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當時的他……

燃點著濃郁檀香的簡陋房間內,半躺在床上的青衫老人,急促地咳嗽著,而站在他床前的,是一名面無表情、面容出眾的黑衣男子。

「師傅……自知時日無多……」

因為咳嗽而漲紅的臉,青衫老人那長長的白眉下的倒三角眼,小心地隱去當中的竊笑后,往黑衣男子看去。

「放心。」

「咳……風兒,你說的放心是?」

冷清得仿若沒有溫度的聲音,讓老人不禁一陣咳嗽———不像是因為身體出了毛病,倒像是被自己的口水所嗆到。

「徒兒已經為師傅您挑選了最好的墓穴,就在鬼醫谷,他日鬼醫白愁入土后,你就會有個伴了。」

黑衣男子眉頭也不皺,說出口的是絕對雲淡風輕的話語。

「風兒,你考慮得真周到。」

青衫老人嘴角抽動著,但在語氣上還是力求虛弱。

「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柳州木,加墊加厚,躺在上面一定舒服。」

聲音,依然是雲淡風輕的聲音。

「我就知道你是個體貼的孩子。」

嘴角還是抽動著,用力地抽動著,並且,青衫老人的聲音不小心地歪了個三四度。

「題碑的事情我也安排妥當,請的是名滿京城的鬼斧神勾無銀子。另外,武林盟主上官書已經答應了主持祭奠的事情。」

「那麼……碎劍門的安排呢?」

嘴角繼續抽動著,青衫老人的聲音多少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五師兄、六師兄還有八師兄一定很樂意繼承,師傅你儘管放心。」

「你說的是……因為嫖妓、強搶民女而被我逐出師門的老五,因為勾結匈奴、不忠不義被我放逐的老六,還有……一心籠絡青城權貴、目前仍然受罰、在後山面壁思過、卻暗地裡勾結老九、老十一,多次想奪我老命的老八?」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即使風兒再怎麼惱怒,也不至於這樣對他的!他是風兒的半個恩人啊!是那個將畢生絕學全部授予他的人啊!

「那個……你覺得師傅對你如何?」

捧住受傷的小心肝,青衫老人抬起了充滿期待的眼睛。

「很好。師傅從來沒有強迫徒兒習武。甚至,總是三更半夜地潛入徒兒的房間,陪徒兒度過無數的漫漫長夜,讓徒兒不曾知道寂寞的滋味。」

說罷,黑衣男子好看的額角不小心露出了一絲青筋。

有這種師傅,簡直是他的「三生有幸」!

開始的時候是裝鬼嚇他,後來是在他的床上放蛇、放蠍子,待他年紀稍大一點是放火、放迷煙,到最近幾年,師傅所偏好的是放暗器……一切只為了把他引到無人的後山去!讓他連懶怠的機會都沒有,全年無休地繃緊著神經,練就了一身好武功。

但是,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知道他身懷絕世武功!畢竟,誰會相信那個一天到晚,只負責為師傅端茶遞水、洗衣做飯、活像丫鬟的人會武功?

「既然是對你很好,你一定會答應師傅的遺願吧?」

「師傅請說。」

「這本書,你拿去吧。」

冷淡的口氣讓老人好傷心,傷心得忘記了要裝虛弱,手也不抖了,汗也不流了———倒是淚水漫上了雙眼,疑有潰堤之憂。

「如果師傅大限未到,請恕徒兒失陪了。」

黑衣男子的眸光閃動,瞪著老人手裡被揉得老皺,甚至殘破得七零八落的羊皮封面小冊,瞬間一眯眼,不發一語地轉身就走。

「慢著,你要去哪裡?」

「尋根。」

簡潔有力的回答讓老人微微一愣,但微愣過後,又趕緊把書遞———不,塞給他。

「那好,你就帶著這本書,逃得遠遠的。只要挨過兩年,你沒有被鬼醫谷的人找到,我們之間就再無拖欠。」

瞪著手中的破書,黑衣男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如果被抓到……你就回來繼承碎劍門吧。」而老人,退而求其次,無視黑衣男子抽動的嘴角,雙手合十,可憐兮兮地懇求道。

當時的她……

「咚、咚、咚……」

搗葯的聲音不時地傳來,在鬼醫谷內一間隨處可見的小木屋裡面,一個頭上綁著兩條辮子的年輕少女,她玉臉凝霜,秀眉細長而彎如柳葉,彎彎的剪眸閃動著靈動的色彩,一手翻著醫書,一手忙不停歇地搗著葯。

「小敏子,師傅找你。」

這時,一名唇上噙笑的男子步入。

「師傅找我?」

被喚做小敏子的少女放下手中的藥罐,拿著醫書走到了那名男子的面前。而那名男子,馬上向後跳開,讓兩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師兄?」疑惑地側擺著頭,少女的眼中露出了滿滿的莫名其妙。

「師妹似乎又長高了?」

以拳抵住唇邊,少女的師兄清了清喉嚨,在丟出問題后,眼神變得有點閃爍,望了望眼前身高快超過七尺,身段苗條的少女,又不著痕迹地往後一退。

「是長高了一點。」

「真好……」

「師兄?」

「沒有,我沒有說什麼,你快去吧,師傅等著你呢。」

「好……」

少女說著,小小的豐唇開始向上微翹起一個弧度,可少女的師兄一見,趕緊捂住眼睛甩手大叫:「別笑!」

「我沒有想要笑啊……」

雙手捧住自己的臉蛋,少女無辜地扁了扁嘴。

「沒有想笑就好,記住了,不要隨便笑。好了,快去找師傅吧!」

「喔……」

於是,少女扁了扁嘴,離開小木屋,穿過屋后長長的草徑,走到了鬼醫谷內唯一的一間石砌房子。

「師傅,您找徒兒?」走進石屋內的唯一的一間紅門房間,她對睡在床上臉色蒼白的白須老人甜甜地說著。

「咳,小敏子,坐這邊來。」

這個白須老人,正是鬼醫谷的谷主,鬼醫白愁。

鬼醫白愁的名字,在江湖上是人聽人怕,鬼聽鬼閃的。因為這個鬼醫白愁雖然有絕頂的醫術,精通解毒,可是對求醫的人卻諸多的捉弄,人稱老頑童,總是在把病者醫好的同時也把陪同而來的人折騰個半死。

「師傅……自知時日無多……」

鬼醫白愁醞釀已久的一翻自認為可歌可泣的開場白,很快地就被那邊甜美的聲音給打斷了:「師傅您真愛開玩笑!徒兒昨日為師傅診脈,您老人家只是偶感風寒。雖然說是風寒,但師傅您不總說自己一個手指頭,就能把師兄給捏死嗎?」說罷,坐下,開始津津有味地翻閱手中醫書。

「咳!」鬼醫白愁一時語塞,因為抹了些許麵粉而顯得蒼白的臉頓時漲紅了,「我說小敏子,你的醫術是誰傳授的?」

「自然是師傅。」

於是,半威脅半哄騙的語氣得意起來:「所以,若師傅說你診斷錯了,你認為如何?」

「那自然是徒兒診斷錯了。」那邊眼皮也不抬,很順口地說著。

像是對少女所說的答案十分滿意,於是,他稍稍地清了下喉嚨,再接再厲地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說道:「我說小敏子,為師自知時日無多……這個鬼醫的稱號,還是得在你和你師兄中選出一人來繼承。很心動,是吧?」

本來凄凄切切的一番話,說到最後不小心流露出了滿滿的興奮和激動。

少女把目光從書上抽離,抬眼看著雙眼裝滿著期待的老人,柳眉輕皺,「當鬼醫,那多累人啊!師傅,我能不能只繼承醫書不繼承鬼醫的稱號?」

「不繼承就什麼都沒有,你自己看著辦。你該知道的,你師兄是個最不愛惜書本的人了,要是他繼承了鬼醫的稱號,難保醫書都會完蛋……」

「那怎麼行!」

呵呵,他這個徒弟啊,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唯獨對醫書是嗜書如命。

「那麼,師傅要如何選擇我和師兄?比醫術?」

「那多無聊!」

想也不想,他老人家就嚷嚷了出來,完全沒有半點「時日無多」的自覺。

「那要比什麼?」

「小敏子,你該知道為師的時日無多了……咳!」

「所以?」

「你該知道的,師傅會落得今天的慘況都怪獨孤戰那老傢伙!」

獨孤戰是碎劍門的門主,自創碎劍神功,以無形之劍名震江湖,被稱為天下第一劍。與鬼醫白愁是舊識,每年一戰。而月前,他們相約在天池進行了一次比試。但是,所謂的比試,其實是……

「師傅,只是輸了區區的幾盤棋,您老人家實在不必介懷。」

畢竟她家師傅又不是什麼武林高手,就只會幾招基本防身退敵的武功,而且還是獨孤戰閑時無聊傳授的,若真要開打,怕是早就身首異處了。

「誰說我輸了!我們是打了個岔,和棋!」

小敏子「哦」了一聲,翻開醫書,重新細看了起來,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

「咳!」

氣死他了,總有一天,他會被這個凡事皆不上心的徒弟給活活氣死。

「小敏子,你該記得,為師曾經把一本醫書贈予獨孤戰那老傢伙,對吧?」

「嗯。」

說是贈予,倒不如說是好幾年前下棋輸了,所以被獨孤戰要走的。說到那本醫書,其實是歷代鬼醫的行醫札記,記錄了不少行醫的心得和要訣。回想起來也挺遺憾的,當年她還小,對於裡面所編撰的醫理看不透徹,也記不住當中的內容呢!如果現在能夠有機會翻閱,那該有多好!

「聽著,兩年的時間,只要你和你師兄其中一人能夠把那本鬼醫小札要回來,鬼醫的稱號就是那個人的,而我密室里的所有物品,都歸新的鬼醫……」

鬼醫白愁嘴角含笑,興奮地發現她眼中不小心流露出來的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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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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