂眼看見董歡又剝開一個瓜子,眼捷手快地把瓜仁搶了過來放入嘴裡,沖著董歡微笑。
董歡沒好氣地睨了男人一眼。
是了,她幹嘛因為如此幼稚的男人紊亂心緒?根本沒必要。
發現某人心情不佳,林漢堂趁歐陽萍跑到洗手台檢查水龍頭狀況時,伸手揉揉她的發,眼神捕捉著怎麼了?他無聲詢問。
董歡瞥眼。沒事。
林漢堂一挑眉,才正想說些什麼,檢查完水龍頭的歐陽萍卻撲上來握住他的手直搖,歡天喜地地說:「林漢堂,你太厲害了!我欣賞你、佩服你!」
「這只是小事。」林漢堂哈哈一笑,打從心底喜歡這位像妹妹一樣的活潑小女人,覺得她為了一個水龍頭把他當神一樣的模樣真是可愛。
他只不過今天載董歡前來送畫,無意間聽見歐陽萍與水電行討論修理水龍頭的事。由於他稍後要到育幼院幫忙修理東西而恰好有帶工具箱,加上帶點拉攏董歡朋友的私心,所以出手幫忙,如此而已。
「怎麼會是小事?幸好有你義氣相助,否則我們家又得多一項支出。」請水電工的費用可高了,雖然她與大熊先生並不缺錢,但能省則省,現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價格可是樣樣高漲。
「你們留下來吃中飯吧?」
林漢堂露出抱歉的微笑。「董歡等一下要參加高中同學會,我稍後也有事要忙。」「喔……」歐陽噘噘嘴,留意到他把好友放前面的態度,垂眼思索三秒后抬眼重新看向眼前的男人,一臉誠懇地說:「林漢堂,我挺你。」
林漢堂愣了下,隨即領悟,也就更喜歡她了。「謝謝。以後有需要維修的東西,儘管找我。」「你們兩人在打什麼啞謎?」董歡半點也不想承認對於聽不懂他們之間無厘頭的對話』彷彿她是外人的滋味很不偷快。
「沒什麼。」林漢堂微笑。「要走了嗎?」
董歡看了眼牆上時鐘後點點頭,起身穿上外套、拿起提包。「喏,手錶。」林漢堂把董歡稍早為了洗手而解下放在桌上的白色陶瓷表遞給她。
兩人和歐陽萍道別,一踏出畫廊,颼颼冷風伴著毛毛雨迎面撲來。
董歡眯眼縮肩,往後退了幾步。
「你走前面擋風啦!」好冷好冷。
「為什麼?」林漢堂長腿一跨,躲到董歡身後。
董歡一時之間瞠目結舌得啞口無言。
「林漢堂,躲女人身後還是不是男人?」她手抓住深藍色羽絨外套,把林漢堂往前一扯,雙手抵在他背上,整個人幾乎要黏在他身後了,推著他往休旅車前進。
林漢堂放聲大笑,任她拿自己當擋風板,有點遺憾地想,要是夏天她也能這樣貼著她、主動讓他吃豆腐就好了。
……
唉,女人永遠不懂男人吃不到的苦。她似乎沒發現到,最近幾次的纏綿,她完全心不在焉的情緒。董歡抬眼看他,滿心不解他此時此刻的用意。明明精力旺盛得很,怎麼停了下來?
林漢堂卻搶先一步說話。「你母親最近又打電話來說畫展的事了?」董歡聞言怔愣半晌。她從來沒和林漢堂說過媽媽反對她舉辦畫展的事情,他怎麼會知道?
啊,應該是先前她講電話時他剛好在旁邊,經由「旁聽」得知的吧。
「董歡?」他捏捏充滿彈性的臀肉。
「沒有。」董歡悶聲回應。
「我想也是。」畢竟時間點不對,狀況也不同。
首次知曉董歡的母親反對她舉辦畫展,是一個半月前她握著手機在後陽台說話時,他恰好在廚房切水果而無意間聽見。那天,她情緒差得媲美盛怒的暴龍,讓他費了一番功夫才梳順她一身的炸毛。
第二次則在上周,她與母親講電話時他剛好坐在她旁邊看電視,因此聽得一清二楚,結果那一晚,董歡熱情得逼近粗暴,把他的背抓出好幾道血淋淋的爪痕。
然而這次不同。
這次,董歡的狀況足以用病厭厭三個字來形容,並且隨著時間日趨嚴重,像失去陽光滋潤的玫瑰,一天天憔悴下來。
他觀察很久,最起碼有三周時間,原以為畫展與學期即將結束的忙碌讓她變得如此,但心底隱隱又覺得事情並沒有如此單純,而是有更深更沉的事情困擾她。
讓他想想,這情況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同學會那天發生什麼事情了?」他才剛問完,立刻感覺到懷裡人兒身體一僵。
啊,看來他想對了。
「……你到底還要不要?」董歡睨他。
「不要。」
「不要的話就整理整理回家去。」她心情不好地趕人。
「我拒絕。」他低頭,對她露出白燦燦的牙。他不要也不願與心不在焉的她發生關係,感覺像動物為了生育而交媾,充滿硬梆梆的目的性。然而要他拍拍屁股就此離去?才他今晚非得弄清楚她異常的原因。
這男人是怎樣?不要這樣也不要那樣,那到底要怎樣?
董歡一惱,掰不開囚住自己的手臂,想捏他腰肉的手被抓住,想踢他的腳又被匝住,於是一口咬住他的肩膀解氣。
林漢堂發噱,任她把自己當成磨牙石,覺得她真像家裡的那兩隻小母貓一樣,逗弄到生氣就會用小小的牙齒咬人。不過他皮厚,那點小小的疼用手揉一揉就沒了。
董歡咬了幾秒,見他搔著她的脖子真把她當貓,不甘心地加重力道,一分鐘后才悻悻然鬆口。
他總是這樣,又無賴又無聊又幼稚,總喜歡招惹她的脾氣,有時逼她與他唇槍舌戰,有時逼她拿出「武力」攻擊,然後笑得一臉歡快,彷彿見她失常是最快樂最痛快的事。
「和同學拌嘴吵架了?」
林漢堂將她的腦袋按在肩窩處,大掌輕輕撫摸她如絲緞順滑的發,時而將它們纏在指尖上,愛極了她直順柔軟的發,除了眷戀指尖上的觸感,更喜歡在纏綿時,它們媚惑披散在床面上或熱情飛舞的姿傑。
董歡咬唇,一想起那天的事,心裡頭就發亂得不想說話。把困惑煩悶她兩個多禮拜的心事與他分享?怎麼可能,這種事情怎麼……和他說?說她為了另一個男人生氣煩惱?說她不知道該拿另一個男人怎麼辦?
董歡真痛恨自己現在的處境,先前放縱身體享受而不願去想,然而一旦深思起來,她真替自己感到羞恥。
有沒有一個人,嘴上說喜歡那個人,身體卻眷戀另一個人的懷抱而不肯放手?
她並不討厭林漢堂,但若問她是否喜歡……她無法回答。
林漢堂給她太多太多除了平靜以外的情緒。生氣、緊張、輕鬆、溫暖、無奈、不悅、熱情……這種種心情,以往都是由不同人帶給她,甚至根本沒有人帶給她過,就只有他,像一桶大水缸,一次又一次把奇奇怪怪的情緒自起來澆在她身上,惹得她一身狼狽。
「還是那天看了恐怖片害怕到現在?」見她沒回應,林漢堂又問。
「別亂說。」就算害怕,在見到那對情侶時,那些害怕也全都因為驚訝而消失不見。
「所以「機密絕殺」到底好不好看?」
「難看死了。」董歡撤嘴,不願再想那部獵奇到不行的鬼片。
假若早點知道那部電影是驚悚片,她就不會在結束同學會的午餐及下午茶的聚會後,繼續和眾人續攤看電影了。
「是嗎?可是我聽那群高中男生說超好看、超刺激。」
「那是對他們而言。」她無法接受那種詭異到不行的刺激。
「明明就是一個面色青慘的女鬼咒殺掉仇人的鬼片,卻取了個充滿動作感的片名,到底是想誤導哪個笨蛋?」
……那個笨蛋就是你呀,傻瓜。「所以真的不是因為電影?」「並不是。」林漢堂沉吟,若有所思地盯著床頭燈,突然,一個記憶片段閃過。
難不成……不會吧!有這種可能嗎?會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那……因為邵老師?」懷中人兒又僵硬了下,甚至比剛才還來得嚴重。林漢堂眯起眼。不會吧,真是這樣?
「不是。」董歡僵著聲音說謊。
「不是?我再猜猜……你看到邵華謙老師和李星艾老師牽手走齣電影院?」這次董歡真的嚇到了,沒想到他竟然知道這件事。雖然他說的與她見到的有所差距,但真相卻是相同的——邵華謙和李星艾,在交往。
那天,她們一行人從商場里的B區放映廳走出來,與眾人揮手道別後,她渾渾噩噩靠在柱子上,打算等狀況好一點再打電話通知林漢堂來接她,卻沒想到竟然看見邵華謙替李星艾拿提包、讓她方便上廁所的情景。
她立刻閃到柱子后偷看,過了片刻,就見到李星艾從廁所出來,邵華謙還掏出衛生紙替她擦濕漉漉的手,最後牽著她的手一同塞入他的外套口袋裡,一起往搭乘電梯的方向走。
她當時驚愕得忘記跟上去。
然而就算跟上去又如何?難不成當面質問他們怎麼回事?
「林漢堂,難道你早就知道他們……」
「在你參加同學會的前一天才知道。」林漢堂頓了頓,不等她細問,繼續說:「我之所以知道,是那天我剛好在機車擁修理欄杆,忙著忙著卻聽見一男一女的說話聲,並且提到看電影的事。」當時天色昏暗,導致他們沒發現他的存在,而在他們的對話中,他清楚知道兩人是何方神聖,也憑著他們親密的對話,猜出他們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