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的意思,她很是清楚了,可該過的生活,還是一樣要繼續過下去的。
微斂眉眼,含著淡雅的笑,她端坐在高高在上的正堂正椅上,不言不語地看著堂中所立的嬌媚女子。
美人如玉,嬌媚如花,婉約似月,楚楚可憐。
「這些時日奴婢因感恩公子爺與夫人的大德,特意綉了兩件禦寒披風想獻於公子爺與夫人,敬請夫人笑納。」精緻的美人臉,妝點得秀麗十分,晶瑩的珠淚,仿若帶雨的梨花,萬分的惹人心憐,「夫人,奴婢什麼也不求,只想見公子爺一面,還望夫人成全。」
想見公子爺一面啊?想來,那位公子爺真的已許多時日不曾再踏進靜風堂去了,而自她從京師回府來的那一日,她在靜風堂拜見到這位新近進府來的八夫人後,也已許久不曾再重與她相見過了。
「夫人?」美人還在等候著她的回答。
「多謝你。」她笑,眼望著美人手中所捧的兩件綉工精緻的披風,示意身邊的冬令接過來,「公子爺外出了,八夫人也是知道的啊。等他回來,我定當將八夫人的心事轉告於他,可否?」
「夫人——」楚楚可憐的八夫人直直地望著她,並不怕是否會失了姬妾所應當遵守的禮數,「還請夫人不要怪奴婢的多事,有些話奴婢是不吐不快的——咱們都知道公子爺一向是……」她只曖昧地笑笑,「如今夫人當家,有的事該改改啦。」
「哦?」她揚眉。
「公子爺能娶得賢惠的夫人,是申府之福,更是咱們奴婢們的福氣。」八夫人眨眨明眸,意有所指地繼續道,「夫人平和近人,待咱們和藹可親,這是咱們的福報。但夫人終究是咱們赫赫有名的金陵申府的當家主母,有時候——還是威嚴一些的好。」
她還是揚揚細眉,並不答話,只笑而不語的。
「夫人剛剛進門呢,如果公子爺還是如以往地流連在外,終究是不太合宜。」
她微彎笑唇,靜候下文。
「公子爺已經有夫人了呢,更有咱們幾個奴婢可以侍奉。」八夫人不知為什麼,瞄著她那笑微微的模樣,竟然緊張起來,「夫人、夫人該勸勸公子爺的,凡事應該有個尺度,總、總如此下去,終歸是對身子無益的。更何況、更何況這也給了外頭許多笑柄啊,到時候吃虧的、吃虧的還是夫、夫人……總歸是人言可畏的。」
這一下,奉恩若再裝作不明白這位在她成婚前最最得寵的八夫人到底是為何而來,她也不必被人家尊稱一聲「夫人」了。
明裡是說她們申姓公子爺該收收心,不要總留戀於花街柳巷啦,家裡有七八個如花兒嬌媚的美人已經是享盡齊人之福啦,她這做人正室妻子的,該發發雌威,阻止公子爺再納小妾回來啦——暗中,卻是懇求她不要太過專權,申天南總歸是還有七個姬妾的男人,大家都要分上一杯羹才是。
若在平時,奉恩定要大聲誇一聲「好聰明伶俐的美人啊」,只是現在她似乎沒有說這個的立場哦。
「夫人?若是奴婢說得不對,還請夫人見諒。」她的笑讓八夫人更形緊張起來。
「不,你說得很對呢,八夫人。」她依然笑微微的,面色一如既往,「這些話我會轉告天南的,請八夫人放心就是。」頓了一下,她慢慢地說道:「八夫人,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有機會出了申府,不再是為人姬妾的命,你會怎樣做呢?」
「夫人饒命!」這兩日她已見了五六次的情景再次出現——八夫人在聽完她的「如果」后竟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放聲痛哭了起來,「自古忠貞女子不嫁二夫!奴婢既然跟了公子爺跟了夫人,那自然是一定要侍奉公子爺夫人一生一世的!若是夫人氣惱奴婢說了錯話,那奴婢以後絕不多嘴就是了!夫人可以責罰奴婢掃屋洗衣,哪怕是貶為灶下的婢子——但不管怎樣,請公子爺與夫人千萬不要趕奴婢出府啊!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話未完,八夫人早已是泣不成聲。
「即便在這裡,你甘願與許多女人共用一個男人?」她輕嘆,「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可以自己一個人擁有一個男人嗎?」
「奴婢是女人啊,上天早已定了奴婢的命。奴婢只求有一世的溫飽衣食無憂,其他的,奴婢什麼也不求的!」甚至舉手向天發誓,「奴婢絕對不會惹夫人生氣的!從今後奴婢一定聽夫人的話,只求夫人可以讓奴婢偏安府中一隅,終老此生!」
「即使是——公子爺再也不會請你上靜風堂?」
「奴婢只求能在申府終老,保全一世的名節,其他什麼也不敢妄想了!」
還是她已聽了數回的答案。
「你們真是——」暗嘆一聲,心中已有了較量,她站起身來,「若是沒有其他事,我還有事要去賬房呢,便不陪八夫人啦。」轉身,她漫步往後堂而去,狠心地不再理會坐在堂前地板上哭泣著的女人。
她也是女人啊!難道,她的心,真的太貪得無厭了?
時已深冬,漫步在曾經繁華似錦的府後花園裡,奉恩忍不住嘆了聲。
還記得幾月前,她從京師回府來,便是曾經徜徉在這青石漫漫的園子里,夢想什麼也不想地御風而去,可時才不過多久,她卻已是這府中的夫人,就如繫上了鎖鏈的小鳥,無論如何努力,再也無法展翅而飛,心曾不甘,卻奇異地又是那般的心甘情願!
人心,便是這般的難測啊!
「奉恩姐,你沒生氣吧?」冬令手捧那兩件精美的厚厚披風,緊張地跟在她身後,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搖頭苦笑的,心裡好生不解,「您不是說今兒下午要在書房看書嗎,怎突然又想去賬房了?是因為八夫人送來披風的緣故嗎?」其實何止是八夫人送了披風來,伸手指頭算一算,僅僅是從昨日起,她手裡捧過的披風已經有十來件了,還都是那些如夫人們硬塞進來的!
「我有什麼氣好生的?」她回首依然是淡雅地一笑,伸指點點小丫頭的腦袋,「我該開心才是吧?哪,你看,咱們一點也不用動手,卻可以有這許多好看的披風可以禦寒啦!」記得前兩日,申天南還曾經向她抱怨過,他的冬衣一點也不暖,暗示她這為人妻子的,該動手做做女紅了。
「奉恩姐,你怎麼總是這樣子!」奉恩姐是何等的聰明,若看不出這些披風的含義才是假的呢。
「哪樣子啊,奉恩你又做了什麼啊?」沒等奉恩說話,含著笑意的男音已經從冬令身後傳出來。
「啊,公子爺!」冬令嚇了一跳,忙蹲身施禮,「公子爺萬安!」聲音不由抖抖的。
來人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啊,是金陵赫赫有名的申天南啊,是性情向來陰晴不定的公子爺啊!就算這些時日她家公子爺的心情似乎好得很,她還是會怕的。
「奉恩,你又收了披風了啊?」申天南不理會那個開始瑟瑟發抖的小丫鬟,徑自跨到奉恩跟前,俊臉含笑,「哪,我只是偶爾抱怨一句我的冬衣不暖,這才隔了幾天呀,就有這麼多的禦寒衣物送到了你手中。」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可是奉恩你呢,你這些時日都做什麼啦?」
他心疼她身子單薄,不忍心要她負擔太多的府中事務,便一力替她承擔了大半,害他現在忙得像條狗,她卻悠閑地坐卧書房讀書閑。
她可是他的妻子呢!他娶妻子的原意可不是娶來窩在他書房玩的哦!
「我做閑妻啊!」奉恩微微一笑,心中雖還有剛才的惱意,淡雅的臉龐卻已不自覺地含了一分的女兒春色,「是公子爺說我資歷太淺,所以這年前的府中內務還是公子爺自己承擔好了啊!」她用手捂住唇,眉眼笑彎彎的,「怎麼,您不記得啦?」是他自己要做有擔當的男子漢大丈夫的啊。
「我的意思是要你閑幾天,好快點將我那件——」他咳一聲,揮手讓一直站在一旁的冬令走開,自始至終對小丫鬟手中捧著的精緻披風瞥也沒瞥一眼,「奉恩,你到底要磨到什麼時候啊?」他語帶抱怨。
「你說什麼呢?」奉恩這些時日聽了許多他這種話只說一半,是越來越疑惑了,「我做事一向是很快的,又手腳麻利,哪裡磨了啊?還有,你那件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明白?」
「余奉恩!」男人原本帶著微微期望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伸手便拉著妻子快步往兩人的居處走,「我是你丈夫吧,你是我妻子吧?夫妻間不應該有任何相互隱瞞的事情吧?」他逼她回答。
「您說得是。」奉恩無聲地嘆一聲,卻什麼也不說。
「前些時日,我明明見你在縫製一件長袍棉衣的!」申天南顧不得男兒臉面,見四下無人,終於忍不住大聲地吼了出來,惡狠狠地朝著奉恩的耳朵用力哼一聲,「就算你是用那種粗拉的普通青布做的!可我也沒嫌棄什麼吧?你到底是什麼懶女人啊?這都過了兩個多月了,你還沒將那件袍子縫好嗎?!」
他一直在等,靜悄悄地、耐心地在等啊,等她將衣服拿給他穿,可再等下去,只怕春天來了,他也穿不上那件粗拉拉的棉布袍子!他原先以為她害羞,怕他嫌棄衣料不好不肯收,所以一直猶豫著不敢拿給他試穿。那好,他就找了個理由,說自己棉衣不夠暖,這下她總該拿給他了吧?可一等再等,等到他那七名姬妾一個個將做工精緻的禦寒披風都送到她手裡了,她卻還是沒動靜!
「呃?」奉恩被吼得耳朵哄哄響,卻還是不明白他為何發這樣大的火。
「你還裝啊?!」懊惱地將她揪進兩人的卧房,暴躁的男人索性自己開始翻箱倒櫃,「前些時日也不知是哪一個女人告訴我的,問她如果善妒算不算犯了七出之條?如果你真的善妒,那她們送我披風你怎麼沒有一點生氣吃醋的樣子!」倒是他,卻快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期盼惹得惱火了!
「天南——」奉恩這才明白他這些時日總在她面前喊「棉衣不夠暖」是什麼意思。
「你到底將我的袍子藏哪裡了?」將卧房內所有的箱箱櫃櫃全翻了個底兒朝天,卻依然找不到他在外室卧榻上曾見過的那一件,不由火更大了,回頭一把將奉恩扯進懷裡,準備嚴刑逼供,「奉恩,你還不拿出我的袍子來,是存心逼我生氣啊?」
「你是真的冷,還是只想要我做一件袍子給你?」奉恩不理會他的惱火,反而氣定神閑地仰首望著他噴火的黑眸。
「我當然是冷!」他有些惱地扭過頭,不肯讓她看到自己臉上突然湧起的淡淡紅暈。
「只是因為冷?」她偏看不到他的不自在,笑吟吟地再問。
他被她看得咬牙切齒的,索性手一掄將她的杏眼蓋住,「你管我冷不冷啊?你是我妻子,妻子給丈夫做衣服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反正我的棉衣不夠禦寒,你快把我那件棉布袍子給我拿來!」他念念不忘「他的棉布袍子」。
「你——見過我縫製的那件棉布長袍?」她素手拉開他的手,眼兒不眨地照舊望他彆扭的神色,心裡暖暖的。
「我的衣服我當然看過!」他惱叫,「奉恩,你到底要彆扭到什麼時候?我的袍子呢?你不要說你還沒縫完哦!」
「早就縫好了。」她悄悄後退一步,咳一聲。
「那你還磨蹭什麼啊?」他伸手一把又將她抓進懷裡來,狠狠摟緊她,存心出一口惡氣。
「過幾天我再縫一件別的給你,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賠上笑臉。
「那這幾天我穿什麼?」板著臉,申天南見她這般的模樣,突地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奉恩,你不要告訴我,我的那件袍子其實不是我的!」她如果敢點頭,他就掐死她!
「天南——」
「余、奉、恩!」她的欲言又止擺明了他沒猜錯!
「我每年都會給我義父及小弟縫製過冬棉衣的啊。」她被他瞪得頭皮發麻,卻還是鼓起勇氣解釋道,「我原本以為你從來不缺衣服穿的,所以——我現在就做一件袍子給你好不好?」
「不用了!」他閉目,用力吸口氣,而後一把將懷中的她推開了,「余奉恩,你除了你的那些家人到底還能不能偶爾想一想我?想一想如今你是什麼身份了,想一想我又是你的什麼人?」奉恩,奉恩,她除了償還父母恩情,到底還記不記得她如今還是他的妻子!
「我……」
「你要我從此只有你一個女人,我答應你了,我真真切切將你當作我唯一的妻子了!可你呢,你真的也將我當作你的丈夫來看了嗎?你到底是怎樣待我的?」虧他這些時日來如何對她!虧他這兩個多月來如何將那一件粗拉的棉布袍子記掛在心!
可到頭來呢,到頭來呢?
到頭來,他卻是自取其辱!
「我自然當你是我的丈夫看!」奉恩急道,「天南,你不要多想,我真的不是——」
「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有些心灰地聳聳肩,申天南笑一聲,「我那日說了不想送我那幾名姬妾出府去,是我不想失了我的男人顏面,可我也是想要你因而緊張我,好好地將我留在你的身邊啊。可現在看來,我沒送走她們或許真的是正確的呢,至少她們會因為我一句『冷』而趕製棉衣送我,就算是有目的的那又怎樣,那又有什麼不好?」反是她這做妻子的,反是她這他準備一輩子只想唯一擁有的女人……
原本,他還想在收到她送他的棉布袍子時,告訴她一句喜歡的呢,可如今看來,他還說這些做什麼?反正在她的心裡,向來只有她所承認的「家人」哪!
「申天南!」奉恩一下子紅了眼圈。
「哪,奉恩,其實有句話,我早想告訴你了。」他慢慢踱到門前,扭頭望著她,心中五味雜陳,難受得厲害,「其實,你欠他們的恩情早就還完了,你一直拿那一家人當作最最親近的家人,可你想過沒有,他們可真的拿你當作親人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到底是將你看作什麼的?」一個被賣了的笨女人啊,卻是如此的……他是她的丈夫啊,可她是真的也將他當作她最最親近的家人看待嗎?
「我——」他眼中的酸澀與不舍,她一點不落地全看進了眼裡,心驚,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好好想想吧,奉恩。」跨出房門,他頭也不回,只留下一句嘆,「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天底下最最親近的家人,是不是應該是我和你?還是,你喜歡我和你相敬如賓地過完這一輩子?」而後,他離開了她,走出了她的視線,再也沒有回頭。
成婚後,她與他的確是過了一段相敬如賓的日子:平日里甚少見面,她躲在賬房或卧房裡處理府中的內務,他則奔波於申府之外,打拚著他祖輩所遺留下來的產業;而閑暇時,他膩在靜風堂醉卧美人膝翻雲覆雨,她則關在書房裡閑翻書香自得其樂。
這種有志一同很有默契互不相見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將近兩個來月,直到那天深夜他突兀地闖進卧房硬將一隻銀簪子塞到她手裡,才正式宣告終結。
那夜,他說他只是單純地想送她一樣東西,他說他只是想讓她高興而已。
他還順便警告她,以後不許她再「善解人意」地將人給他送上靜風堂。
他還說,以後不許她再躲著不見他,更不許她再拒絕他的——求歡。他說他想要她,不僅僅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更因為她是奉恩。
他最後告訴她,他絕對不會再負她,絕對不會再如五年前的食言而肥。
那一夜,她不自主地淚流滿面。
不管他曾經在不經意間如何的害她傷過心、流過淚,自少小時便沉溺在他世界中的心與魂卻從來不曾真的收回來過。她喜歡他啊,一直喜歡,好喜歡。就算他忘記了他曾經給過她的承諾,就算他生性風流一直不曾真正地注視過她,就算明知他設計壞她名節再娶了她只是因為「她適合做他的妻子」……放出去的心與魂,便似潑出去的水,又如何可以輕易地收回來?
有時候,她恨極了自己的自尋苦吃,厭極了自己的固執與痴傻,明明知道就算嫁了他,傷心或許將會像她伴隨他般一生地伴隨著她,她還是傻傻地自投羅網嫁了他!
余奉恩,你既然嫁了他,便絕對不許後悔!路是你自己選的,怎麼走你說了算!
披上大紅蓋頭那一晚,她咬破了手指,暗暗地發誓。
她想要他不僅僅是將她看作他的妻子,她想要他喜歡她,她想要他這輩子從此只有她一個女人!
可是,要做到這一切,是何等的難,甚而難於上青天啊。
於是,她賢惠大度,她絕對不與他的姬妾爭風吃醋,她甚至在他主動想起她之前不出現在他的面前。漸漸的,他總算記得他有一個妻子的存在,會偶爾來找她了,她半是慌亂半是推脫地總是從他的懷抱里逃脫出去,最多的,是讓他擁著一夜酣眠,而後,她依然借著那七位如花似玉的如夫人的存在,要他了解他這一輩子到底想要什麼……
慢慢的,她知道他的心中漸漸有她的身影存在了;不經意的,她曉得她在他的心目中的分量超越他的任何姬妾了……就是這樣下去,當她握著他遞來的簪子時,她雖好似面色如常,可心中的悸動,卻是只有她一個人明白啊!
她何其艱難才終於走到了這一步,當她終於肯將自己的身心交付予他時,她止不住地淚流滿面,她如何可以不淚流滿面?
不能放鬆啊,她還有好長好長的路要走,她還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她想做他的好妻子,她想要他再也離不開她,她想要他從此只屬於她一個人,就像她從來只屬於他一個人一樣。
那天,她試探地問他,如果她犯了七出之條,他會如何待她?她問他,如果她善妒,那他會怎樣想她?
他說,她是他一個人的了;他說,他以後絕不會負她,他以後只要她一個女人就是了。
他也說,因為事關男人尊嚴,所以他不可以將他那些姬妾攆出府去。
他更說,女人呢,一輩子所圖的不過是衣食無憂、終身有靠,不過是有一處的休憩之地。女人的本分便是柔順認命,再貪多了,只會自找苦吃而已。
那一刻,她不知道她是該歡喜他終於承諾他只要她一個了,還是該傷心他竟然是那樣子看待她的?
半喜半憂,可她選好的路,還是要走。
「奉恩姐,你、你怎麼啦?」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她的模樣嚇傻了推門進來的冬令,一下子慌了手腳。
「你不要哭啦,我、我去請公子爺過來!」
「冬令!」她喊住心慌慌的小丫頭,吸吸鼻子一笑,杏眸中卻依然含淚,「我沒事,我只是太高興啦,你不用擔心。」
「高興?」冬令疑惑地望她,見她雙眸含淚,卻果然是笑吟吟的,不由張大了雙唇,「公子爺已經待在靜風堂三天三夜了,奉恩姐你竟然還在高興?!」說完,她一下子捂住嘴,大驚失色!
糟!
大管家明明告誡過她們不許將此事說漏嘴給奉恩姐聽的!
「我早知道啦。」還是笑吟吟的,奉恩站起身來,舒舒腰身。
「那、那您還——」
「冬令,你知你家公子爺已經好久沒去過靜風堂啦,那這次為什麼他又去了,甚至還一待三天?」側耳,她甚至能隱約聽到從靜風堂那旁傳來的絲竹之音呢。
冬令困惑地搖搖頭。
是啊,這些時日公子爺明明和奉恩姐很好的,只要公子爺在府中,不論是忙碌於船塢事務還是閑暇時在府中亂逛,他總是要拉著奉恩姐一起行動的啊——他們甚至在私下裡打賭,說喜怒無常的公子爺終於被奉恩姐降伏了呢,他們終於可以不再怕公子爺生氣發火了!
怎麼突然之間,又風雲變色了呢?
「奉恩姐,你要不要——要不要去找公子爺認個錯兒?」冬令小心提出府中眾人們一致想到的解決之道。
「嗯——再過一些時候吧。」這次,錯的確在她。如果她肯多想一下,能明白他的暗示縫製一件棉袍子送他的話,他或許不會發火吧?
我那日說了不想送我那幾名姬妾出府去,也是因為想要你緊張我,好好地將我留在你的身邊。
每想起他惱火著吼出這一句話時,她總會想哭。
他心中有她了啊,他在意著她!
甚至,他喜歡她了啊!
「如果他不是生我氣,又何必用故意待在靜風堂里來氣我?」歡喜的淚,止不住地又流下來,奉恩羞赧地笑著,將瞪大眼的小丫頭往外推,「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冬令。」
「奉恩姐——」
「我想自己待一會兒,等午飯做好了,我自己會去吃的。」她關門。
「不是午飯的事啊。」冬令拍拍門板。
「那又怎麼了?」
「從京師來了兩位劉公子,說是來拜訪您的,奉恩姐!」小丫頭終於想起了自己前來的目的。
「你說什麼?」門,一下子打開了。
「有兩位姓劉的公子爺說是從京師來的,來府上找奉恩姐你啊!」說未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夫人已經跑得遠遠的了。
「啊,不會吧?」再度傻眼的小丫頭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望著幾乎算是跑跳著奔離的熟悉身影,開始喃喃自語:「難道奉恩姐真的要犯七出之條了?!」
啊,啊,啊——那她是不是去通知公子爺一聲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