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的一聲！燕煬風青龍彎刀適時擋下這一劍，無情劍如流水轉個彎立刻回到冷藏心手中。

冷藏心一步步逼近兩人，冷聲說：「我以大皇子的身分命令你不要插手！」

「大皇子……」燕煬風進退不得，聽命不是，不聽命也不是。

「護駕！護駕！」老皇帝拉著燕煬風當擋箭牌，邊後退邊扯著喉嚨大喊，模樣狼狽至極。

冷藏心步步逼近。「你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一天吧？我回來了，以復仇者的身分回來了，而且我將以大皇子的身分名正言順地接掌你的大好江山。你有沒有很後悔當初沒有親眼看著我斷氣啊？父、皇。」這一聲父皇他叫得咬牙切齒。

老皇帝睜著驚恐的眼睛，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他。「預言……預言真的要實現了！」

玄葉勸道：「藏心，冤冤相報何時了，他畢竟是你父皇啊，」現在眼前的男人真是藏心嗎？玄葉覺得他比地獄修羅更恐怖……不，他絕不能讓他做出傻事。

冷藏心冷冷地道：「我不會就這麼算了。一命抵一命很合理的，不是嗎？」他繼續逼問老皇帝：「你想要怎麼死？一劍穿心，或是我在你的脖子畫上一刀，然後慢慢放血……」

忽地，一道銀光自他眼前一閃而過；原來是老皇帝悄悄自龍袍里掏出一把短匕首，很狠地往冷藏心刺去。

冷藏心用劍一揮，將匕首揮落在地。他咆哮一聲后，舉起利劍刺向老皇帝的心窩處──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抹身影忽地飛撲而至，替老皇帝擋下那一劍。

玄葉如一隻斷線的紙鳶輕飄飄地飄落在地，傷口立時血流不止。

「你為何這麼做？你好傻，他不值得你這麼做啊！」冷藏心衝過去抱著癱軟如泥的玄葉吶喊著。

「其實我知道你的本性很善良，你不是人人口中兇殘暴戾的天罡星，你心中有恨，那是因為心中有愛，有你對你母后的愛、對你師娘的愛，甚至你多麼盼望有個疼愛你的父皇，所以你並不是十惡不赦……藏心，放下仇恨，否則你永遠拾不回愛人的感覺……」玄葉來不及說完，便昏了過去。

冷藏心仰首大喊：「我不准你死！是你說要和我一起做對甜蜜的老夫老妻，我耕田，你下廚，粗茶淡飯，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匙，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這是第一次，他知道再強的劍術也救不了心愛之人的性命。

他很無力，也很後悔。

報仇的代價若是要犧牲心愛的人，那麼他願意放棄仇恨……真的。

老天，您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他拿起劍欲往自己脖子上一抹，握劍的手突然被燕煬風彈出的一顆石子擊中，手一松，劍鏗鏘落地。

燕煬風探了下玄葉的鼻息，斥道：「冷藏心你這傻子！玄葉還有氣，快差御醫來！」

****

好疼……全身好疼……好似被火烘烤般的疼痛……

我在哪裡？這裡好暗、好黑，我什麼都看不見……

一雙溫柔卻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撫上玄葉的額頭，為他拭去不斷沁出的薄汗。

「葉兒，你要撐著呀……」

是師父的聲音！玄葉使勁睜開眼，眸中布滿欣喜的笑意，瞅著站在床邊的白衣老者。「師父？是您！徒兒好想您呀……」

「葉兒，你得撐下去，你們的相遇是天註定的，相愛卻是靠你們自己努力而來的，你和冷藏心都得好好珍惜這段得來不易的情緣。」

「師父，您知道我和藏心的事了？」

「呵呵，師父一直都很關心你……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和相愛的人共度一生，不論禍福哀樂，這樣師父就能走得安心了。」

「不，師父，您不要走！徒兒……徒兒發現了一顆您從未見過的星子，取名為劉雲星，徒兒等著親手指給著您看呢！」

「傻徒兒，那是天罡星，是你的真命天子，也是唯有命中注定的人才能看得見……」劉雲的身影如霧般漸漸消散不見。

「師父……不要走……」

「記得，師父從來沒離開過你，當你抬頭望見天上的星子時，就表示師父也正在看著你……」

語音漸漸飄渺，玄葉不舍地大喊一聲：「不──師父，不要走！」

孰料當他一睜開眼時，便見數十雙黑亮亮的眼盯著他看。

旋即，一道蒼老的聲音欣喜若狂地大喊──

「皇恩浩蕩，玄公子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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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玄葉失血過多，加上身子虛弱，又傷及筋骨，情況相當不樂觀；如果今天傷的是一位粗壯的漢子，大抵只是皮外傷而已。

值得慶幸的是，在眾多御醫連手搶救下，玄葉終於在御醫們預估的第三天夜晚醒過來。

冷藏心下巴蓄滿鬍渣，看起來相當粗獷，始終沉默不語，只是眼眶盈淚地握著玄葉連日只食清粥而枯瘦的小手。

他守在床塌前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面容憔悴，只希望玄葉張開眼時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

二十年來，他日日背負著仇恨，無時無刻彷彿有一塊大石頭壓著自己，唯有達到目的方有喘息的一刻。

可他在和玄葉相處的日子裡，看著玄葉開心的笑容，兩人漫無目的的談天說地，那一瞬間，他好似遺忘掉仇恨，放下所有包袱，感到無比的輕鬆自由。

玄葉的愛帶領著他飛翔，脫離仇恨的禁錮。

接下來，他要開始享受愛人與被愛的美好滋味了。

玄葉虛弱一笑，「我睡了多久？」

「三天。」

玄葉暗自驚訝，這麼算來，昨日該是他心絞痛複發的日子，可他竟然還活著？怎麼可能？

看著他捧胸的疑慮模樣，冷藏心以手代梳，梳了梳他被汗浸濕的烏黑髮絲。「前幾日，有一個來自西域的神醫來宮中替太皇太后看診，他的醫術近乎神乎其技，連帶地把你的舊病都醫好了。」

「醫好了？」他自幼便飽受折磨的心絞痛竟這麼容易就醫好了。

「我不讓老天帶你走，它便帶不走你！」冷藏心低下頭用臉頰摩挲他的。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藏心，你變瘦了……」玄葉摸著冷藏心消瘦的臉龐上刺手的鬍渣，虛弱地道。

「我要懲罰你。」

「懲罰我？我做錯什麼──」

玄葉疑惑不解的話陡然被封住，冷藏心的吻雖蠻橫卻好深情，玄葉漸漸迷失在他造成的快感漩渦里，四肢癱軟。

久久，冷藏心才離開他的唇，邪佞一笑，「你不該隱瞞我。」

玄葉大口大口地呼吸，皺了皺小巧的鼻尖。「那是因為我怕你會擔心，況且那時候我以為你跟你師妹……那種痛比死還痛苦……我想，不如死了算了。」

冷藏心略帶不悅地抬起眼，執起他的手摩挲著自己的臉頰，用漆黑的目光深沉地盯著他。「從今以後，你所有的事得由我和你一起分擔，否則我絕不饒你。」

「哪有人說起情話來這麼霸道的？」嘴上抱怨，玄葉心頭仍覺得甜絲絲的。

「等你痊癒了，我們就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去實現我們的誓言，建造只有我們兩人的桃花源。你聽見了嗎？只有我們兩個──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冷藏心依然用深邃的眼眸盯著他，口氣雖然霸道，眼神卻是柔情似水。

「可你父皇他……藏心……你不想報仇了嗎？」玄葉抬眸望著他，眼中盈滿感動的淚水。

「我只要有你就足夠了。」

此刻的冷藏心眼神何其溫柔，玄葉很高興他又變回他所喜愛的冷藏心。

心中沒有恨，只有愛。

四目相接的兩人，眼中只有彼此。

「況且，五弟都告訴我了。」冷藏心斂下眼，低沉的聲音帶著十足十的深情。「其實我根本不是什麼天罡星，這一切都是伊貴人和天官魏方德搞的鬼。伊貴人為了讓自己的兒子順利登基，這麼多年來用盡各種方法殺害掉其它皇子；而這些事情是他有一回無意間經過伊貴人房間時偷聽到的。」

玄葉萬分驚訝。「可五皇子他為什麼要告訴我們這些……」難道他不知道將這些事情抖出來后，伊貴人會有什麼下場嗎？

「明辨是非，大義滅親，他將來會是個賢能的好君主；況且，其它貴人們也早已發覺不對勁，連手僱人暗中調查皇子們的死因，這樁見不得光的事情被揭發出來也是遲早的事。」

「但你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難道不想報仇了嗎？」

「不，相反地，我感到很高興。」

玄葉再度因為他的答案而露出吃驚的表情。

冷藏心寬慰一笑，「因為如此，我們才得以結識不是嗎？你義叔用比武大會誘我現身，再逼我娶你……這一切都源自於那個不存在的謠言不是嗎？」

玄葉聽得一頭霧水，師父的話言猶在耳，他該相信誰？那則傳言究竟是真是假？

但聽見他這麼說，玄葉感動得眼眶泛水，決定將那則傳言遺忘掉；不管如何，他們即將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

冷藏心勾起一抹邪佞的微笑，吻去他未乾的淚痕。「是啊，真可憐我比武大會當晚被人霸王硬上弓……」

聞言，玄葉全身一震，羞答答地用棉被蓋住臉。

冷藏心覺得玄葉害羞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不禁更加放肆地大笑起來。

這時，五皇子和燕煬風一前一後的走入房中。

一見到玄葉已經醒來，五皇子開心得要撲上床給玄葉一個愛的擁抱時，卻突然騰空被拎起，雙腳在空中亂踢。

「放我下來──」

「把他看好。玄葉傷口未痊癒，禁不起他一撞。」冷藏心隨手一扔，五皇子便落入燕煬風懷裡。

五皇子本想臭罵冷藏心幾句，但當他瞥見冷藏心一張比冰山還冷的臉時，倏地噤口。

唉！誰教他這個大哥長了一張招惹不得的臉啊！

「陛下將於下個月辦繼位大典，大皇子，這半壁江山是你應得的。」燕煬風拱手道。

繼位大典？玄葉的神情有點苦澀，不要，他和藏心才不想留在這個爾虞我詐、鉤心鬥角的皇宮裡。

他眨著大眼看著冷藏心，期望他口中說出來的話是──作夢！想都別想！

「皇位對我而言，已經不具任何意義。如果他認為這樣就可以彌補這二十年來對我沒盡到的養育之責的話，其實可以免了；對現在的我而言，好好把握時間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權力、地位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玄葉心中高呼：藏心，你這番話真是說得太好，都說到我心坎里去了。

而且冷藏心拒絕人時，說話的表情和口氣都好酷，害他一顆心又再度怦怦亂跳起來。

「不，你一定得留下來。」五皇子脫口而出。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他，眼中布滿疑惑。

冷藏心彎下腰，在他耳邊咬耳朵，勾起邪佞一笑。「親愛的皇弟，別以為我不曉得你的企圖，不過，你沒有說不的權利，因為我手中握有你的把柄……」

「你……算你狠！」只見五皇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呼呼地拉著燕煬風跑出去。

「你剛才和五皇子說了些什麼？」玄葉坐起身，好奇地問。

「沒有。」冷藏心溫柔地替他蓋好被子。「小心著涼，你現在身子很虛弱。」

冷藏心嘴上說沒有，卻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

要和愛人快活逍遙遊，理所當然由他這位做大哥先做才是。

所以，目前唯一有繼位資格的，就是他可憐的五弟。

他還是乖乖地當他的皇帝去吧，直到找到下一個替死鬼再說-！

****

馬車裡──

「真的要離開這裡了嗎？」玄葉依偎在冷藏心的懷裡，心中有點不舍。

這幾天五皇子幾乎三不五時便來找他閑嗑牙，要不就是哭訴燕煬風對他有多麼壞，要不就是抱怨他讀四書五經讀得腦袋發昏。

玄葉慶幸有這位可愛的少年陪伴，讓他的日子不至於過得太悶。

「你若想回來，我們照樣可以回來。」冷藏心貼在他耳邊輕輕地道。

一雙大掌猛然掀開車簾，陽光透了進來。

映入兩人眼帘的是燕煬風蓄著短胡、十分粗獷的臉龐。

「大皇子，都已打點好了。」

「別叫我大皇子，現在的我，只是一介草民罷了。」

「是，大皇子。」

另一顆小頭此時跟著擠入窗內，眨著狡黠的大眼，向冷藏心伸出手。「給我地圖，不然我也要跟著去你們口中的桃花源。」

「作夢！」冷藏心斷然拒絕，絲毫不怕傷害到五皇子幼小脆弱的心靈。

五皇子轉換目標，綻放無比可愛燦爛的笑容道：「嫂子，告訴我怎麼走好不好，以後我可以常常去看你們哪，這樣不是很好嗎？」

「一點都不好。」冷藏心冷然打斷他的話。「我們走吧。」

語罷，他放下車簾，差使車夫策馬前進。

「藏心……」玄葉雙手環住冷藏心的頸項，撒嬌道。

玄葉知道他是個感情內斂的人，其實心裡是很疼自己的弟弟的，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冷藏心沒說什麼，閉目靠背。

馬車緩緩移動時，見他不說話，擺明讓自己做主，玄葉嘴角勾起一道沒好氣的微笑，悄悄掀起車簾一角，對窗外丟下一個小紙團，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端坐好。

這一切，冷藏心其實全看在眼底，只是不加以戳破而已。

本來追在馬車後頭氣得跳腳的五皇子，拾起紙團一看，大喜。

是玄葉為他畫的簡易地圖！

這下他樂了。

以後他若和燕煬風吵架冷戰，或是不想當什麼累死人的鬼皇帝時，不就有個地方可以躲起來了嗎？

看著冷藏心和玄葉乘坐的馬車漸漸消失在高大城門後方，他不禁抬頭望了一眼靜靜站在身邊的燕煬風，忽然覺得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是件很幸福的事。

馬車漸漸駛出宮門時，冷藏心不自覺地睜眼拉開車簾，呼吸皇宮的最後一口氣。

再見了，這個擁有無數哀傷回憶的地方……

他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了。

突然，他的眼角瞄到一道佝僂的身影佇立的紅磚牆角。

老者抿緊皺巴巴的唇瓣，眉頭深鎖，目光隨著馬車移動，眉宇之間似是有一絲不舍之情。

孩子，是父皇對不起你，不但害死你的母后，也沒對你盡到父親的責任。

冷藏心似是看懂他的眼神，對著他露出釋懷的微笑，然後放下車簾，看了一眼閉目休憩的玄葉。

老皇帝看著馬車漸漸遠離視線，登時淌下兩行老淚。

一切恨的、痛的，傷心的過去都該結束了。

用愛灌溉生命，讓生命重新萌芽，他們都將重新活出另一個嶄新的人生。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