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從那日向殷瑛「表白心意」后,李威不時後悔、又不時沉思。
「這樣做到底好不好,小師妹會不會就此躲著我?」
「抑或這樣做是對的,讓小師妹早日知道,李家還有一個大哥想要對她好。」
李威本是果決冷靜之人,領兵多時,用兵神速、判斷准切,怎知一遇到私情,他就變成了一塊木頭。
「是待在軍營太久了嗎?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姑娘家說話了。」
他暗嘲著自己,搖了搖頭。此時聽見李敬德傳人找他。
他收起思緒,走到李敬德房裡。
「威兒,最近你的劍法精進不少。」
「孩兒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參透。」
「這是李家劍法的心譜。」李敬德將一份心譜拿給李威。「爹將心譜抄錄了三份,你們兄弟三人各自保有一份,往後就看你們自己的造詣了。」
「是。」
「記得,心譜是李家秘傳,一定要妥善收藏。」
「爹,這心譜的確深廣奧妙,今日小師妹看我舞劍,便目瞪口呆,直問其中奧妙。不過我已告訴她心譜不外傳。」
「殷瑛這孩子率直善良,換做她師父可能不這麼想。」李敬德雙手背在身後。「這些年來,她一直想盡辦法要得到這份心譜。」
「是嗎?」
李敬德點了點頭。「殷家劍法始終敗在李家手下,多年來她心有不甘,加上兩家認知上的不同,她始終認為李家未誠實以待。」
「爹是說我們未將心譜告知殷家,殷師父認為這樣不公平嗎?」
「她是這麼想,不過當初本已說好,兩家交換的是外在劍法,爹在這方面並無保留,所以爹並不認為我們對不起殷家。」
李威想了想又道:「爹,殷師父對您似乎有著不一樣的情感。」
「這麼多年,爹心中只有你娘。」
李敬德淡淡地說著,不過他知道,殷雨嫣劍法勝不了他,也得不到他的感情,這對才貌兼備、自恃甚高的她,必定是個打擊。這樣的殷雨嫣,定會想盡辦法得到這份心譜。
江南的殷綺,此刻正準備出發至長安。
「綺兒,一路小心。」
「師父放心,徒兒會照顧自己。」
殷雨嫣打開了殷綺的行囊,放入許多盤纏。「這些你帶著用。現在世局甫定,仍有許多盜匪強寇據地為王,你要提防。」
「徒兒知道了。」殷綺拜別師父。「我一定幫您拿回李家心譜。」
「李家有三子,長子李威你沒見過,不過三人的劍法想必現在都已爐火純青,你自己要當心,最好不要跟他們正面交手。」
李家三子輪流至殷府習劍,李威至殷家時,恰巧殷綺正奉師父之命閉關,所以兩人未曾照過面。
「是,師父請放心,徒兒這就啟程。」
十日後長安城內
李威在熱鬧的市集里來回走了數趟,就是不知道該挑什麼。
他仍想送樣小師妹喜歡的東西,以表心意,但是髮飾玩物她不愛,胭脂水粉她也不需要,想得李威頭大,便在京城裡一間茶樓歇息片刻。
「唉呀!李爺,您今天怎賞光啦?」店小二熱情的招呼著,馬上端上上等的好茶。
兵部尚書府名滿京城,誰都知道李家手握兵權,是朝中重臣。
李威點了頭示意。「給我一壇酒,半斤牛肉。」說罷,便上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看著熙來攘往的街道思索著。
李威倚著窗往下望,正舉杯欲將茶一飲而盡時,卻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喧嘩。
「你這娘們想吃霸王餐啊?」
「掌柜的,我真的是盤纏被扒,想來是路途上遇到的盜匪……」
是一位姑娘家,長得嬌媚標緻,不過衣衫卻顯得有些污濁。李威又聽到掌柜打斷了姑娘的話,大聲喝斥:「你們這種姑娘我見多了,身上沒錢,想來京城撈一筆是吧?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吃東西就是要付錢,不必再多說!」
姑娘聞言,柳眉橫豎。「這位小哥,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她先是一頓,接著便氣得漲紅了臉。「你膽敢說我是來賣……賣身的?」
樓下一片喧囂,越來越多人圍觀,李威見到這姑娘手已經放在腰間的佩劍上,掌柜也揮手招來數個壯漢,雙方劍拔弩張。
「我遠自江南來此,錢包真是被扒走,你不信就罷,何須出言侮辱?」只見姑娘火氣不小,就要抽出佩劍。
李威在樓上,看這姑娘雖面容憔悴、衣衫臟污,但他一眼便認出她手中的劍並非一般之物,是個練武之人。
就在雙方爭執不休時,李威走下樓梯,對掌柜開口說道:「這位姑娘的帳就算我的吧!」
掌柜聽見身後的李威說話,忙回頭說道:「李將軍,這……」
「不打緊,就請這位姑娘一同上樓,再給我來些酒菜。」李威見她似乎疲子奔波,想讓她再多休息一會。
這姑娘放下了劍,先是往這位好心人一望,便接著說道:「多謝公子相助。」這位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殷綺,不過她與李威並未見過面,兩人均不知對方就是自己的師兄妹。
李威用兵中原多時,知道長安城外的某些地方才平定不久,仍有許多盜匪橫行,但富庶的長安居民並不太了解,所以殷綺說的話他比別人都相信。
殷綺本自恃武藝高超,路上不會有什麼麻煩,不料盜匪使用迷藥,趁她過江之際洗盡她盤纏,她上岸后未查,才會被人誤認要白吃白喝。
殷綺忙要離開,這番落魄的模樣她實在不想再讓人議論。
「承蒙公子相助,但你我素昧平生,實不想再添麻煩,這就告辭。不知公子大名,往後小女子必定答謝。」
「區區小事無須掛齒,在下與姑娘一樣是習武之人,就當是同道相助,不用放心上。」
殷綺欠身稱謝,便匆促離開。現下她只想儘快找到小師妹,到李府與她會合。
李威用完膳后,走在長安城街上,一間一間鋪子仔細看著,心想著要為殷瑛挑件好東西。
倏地,他瞧見方才掛在那姑娘腰間的佩劍,正從不遠處飛來,就要落地……
那姑娘面色難看,顯然是和人起了爭執,卻又被對方打落了手中的劍。
此時的殷綺既急又怒,霍然,一個低沉聲音響起。
「姑娘,你的劍。」
話落,她的劍竟穩穩地朝自己飛回。
李威單手持劍挽了一個劍花,本要落地的劍快速地被旋轉挑起,而又力道剛好地落在她眼前,這一切發生在一瞬間。
這是……什麼樣的劍法?
殷綺驚訝地幾乎說不出話,只見李威踏著穩健的步伐走來。
他對著與她爭執的兩人拱手作揖道:「這位姑娘是外地人,來長安的路途上又遇劫匪,兩位若與她有什麼誤會,還請海涵。」
對方一男一女也是懂武之人,方才驚見李威出神入化的劍法,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便不再多事。
眼前的兩人是殷綺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的人,沒想卻在這裡遇上,甚至還一言不和地打了起來,而這位偶遇的男子一日之內兩次出手相助,且都是在自己最難堪之時,他身上多了一份別人所沒有的俠氣。殷綺看了李威一眼,記下了他堂堂的相貌。
四周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她不想多逗留,匆忙道謝后離去。
隔日,殷綺敲著兵部尚書府的門。
打聽之下,她找到了這裡,心想終於可以見到師妹了。
殷瑛一聽見有人通報師姐來到長安,而且就在門外,興奮地三步並兩步衝到門前。
「師姐!」一見到殷綺,她便放聲大喊。「你怎麼來了?」
殷綺略顯疲憊,跨進了大門。「師父讓我來找你,順便拜訪李伯伯。」
「快進來!」殷瑛拉著她,這才發現師姐一身落魄。
「師姐,你怎麼了?路上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師妹,先讓我進屋,我梳洗后再慢慢跟你說吧!」
殷瑛沒有見過這樣的師姐,有些驚訝。師姐本就艷麗動人,又會打扮,加上一付好身手,不知道迷死多少人,簡直就跟師父一個樣,怎料現在竟是這般模樣出現在尚書府,還真嚇了她好大一跳。
殷綺梳洗后,便在殷瑛的床邊坐下,倚著床柱,疲憊地閉上眼。
「師姐,你還好嗎?」殷瑛端來一壺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看起來好像很疲累。」
「師妹,我在路上遭盜匪下迷藥洗劫,又在長安遇見了那個負心漢。」
「盜匪?負心漢?」殷瑛晃了晃小腦袋,知道師姐在說誰了。
多年前師姐的未婚夫移情別戀,拋下她和另一位年輕女子成親,殷綺為此顏面盡失,痛心多年。
「師姐,你一路上一定很辛苦。」她將茶杯遞給殷綺。
「也不盡然,我遇見了一位好心人,他手持雙劍,劍法深不可測,讓我開了眼界。」
「手持雙劍?」殷瑛腦袋開始打轉。
「是的。不僅如此,他相貌堂堂、言語穩重,與我雖素不相識,卻願意出手相助。」
「真的嗎?」手持雙劍讓殷瑛想起大師兄李威,不過「相貌堂堂、言語穩重」可讓她跟那塊木頭連不起來。
「可惜我來不及請教他姓名,也不知往後該怎麼答謝。」
殷綺遂將一路所遇一一告知殷瑛,聽得她目瞪口呆,簡直就是路見不平、英雄救美的故事。
而房門外,李威也呆若木雞地盯著殷瑛的房門瞧。
他手上捧著一個精緻的小木盒,不停地想著該怎麼跟小師妹說,這是他挑了好久的玉鐲子,想要送給她,看她戴上。
「師姐,當真有這麼好心的人?」殷瑛聽完師姐所說,側著頭問道。
殷綺點點頭,感慨地說道:「世間仍有好男子,為何我遇上的就是負心漢?」
「師姐不要這麼想嘛!是那個混蛋沒有眼光。」
「對了,師妹,你這趟來不是要找你的馭哥哥嗎?」
一聽到李馭,殷瑛噘起小嘴。「不要再說了。馭哥哥要娶別人了。他跟我說,他一直只把我當小師妹,沒有別的。」
「這樣嗎?」殷綺有些感慨。「為何我們師姐妹感情都這麼不順遂?」
殷瑛笑笑說道:「不會啦!我告訴自己要想開一點,說不定哪天也會像師姐一樣遇到一個好男子。不過如果是我,我一定會把握機會好好問他姓名為何,住哪裡娶妻沒……」
「瞧你,說得好像自己嫁不出去一樣。」
「唉呀!良緣難遇嘛!」
師姐妹在房裡開著玩笑,冷不防門被敲響。
「奇怪,誰啊?」
殷瑛應聲開了門,看見李威直挺挺地站在門口。
「小師妹。」
「找我?」
「是。」
「什麼事情啊?」
「其實也沒什麼事,我……」
「沒事你敲什麼門?」
「不、不,是有事。」
「有事就快說啊!不要再結結巴巴的喔!今天我可沒時間跟你窮耗。」
「小師妹有事嗎?」
「我師姐來了啊!」殷瑛指指房內,才又想到。「對了,你們好像沒見過面!那你進來吧!我給你介紹。」
李威踏進了殷瑛房內,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姑娘家的閨房,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著,緊張得連眼神都不敢亂飄。
「又變成木頭了。」殷瑛看著他這般,嘴裡喃喃念著。
不過她師姐的反應,可讓她說不出話。
只見殷綺驚愕著一張臉,瞧著李威。「是你?」
「姑娘,是你?」李威也說著。
李威和殷綺終於碰到面,都沒料到對方就是自己的師兄妹,而一旁的殷瑛不斷眨眼,這回換她呆了。
殷綺跟師妹說道:「師妹,我剛剛說的男子,就是他。」
殷瑛驚訝地回道:「大師兄?」怎麼這塊大木頭,就是師姐口中的大英雄?
「沒想到你就是殷綺師妹。」
「大師兄,我真的要好好謝謝你。」
殷綺的訝異驚喜全寫在臉上,而殷瑛則張著口,不敢置信地瞅著她一直覺得是塊木頭的大師兄……
「大師兄,想不到耶!」反應過來的殷瑛現正在房裡嚷嚷。「師姐把你大大地稱讚了一番呢!」
殷瑛說得興高采烈,殷綺則悄悄看著李威。她發現,李威一雙眼瞧著殷瑛瞧得好仔細。
「小師妹,這個是要送你的。」李威把盒子遞到殷瑛面前。「我就是到街上買這個,才會遇到你師姐。」
「送我?」殷瑛拿著木盒。
「是什麼啊?」
「是一個翠玉鐲子,我挑了很久,希望你會喜歡。」李威說得認真。
殷瑛打開了木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質地細緻的翠綠色玉鐲子。「很漂亮啊!可是你送我做什麼?」
「這……你喜歡就好。」
「可好端端的突然送我東西,我不知道該不該收,總得有個理由吧!」
這話問得李威語塞,他想著要說些什麼好表明心意,無奈心中千言萬語,嘴裡就是吐不出一個字。
而一旁的殷綺卻早已看出李威在想什麼。當日在大街上,李威舞著雙劍,好不威風,現下望著師妹,卻一句話也說不上。
這不是心中有她,是什麼?
「師妹,你就收下吧!」不知為何,殷綺的語氣中帶有一絲落寞。
殷瑛聽話接下了木盒。「那好吧!謝謝了。」
她轉身便將木盒放入柜子中。
「小師妹,你不戴上嗎?」李威連忙問道。
「我平時要練劍,戴這東西挺礙手的,有空時再戴,好嗎?」殷瑛說得直接。
「這樣……好,你喜歡就好。」李威說著,語氣中也藏著一絲落寞,殷瑛的自然率真是令他最動心的,卻也不知不覺傷著他的心,不過他從不勉強她什麼,總是順著她的意。
殷瑛可沒想著么多,收起玉鐲子轉身便說道:「說到練劍,大師兄,你的劍法真是出神入化,好棒喔!可惜我們都不能學,有空的時候你再比畫比畫給我們看,好不好?」
「好,怎麼不好。」
說到這,殷綺開了口:「李家的心譜,真的都不外傳嗎?」
「李家祖訓是這樣的。」李威回著她的話。
「不過這樣好像不公平,你們來殷家學劍的時候,我師父可是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但李家卻有所保留。」
「殷姑娘切莫見怪,這事我已經和我爹提過,不過家父認為當時他對殷家也已盡授外在劍法,殷家並無心譜,所以李家也不必交換。」
「李伯伯是這麼想的嗎?」
「是的,我知道這與殷師父的想法不同,殷姑娘是為此而來的嗎?」
李威突然這麼一問,殷綺心中打了個哆嗦。
他沒有其它意思,不過心虛的殷綺悄悄地倒抽了一口氣。
「我……不是,我是來找小師妹,並且來看看李伯伯的。」
「那麼你們在長安多住幾日,我找時間帶你們四處走走。」
能在這裡待得越久,拿到心譜的機會就越大,殷綺笑著稱謝。李威也暗自開心,如果殷瑛屆時會跟殷綺回去,那麼她多待幾日,他便可以多和小師妹相處幾日。
殷瑛說道:「長安真的挺熱鬧的,有許多江南沒見過的東西,師姐,明天我就帶你到市集走一走,大師兄要不要一起來?」
李威聞言本是一喜,但隨即搖了搖頭。
「明天我要到校場。」
「去那兒做什麼?」
「練兵。」
「中原都已經統一了,還要練兵喔?」
「士兵一定要定期操演,不然遇敵會無法應戰。」
李威嘴上雖然這樣說,心裡怎會不想去?無奈領兵操演是不可懈怠之事,他只能暗自在心中嘆氣。
「那好吧!明日我跟師姐自己去逛街了。」
「這樣,那師兄派人陪你們上街吧!」
天真的殷瑛當然沒有注意到李威臉上的表情,更加不會知曉他心中有多失望,李威見殷瑛看到了師姐后心情似乎開朗了些,也就不願壞了她的興緻,只要她開心,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