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時,一條身影在街上飛奔。
「姑娘,街上別胡亂奔撞,危險吶!」
一名婦人穩住險些被撞倒的身子,回首朝奔跑的身影啊喊,才正想回身繼續往目的地而行,又被一左一右兩條黑影撞跌,滿籃飯菜灑了一地,更是氣憤地劈口大罵,
南宮鏡聽見後方罵呵咧的嗓音,縱然想停下腳步與大嬸道歉,但目前情況卻不容許她這麼做。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的路、經過了幾條街、被幾位大嬸大叔責罵。啊……為什麼她會遭遇這種事情?她一邊懊惱地想,一邊往右拐人小巷弄內,希望能順利擺脫後方緊追不捨、準備替少爺報仇的忠心惡煞。
一刻鐘前,南宮鏡飢腸轆轆地打算進餐館休憩,點盤小菜加一碗湯麵填飽肚子時,卻在距離餐館大門莫約五步距離之處,被一名陌生男子喚住,說什麼瞧她面貌可愛,讓他一睹之下驚為天人,希望能與她一塊兒吃頓飯、交個朋友、熟悉熟悉彼此云云,聽得她眉頭直擰。
南宮鏡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愛美麗,在淮都城裡,比她漂亮的姑娘數都數不完,她的樣貌只能算是中等,卻沒想到進入平鳩城還不到半日光景,小說傳奇中女角兒總是被地痞流氓搭訕的情境居然出現在她身上!
她挑明拒絕,越過男子,想進入餐館,卻萬萬沒有料到那男子竟粗魯地揪住她的手臂,不讓她離開。
南宮鏡掙扎不休,踉蹌地被扯了五步后,忽而想起書坊內嬸嬸曾經教她對付劣徒的辦法,素性牙一咬,腳一抬,死命往男子腿間踹去。
「啊啊——」男子發出嘶吼,臉色漲紅,就在此時,一旁突然衝出兩名大漢,嘴裡嚷著「少爺」。
南宮鏡不是傻子,看見苗頭不對,立刻拔腿就跑!
「去,去抓她回來——」男子抖著嗓子命令。
於是,大街上展開一前一後的追逐戲碼。
「糟——」南宮鏡猛然打住腳步,瞪著眼前的灰色高牆,發現自己居然轉入死巷內。
「瞧你還能往哪裡跑?」大漢雙雙出現在巷道口,一左一右堵住南宮鏡唯一的出口。
「平鳩城的男子難道只曉得欺侮姑娘?」南宮鏡連連往後,直到背脊死死抵在被日頭曬得有些炙熱的磚牆上。
「姑娘,咱們並未欺侮你。」大漢步步逼近。
「你們追著我跑了好幾條街,還不算欺侮我?」一顆晶瑩汗水滑至南宮鏡的眉心,緩慢轉下。
「我家少爺純粹想與姑娘用膳交朋友,姑娘你不願意便罷,卻惡劣地踢了我家少爺……現下,咱們只是想請姑娘回去,與我家少爺賠罪道歉。」大漢將事情經過由黑說成白,顯然有受過訓練。
「明明是他……」不由分說扯著我的!
汗水從眉心滑入眼裡,在南宮鏡閉眼眨去的一瞬間,大漢乘機欺身上前,架住了南宮鏡,南宮鏡哇哇大叫。
「將她的腿綁住。」有了少爺的前車之監,大漢想也下想,決定先捆了南宮鏡,以防萬一。
南宮鏡拚命扭動身軀,然而大漢卻像變把戲似地拿出麻繩,死死捆住她的雙腳,甚至還將她的手摺至身後牢牢綁住。
「你們放開我……救命、救命……」
「堵上,她的嘴。當心點,別傷到她。」
南宮鏡此時發現自己真的無計可施了,嘴裡的布又臭,是大漢隨手撕下的衣袖塞入她嘴裡,難聞的汗臭味不斷飄入她的鼻端,令她作嘔。
她瞪著雙眼,發出嗚嗚悶吼,卻被大漢銜掛在寬闊肩上,扛布袋似地將她帶出死巷。
死巷左邊約莫十尺距離是一棟精緻樓閣,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經過這個樓閣是回到餐館的最快路徑,但大漢卻相互對望一眼,在彼此眼裡知道對方的想法與自己一致。
為避免與樓閣主人對峙,造成不必要的摩擦,也為了避免走大路太過招搖,引起不必要的注目,他們決定捨近求遠,專撿小巷子走,繞繞遠路。
沒想到,他們往右拐了彎,又走了三十來步,後頭突然傳來悠然男聲。
「你們兩名左右護法,扛著人家姑娘想去哪裡?」
南宮鏡看到有人出面救命,嗚嗚聲更加激烈,然而大漢卻恍若未聞,繼續筆直向前走。
「康家茶坊的康龍、康勝。」居然故作不理,乾脆直接點名!
大漢雙雙站住,轉身問安。「翟公子!」
翟商殷淡淡瞥了人肉布袋一眼,也不打算曲曲折折打彎子,挑明地揚揚下顎,眉眼漾著笑意說:「將她放了。」
「抱歉,這位姑娘必須與我們回去同少爺賠罪。」
南宮鏡眨眨眼,感覺到大漢的肌肉緊繃起來,像只隨時會撲騰而出的狼,雖然很開心有人出面解救她,但又好怕眼前的溫文男子會被大漢一拳打飛出去。
大漢的體型是溫文男子的兩倍呀!
「賠罪?她對你們家少爺做了什麼?」翟商殷抽出腰間摺扇,刷地打開來,搧了一搧。
「與翟公子無關。」
「怎會無關?」
雙方僵持住。唉,真的不放人呢!就逼著他出手,是嗎?
翟商殷的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闔上摺扇,放回腰間,身形迅速輕盈地往大漢飛騰而去。
站在前方的大漢想阻止,但右眉被猛然一堆,半邊身子突然酸麻不已。
翟商殷趁此空隙閃過了他,到了扛著南宮鏡的大漢身前,左手一翻,由下往上朝大漢下顎推去,在大漢就要閃躲之際,縱身一躍,足尖朝大漢胸前揮陽。
大漢一聲悶哼,扛著南宮鏡的手鬆脫,翟商殷趁此機會將南宮鏡撈入懷裡,往後躍了十步。
大漢互望一眼,手腳擺開架勢,準備搶回少爺要的姑娘。
翟商殷也不緊張,拿下南宮鏡嘴裡的布,又替她鬆開手腕及腳踝的麻繩,視線由上而下打量她,確定她沒有任何大礙。
啊,他的功夫好厲害——南宮鏡望著眼前有著丹鳳眼的男子。
翟商殷察覺她的視線,朝她一笑,問:「你……還好嗎?」
聽見他的問話,南宮鏡嘴巴動了動,才發現嘴裡的臭布已經被取下,頓時跳了起來,小手朝嘴巴猛搧,又很沒形象地呸了兩聲,五官全糾結在一起。
「好臭、好噁心!我要漱口……」
翟商殷瞧她又蹦又跳的模樣,知曉她安好無事,便將南宮鏡塞到身後,視線轉回大漢身上。
「堂堂武師居然淪落成強搶民女的匪賊,真是可嘆。」
「翟公子,我們即使淪為匪賊也不勞您費心。請您讓開,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方才他們只是不頤意動手,並不代表認真出手後會輸給對方。
「呵,這樣亂吼亂吠亂威脅,就以為我會怕你們不成?」彷佛面對的是兩隻無害的兔兒,翟商殷雙手一攤,鳳眼裡滿是笑意,爾後眼角一掃,瞄見匆匆趕來的康家少爺。
「好久不見,康家少爺。」說完,彎身一揖。
康家少爺出現在左右護法中間,雖然不知道剛才的情況耪何,但看見翟商殷正護著自己相中的姑娘,心裡也明白個七八分。
翟商殷——他最想除之為快的人!
「黃鼠狼給雞拜年!姓翟的,你三番兩次找我麻煩,居心何意?」
「我才想問你,你們找我家姑娘麻煩,居心何意?」
「你家姑娘?」康家少爺發出嗤笑。「哈,你當我傻子好騙?」
他從這丫頭一進城就緊緊盯上,瞧她與商旅揮手道別,又懵懵懂懂在城內到處胡亂晃蕩,早已確定她是城外來的姑娘。
翟商殷微笑,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康家少爺,緩緩地說「我曾幾何時將你當傻子?這姑娘確實是我從其他城鎮請來專職服侍我的頭等丫頭,今日初次抵達平鳩城,瞧著城內新奇之物好玩,於是多逛了片刻……是吧?」
回頭看向把他身體當屏障,只露出一顆小腦袋面對康家少爺的南宮鏡,他眨了眨眼。
啊,他在幫她!南宮鏡有了這項認知,忙不迭地連連點頭附和。
「瞧,想搶民女也得看對象……我『乾坤樓』的姑娘,容得你欺負?」雙眼眯了起來。
康家少爺咬咬牙,視線來來回回在眼前的男女臉上打轉。
「既然如此,你說說你身前的人是誰?即將到哪間店鋪當丫頭,」康家少爺挑眉,眼神犀利地看向南宮鏡的小臉,咄咄逼人地說:「假使你真是他新聘的丫頭,就該能夠回答這兩個問題。」
南宮鏡滿臉愣然。她不知道……
「回答不出來吧?」康索少爺大笑。「姓翟的,你說我強搶民女,難道你不也是?偽君子應該就是指你這種人吧!」
義正嚴詞地壞人好事,實際上也打丁i肚子壞水。
南宮鏡一股氣往上竄,正想跳出來替救命恩人說話,卻被翟商殷輕輕握住手腕。
此時,一道氣憤嗓音劈入雙方耳里。
「你這個孽子——」影未到聲先至,不一會兒,一名身材微腫的中年男子由遠而近,匆匆出現在眾人面前,微胖的面容上布滿汗水,嘩啦啦地不住向下滴淌。
「老爺。」兩名大漢垂首而立。
「你們還知道我是老爺!」中年男子氣憤地各踢大漢一腳,接著抬手揪住不肖子的耳朵,死命捏了兩下。
「孽子,要你顧店你居然跑來惹是生非,若不是小四跑來通報我,你還打算給我惹出多大的麻煩?」
「爹!」
「還不趕快給我回去!」康家老爺喝命。「你們兩個,給我盯著少爺,若再讓他惹事,你們倆就自行謀命去!」
「爹……」
「爹什麼爹?快給我滾回……」康家老爺猛然一頓。「不不,先給我向商殷賠罪!」
「康老爺,我與亦貞只是小打小鬧,毋需道歉。」翟商殷微笑,視線輕掃牙齒咬到喀喀作響的康家少爺亦貞。
「這怎麼可以?」康家老爺朝翟商殷面露歉意,轉向自家兒子又變成凶種惡煞,用眼神示意兒子低頭。
康家少爺才不管,甩頭擺袖,狠狠瞪了翟商殷一眼,轉身就走,左右護法亦步亦趨,跟著揚長而去。
「真是氣死我了!孽子——孽子———」康家老爺看著自家兒子的背影,氣得直跳腳。
「康老爺,真的沒有關係,我了解亦貞的性子,不會與他計較的。」除非康亦貞真的捋到他的虎鬚。
康家老爺連聲護罵,將自個兒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罵得一無是處,才回過頭對翟商殷道:「商殷啊,真是對不起,我那孽子實在太不像話,成天只知道惹是生非……」
翟商殷安撫怒氣飛騰的康家老爺,直到康家老爺罵夠自家逆子,又深深讚美翟商殷一番,大讚翟老爺好福氣后,才終於轉身離去。
「頭一回見著這麼罵人的爹爹。」南宮鏡不可思議地喃語,覺得那位劣少爺有些可憐。被自家爹爹這麼一無是處地念罵,一定非常難受。
「你可憐他?」翟商殷垂首看著身高只及肩頭的她。
「有點。」
「他剛才還想抓走你呢——」才上演一出「爹爹說教記」,就開始同情可憐起人家啦?
「話是這麼說沒錯……」南宮鏡抓抓腦袋。
看著她同情著康亦貞,翟商殷不是滋味地抿抿嘴,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南宮鏡卻忽然朝他咧嘴。
光燦燦的笑容,讓翟商殷一時頭暈目眩,險些忘了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