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末夜晚，華燈初上，衛升楠站在巷口，等著梅玲耀。

附近的居民看見一台昂貴少見的進口車停在路口，倚著車的人英氣煥發，不禁議論紛紛。

衛升楠品味到家，剪裁俐落的衣服襯著他碩長的身段，自己抓出的髮型合宜新潮，幾許髮絲自然地散在額前，讓他的眉宇更添幾分魅力。這樣適合晚宴的造型，是他自己的得意傑作，對他而言流行品味就是生活，不必刻意，渾然天成。不過當梅玲耀出現的那一剎那，他可傻了眼。

她拿下了眼鏡，而他雙眼發直，快要跌破眼鏡。

「這樣……就對了……美、美！」他沒注意自己正喃喃自語，只訝異著老巫婆竟也可以變公主。「我果然有眼光，哈！」衛升楠得意地對自己說，他一眼就看出梅玲耀「有潛力」，果然今天的她讓他驚艷、讓他合不攏嘴。

另一個原因，是她穿著他買的那件小洋裝。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一種得意洋洋、興奮莫名的感覺，看見她穿上自己送的衣服，就是開心。

梅玲耀走近，她還沒開口問他怎麼在這兒，衛升楠就急著說道：「今天晚上穿這件衣服就對啦！只是要搭一條比較華麗的項煉，才有參加晚宴的感覺。」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長發。「這個髮型也很適合，發尾微微大卷很迷人，睫毛膏也是造型師幫你上的對吧？還好我有特別交代，這樣打扮果然嫵媚多了。」

「你特別交代？」

梅玲耀還沒問他怎麼在這兒等，又聽見他這樣說，更是一頭霧水。不料衛升楠壓根沒聽她說話，逕自拿起手機撥打。「幫我接店長……喂？我是威廉，幫我準備我上次說的那條項煉，我等等就過去拿，要用小禮盒裝起來知道嗎？」

他煞有其事地交代珠寶店的店長，像是在準備一樣很重要的禮物。

他放下電話，喜孜孜地對著一旁還沒等到答案的梅玲耀說道：「上次看你穿這件衣服的時候就覺得少了條項煉。我去訂了，等等就可以拿到。」

「等……等等。」梅玲耀阻止了看起來莫名興奮的衛升楠。「等一下。」

「嗯？」

「你專程開車來我家等我？」

「對啊！」

「要跟我一起參加發表會？」

「是啊！我那天不就說了？」

「還有你特地打了電話給造型師、珠寶店？」

「這是一定要的啊！我要讓大家知道，你也可以這樣美美的出席晚宴。」

「但是……為什麼？」

「我不要辦公室的那些八婆那樣批評你。」

「這樣嗎？」梅玲耀知道他說的是那天在女廁門口聽到的話，顯然他比自己還在意。「可是我已經欠你一套衣服，現在還有你說的什麼珠寶項煉，我恐怕……」她的家境讓她從不花什麼奢侈的大錢。

「什麼欠？」衛升楠一語打斷她。「這都是我要送你的嘛！」他不假思索脫口說出，梅玲耀上了睫毛膏的長睫更是晃動不已。

「為什麼想要送我東西？」

「就……因為……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不想你被人家那樣批評。畢竟……我們是同一組的同事嘛！」

「喔，沒有別的原因嗎？」梅玲耀渾圓大眼瞪著他，衛升楠在一陣結巴之後，索性卯起來豁出去了。「好啦！對啦！真的理由我也不是沒對你說過。那我現在再說一次，聽好啊！因為，我、要追你。」

聽到這話，梅玲耀的反應竟是笑了出來。

「喂！你很沒禮貌耶！竟然這樣笑？」他說得又懊惱又尷尬。「我很少這樣認真的，你不要太過分喔！」

「我過分？」

「對啊！看你笑成那樣，很傷我的自尊心耶！」

「我笑，是因為你真的很可愛。」

「可愛？」這什麼形容詞？

「上回在我辦公室，你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今天在我家巷口，你又一副窮緊張的模樣，真的，很可愛。」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這個形容詞？」都幾歲了，還被一個女人說可愛？！衛升楠臉上三條線，他忘記了自己上回也是這樣說梅玲耀的。

其實在兩人眼中，都看得到對方可愛真摯的一面。

「而且你還會臉紅，你自己知道嗎？」

「喂！好了啦！梅大副理，不要再糗我了，我第一次這麼認真耶！以前都是女孩子自己貼上來的，我哪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明白我是真的……喜歡你。」

最後三個字，他的音量變小了，不過梅玲耀依然掛著笑。

這回換他會臉紅、會結巴，頸部以上會發燙，不過，這回他也感動了她。

她承認自己有一點點小小的虛榮、小小的開心，有個「長得勉強還可以」的帥哥這樣表白，是梅玲耀之前不曾想過的。這樣的衛升楠讓她有了以往曾經失去的自信，她不再急忙地鑽進會場角落、雙眼也不再透著孤寂，這個晚上，她舉手投足間添了分女人特有的成熟婉約，時而淺笑、時而嫵媚，她的幹練不再像是利刃，反而像是舞著緞帶，柔媚中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衛升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格，這樣的梅玲耀，讓他更加心動。

「你怎麼不挽著我？」會場中，他將手臂彎起，問著身旁的梅玲耀。

梅玲耀笑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衛升楠又挨近一步。「我看看項煉喔！」說罷他將手伸到她領口前拿起項煉，端詳了一下。「不錯，很搭。」

他就在她身前，甚且手還貼得很近，她知道他想製造些曖昧的氛圍。

「這麼貴重的項煉我不能收。」

「什麼能不能，戴著就對了。」

「可是……」

「別再可是了，你想變回老太婆是吧？」

「不是我成天想著工作，身為主管，我也有我的壓力。」

「是你的方法有問題。」

「什麼我有問題……」

「停……聽我說完。」衛升楠見她要反駁，急忙打斷。「我為你改變了很多，你不會看不出來吧？你怎麼就不考慮一下我的意見？」他見梅玲耀沒接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拉起她。「凡事都要做到一百分，結果就只有什麼事都做不好，還累死自己而已。像今天晚上你不妨將心情放輕鬆，就當做……跟我出來約個會。」

舞台的燈光投射而下，梅玲耀見到一張真誠又迷人的臉龐。衛升楠說得認真，令梅玲耀的心不禁微微晃動。

他低沉的聲音又響起。「其實你我彼此都有個性上不足的地方，我們算是『天作之合』。」

「那是結婚時用的話語！」她稍稍白了他一眼。

怎知他沒有回嘴，只是淡淡地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會有那一天？」

「想太多……」

「我的確是想了很多。」他怎會不想？梅玲耀是第一個讓他這樣不知不覺心動的女人，他上班看到她、下班想著她，想著她今天又「當」了他哪些事，想著自己又從她身上學到了什麼專業知識，想著她是不是回家又熬夜趕報告、是不是早餐又忘了吃。

梅玲耀的身影在這些日子一步步走進了他的腦海，盤據了他的心頭，他知道這樣的女人，是他想要的。

可是，自己會是她想要的那個Mr.Right嗎？

「說真的，你今天這樣真的很漂亮。我是說，從裡到外都美。」他依然握著她的手，直到梅玲耀緩緩抽回。「我想要知道，在你心中，我……」

衛升楠追問著她對自己的感覺，卻發現梅玲耀抽回的手正接下一張名片。

她的身旁有位高大的男子，橫在他眼前。

「你好，想必你一定是Maggie，久仰大名。」這位男子舉止雖紳士，喊著梅玲耀的英文名字、親自遞上名片，不過同為男人的衛升楠卻隱約感受到他的不友善。「請多指教。」

衛升楠不知道這男人是哪兒蹦出來的，不過他可被這人弄得肝火上升。這可是他鋪陳已久的重要時刻，燈光美氣氛佳，他正要好好表白，這路人甲來亂什麼？

卻見梅玲耀笑吟吟地接下了名片。「原來是貝家電視台總經理，幸會幸會。」

衛升楠瞪大怒眼，貝家電視台總經理？來幹什麼？還有沒有把自己這個衛家少爺放在眼裡？

雖然自己千方百計想要擺脫衛家少爺這個身分，不過大敵當前，再怎麼說胳臂也要向外打。

「請問你找我們家副理有什麼事？」衛升楠在一旁開了口。

「這位是……」這位總經理問著。

「這是我的助理，跟我一起來的。」對於梅玲耀這樣的回答，衛升楠倒是沒有什麼意見。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就實在很感冒。

這個貝家電視台什麼鬼經理開始和梅玲耀聊天，兩人似乎一見如故，非常有話講，都是電視台的主管，兩人一面客氣地寒暄，一面交換著管理經驗。

「真是有說有笑啊！」他在一旁很不是滋味。趁著空檔，他忍不住將梅玲耀拉到一旁。「搞什麼？怎麼說他也是敵手，你怎麼跟他講那麼多？」

梅玲耀卻笑笑說道：「你別擔心，我們都沒講到自家公司的商業機密，這是職業道德，我們只是交換一些電視台管理的經驗罷了。」

「職業道德……」他語氣不悅。「把你的男伴晾在一旁就很有道德是不是？」

「什麼？」

「沒啦！」

「沒事的話去那邊看看人家發表了什麼新產品啊！明天可是要交報告的。」

「有什麼好看的？」

「你怎麼像小孩子一樣鬧脾氣？」

「我像小孩子？」他真的挺火的。「對啦！人家西裝筆挺成熟穩重，你愛聊就慢慢聊。」

說罷衛升楠頭一轉，往會場中央去。

搞什麼鬼？自己正要講今晚最重要的話，卻被一個不相干的傢伙硬生生打斷，最氣的是那個梅大副理，居然還跟人家有說有笑，到底心裡是怎麼想的？

衛升楠一邊走，一邊從口袋掏出了一個精緻的絨絲盒。盒裡的項煉已經掛在她頸上，對他而言梅玲耀就像這閃閃發亮的寶石，如果可以，他多想要珍藏。

但不知道，他心中的寶石，肯不肯只為他發亮。

衛升楠在發表舞台旁晃了又晃，隨意看了幾眼后，又悄悄「潛」回到梅玲耀身邊，聽著他們的對話。

「你真是人如其名，聰明『伶』俐、『耀』眼迷人。」

「呵呵、呵呵……嚴總經理真會說話。」

「我平時話不多，大部分的員工都說我姓嚴，活像個閻羅王。」

「我覺得你挺幽默的啊！」

「要看人吧！跟你似乎就很有話講。之前就聽說衛家電視台有位能幹精明的梅副理，今天見到面后嚇了一跳，怎麼這麼漂亮。」

梅玲耀聽得滿心開懷，這位嚴總經理說話並不輕浮，聽得出來是誠懇地讚美，她如沐春風，可是後方的衛升楠卻是怒火中燒。

是他「改造」了梅玲耀，現在卻留給別人這樣讚美？

那位嚴大總經理談笑風生，自己在一旁當鼓掌大隊嗎？衛升楠愈想愈光火，直到梅玲耀轉過頭說道：「你怎麼在這？走吧！我們該開工了。」

「想到我了喔？」他說得酸溜溜。

「什麼啊？」梅玲耀顯然沒有注意到他的火氣。

「沒啦！快走啦！」衛升楠一秒也不想再多待在這裡，拉著梅玲耀往會場中央走。

舞台上的模特兒光鮮亮麗地走著台步，梅玲耀專註地記著筆記、拍著照片，衛升楠東張西望一點也不專心。

「你在幹什麼？」她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一下他。「我們是來看發表會的，你眼睛往哪兒飄？」

「你管我。」

「什麼態度啊你？」

「我在看台上美女、台下貴婦，行了吧？」

「你又怎麼了？」

「你還記得這是發表會喔？聊天聊得挺開心的嘛！」

「我哪是在聊天，我們是在交換意見。」

「你要不要乾脆去那邊上班好了。」

「你是哪根筋不對了？要在這邊跟我吵架？」

會場內兩人低頭附耳低語，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在講悄悄話，壓根不曉得兩人戰火連天。

「吵架？我看我還是省點力氣，也來找位美女跟我談天說地比較實際。」

「你實在很無聊耶！」梅玲耀懶得理會他，繼續盯著台上看，衛升楠實在很難受。「喂！我這樣講你都不吃醋喔？」

「吃……醋？」梅玲耀終於搞懂，這傢伙的異常舉止是為了什麼，原來吃醋的是他自己。她微微搖了搖頭，低頭淺笑。

「你笑什麼笑啦？」

「你真的……很可愛。」

「我警告你喔！再說我一次可愛，我就……」

「就怎麼樣？」

「我就堵你的嘴！」

兩人交頭接耳已經引起一旁的人側目，衛升楠此時又突然欺近，梅玲耀嚇了好大一跳，本能地往後一仰，要躲開他靠近的唇。

「混帳東西……」

她氣得低聲咒罵，衛升楠卻順勢用手臂扶住了她。

「要撞到人啰！」

「還不都是你？」

「怎麼？這麼怕我親你？」

「少在這兒亂來，大庭廣眾的給我乖一點。」

「很抱歉，我從小就不知道乖這個字怎麼寫。」

兩人在台下你來我往地吵嘴，衛升楠掩不住心中的妒火，梅玲耀受不了他的「無理取鬧」，不過會場的嘉賓，卻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你看，那不是衛家電視台的那個副理？」「是啊！那個沒人要副理，以前不都是一個人參加嗎？她身旁怎麼多了一個長得挺不錯的人？」

「你不知道嗎？他是衛家少爺威廉啊！」「對耶！是他，怎麼好像跟那個梅副理互動得很熱絡？」

梅玲耀今天一反常態，不但打扮得耀眼動人，身邊還有個帥哥相伴，大家議論紛紛，梅玲耀顯然成了今天的焦點話題。

大家討論著她的改變、討論著她身邊的黃金單身漢衛升楠，正如衛升楠所言，她成了目光焦點，不過她的目光卻始終有意無意地停留在遠處，一位一樣專註地看著台上發表的經理人。

***

翌日，衛升楠砰一聲撞開了梅玲耀的辦公室大門。啪！他丟下了一份報告書。「拿去，不要再說我混了。」梅玲耀正盯著電腦螢幕，被這樣的衛升楠嚇了一跳。

「進來不會敲門嗎？真沒禮貌。」

「你又不吃早餐了？」他對她的不悅視而不見，反而是瞥見了她桌上完整的三明治，氣得提高音調。「要講幾次才會懂？這樣對身體真的很不好，快關掉你的電腦，吃、早、餐！」

「一大早火氣需要這麼大嗎？」梅玲耀終於將埋在螢幕後的頭抬起，衛升楠不看還好，一看什麼火氣都消了。

因為她打扮得好美。

「你你你……」

「怎麼了？」

「不戴眼鏡啰？」

「是啊！我想過了，你說的對，我有時應該要聽聽你的意見。」她真的關上電腦，拿起了早餐。「這是昨天的報告嗎？那我一邊吃一邊看。」

「喔……」衛升楠盯著她的雙唇，看得梅玲耀好不自在。

「你別又再貼過來了。」

「我是要說，你的口紅顏色不對──」他的尾音拉得很長，代表著他的無奈。「我的香吻不知道多少女人想得到呢！你就那麼嫌？」

「講話好好講，不要盡扯些有的沒的。」

「好啦好啦！你不愛聽就算了。口紅的顏色要換淡一點的，才搭配你的眉色，才會有整體感，懂不懂啊？」他頓了頓又說：「說真的，你的唇型很漂亮。」

「謝謝。」她展現了不同以往的自信，看得衛升楠更是入迷。

「Dior新出的那款淡色口紅就很適合你，記得再上些唇蜜，就更動人了。」

「好。」梅玲耀點了點頭，翻了翻他的報告。「寫得不多。」

「內容才是重點啊……」

「我還沒說完，我是要說，寫得不多，但切中要點，不錯。」

「真的嗎？」他還真有點喜出望外，得到這梅大副理的肯定，真不簡單。「你最近真的不一樣了，真好。」

「也謝謝你給我的建議，無論在工作上或生活上，你的確很了解我。」

「不、客、氣。」他得意洋洋。

梅玲耀繼續說道：「相信我們會是工作上的好夥伴、生活上的好朋友。」

「停、停停，工作夥伴可以接受，什麼我倆只是好朋友？想得美，不可能，我說了，我要追你。」

「這種事情還能這樣討價還價嗎？」

「你說的對，不能討價還價，你只有點頭答應的份。」

「這以後再說，嚴格說起來，我們也不能當工作『夥伴』了。」

「為什麼？！」這話可不得了，衛升楠音量不小。

「別緊張，我的意思是，你已經有獨當一面的能力了，下周起你要自己帶人組team，做自己的業績。」梅玲耀站了起來。「好好做，畢竟你是我的子弟兵，千萬別丟我的臉。」

「等等，工作上你要怎麼安排無所謂，但是關於我剛剛說的我們的關係……」

「你留點力氣想想要怎麼沖業績吧！你知道我從不把你當衛家少爺，做不好我一樣會盯你的。」

「我知道你不把我當衛家少爺看，這樣很好啊！但是……我想知道，你究竟怎麼看我？在你心中，我……」

「辦公室不討論這些，你可以離開了。」梅玲耀閃躲他的眼神，因為她根本沒有答案。「那晚上約你吃個飯可以嗎？」

「這個……改天好了。你先去忙吧！」今天晚上，她已經有約了，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跟衛升楠講。

梅玲耀在中午休息時間，抽空到了附近的百貨公司，買了衛升楠說的那款很適合她的口紅。她聽著衛升楠的建議，在心情上、外表上都做了調整改變，然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啟口，有另一個人，正欣賞著改變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