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廣場，人潮，流動花販。很有情人節的氣氛。

雖然是入夜了，但是氣溫依舊悶熱。連書靖穿著一身維尼熊人偶裝，踏著笨拙的舞步，心不在焉地發放促銷傳單。

他汗如雨下，襯衫早已濕透，卻一點兒也不在乎，仍然聚精會神地想在人群里搜索出那張熟面孔。

『呼叫變色龍，』耳機里傳來男性的嗓子：『呼叫變色龍。嫌犯已經出現，目前位置在你的三點鐘方向，請提高警覺。』

連書靖吸了一口氣，手腳動作並未停止。

他一邊跳著那愚蠢的舞蹈，同時見了人就塞傳單，這該死的「維尼頭」徹底阻礙他的視野。

他壓低嗓子，道：「報告，收到了。請各小組注意附近有沒有其他可疑人士徘徊。」

語畢，連書靖試圖表現自然地轉身。如同情報透露，他立刻看見一名頭戴鴨舌帽的年輕男子，從馬路的另一端走了過來。

男子不停地左右張望，顯得極度不安。

「報告小組，」連書靖皺了眉頭，眼前事實似乎與線報不符。「嫌犯手上什麽都沒有，這裡可能不是交易地點，請各組戒備。」

又一滴汗水自髮際順著他的臉龐滑落，最後滲入衣襟里。

事實上，他快熱瘋了，身體四處都在發癢，他甚至懷疑這租來的道具可能從來沒有清洗過。

但現在他根本沒空去思考什麽衛不衛生的問題。年輕男子走到他身旁，停住腳。為求自然，連書靖不忘要塞給他一張傳單。

男子似乎想快快打發這隻維尼熊，便乾脆地收下，雙手抱胸，壓低帽沿，眼神持續左右飄蕩。

連書靖太過於專註在「盯著他」這件事上面，差點兒忘了自己現在還是只發放傳單的維尼熊，他醒神，趕緊隨便塞了幾張到路人的手上。

耳機里再度傳來回報。

『各單位注意，百貨公司正門口一對男女行動可疑，請加強留意。』

聽聞之後，連書靖搖擺著身子，緩緩轉了個方向——他看見一對男女，男人手臂滿是刺青，女人則是打扮典雅，端端正正地站在男人的身旁，與其說是出來過節的情侶，倒不如說是像出來「洽公」的老大與秘書。

「收到了。」

連書靖屏住呼吸，留意到那男人拿出行動電話，撥號，然後手插在口袋，跺了跺腳。

接下來是身邊這年輕男子的手機響起。

——很好，就是你們了。

幾乎就要手到擒來，追了兩個月的案子總算向前邁了一大步，現在就等他們確實進行交易，然後來個人贓俱獲……

「先生，」突然，一個軟綿綿的女人嗓音竄進耳里。

連書靖頓時僵滯，這才發現眼前站了一個女人，眼巴巴地望著他。「先生，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臉嗎？」

他傻了。

這是怎麽回事？這女人……

果然耳機里立刻傳來組長的叫罵：

『呼叫變色龍！你那邊現在是什麽狀況？那女人是哪裡來的?!』

「我……」連書靖一時慌了陣腳，什麽也沒多想，急忙塞了一張傳單到女人的手上。

「傳單我已經有了。」女人微笑，雖然笑得很淺，卻還是甜膩可人。「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臉。可以嗎？」

「對不起，我在工作，不方便。」連書靖退了兩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就只是看一眼而已。」女人向前挨近，不肯罷休。「一眼就好，看了我就馬上走，好不好？」

「小姐，你別鬧，我——」

女人作勢要伸手摘下那顆維尼頭。

「別這樣！」連書靖下意識拍開她的手。他身上的「工具」可不是好好藏在衣服底下，尤其是掛在耳朵上的那一條耳機線。

女人似乎被他這般激烈的反應給嚇了一跳。

『變色龍！你在搞什麽?!嫌犯已經起疑了，你快想辦法！』組長的叫罵聲持續傳來。

一瞥，身旁的年輕男子果真投來質疑的眼神。

頓時之間連書靖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壓低嗓子：「報告，我不知道這女人是怎麽回事，她一直想看我的臉。」

女人似乎聽見他的喃喃低語。「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說我在工作，不方便。請你不要打擾我。」

同時間，年輕男子側挪了幾步距離，對著手機彼端草草說了幾句話之後，掉頭快步走遠。

『報告組長，』耳機里傳來其他小組的呼叫。『嫌犯已經離開現場，現在要上前逮捕或是跟蹤嗎？』

耳機中遲遲沒傳來任何迴音。

半晌，組長的聲音傳遞入耳：『不必了，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全都撤退回去分局吧。』

連書靖僵在原處，布了整個月的局竟然就這樣毀了？

他呆愣許久，只能眼看著嫌犯一步步地走遠，直到沒入人群里。他無奈，發出最後一道請求：

「呼叫，這裡是變色龍，請派車到百貨公司的南出口接我。完畢。」

他垂下肩，長吁了口氣。那女人依然眼直直地盯著他，彷佛維尼熊底下藏的是金銀島上的寶箱。

「可以嗎？」女人幾乎是以乞求的口氣。

不敢相信，區區一個女人就可以毀了整個跟監行動。他嘆口氣，乾脆把整疊傳單塞到她手上。

「不可以。」

扔下三個字，他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離去。

「先生，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女人鍥而不捨，快步跟在他後頭。

連書靖不再搭理她，頂著笨重的維尼熊人偶裝，舉步開始奔跑，狠狠把女人甩在身後，然後俐落靈巧地跳上箱型車，走了。

Mission2

繼上一次的任務失敗之後，這回小組更加戰戰兢兢。

午後正下著大雨。

連書靖與另一名刑警喬裝成清潔人員，穿著雨衣佯裝清理著排水溝。他全心留意對街的速食店，直到嫌犯走進了他的視線里。

年輕男子這回換了打扮，西裝筆挺，戴了副墨鏡。

「報告，」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背對著速食店。「嫌犯已經出現，請各單位注意。」

三秒之後，耳機傳來回訊。

『收到。現在人潮多，請盡量避免正面衝突。』

「了解。」

應聲之後，連書靖轉身，正巧對面一輛公車入站，擋去了年輕男人的身影，他直覺不妙，立刻釋出請求：

「呼叫小組，我現在看不到嫌犯，請其他同仁協助。」

一會兒過後，公車離站了，緊接著是一輛紅色轎車臨停在站牌前。嫌犯還在原地，似乎沒發現任何異狀。

連書靖鬆了口氣，直到紅色轎車裡走下來個女人。

又是她！

是狹路相逢？還是精心安排？連書靖瞬間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她依然還是用那雙誠摯的眼神朝著他走來。

他立刻轉身，低頭盯著竹掃把。

「報告，上次妨礙任務的女人又出現了，請立刻調派交通隊支援，以違規事項把她驅離現場。立刻！」

說完，似乎覺得哪裡好像不對勁，便又補述：「還有，把她帶離現場之後，先以妨礙公務之名把她帶回分局，我要親自偵訊她。完畢。」

『這時候把交警叫來，不會驚動嫌犯嗎？』回訊傳來質疑。

「不會。嫌犯看到是交警，反而會一時放鬆。」

『……好吧，了解。我立刻調派支援。』

接下來不到五分鐘，一輛交通大隊的警車前來驅趕那名違規停車的女人。

連書靖低著頭，側身，暗中瞥了一眼——那女人還是緊緊盯著他不放，直到不得已了才上車離去。

他歪著頭，這是怎麽回事？

那女人上次應該沒見到他的臉吧？她是怎麽認出他的？還有她那怪異的模樣也很難教他不在意。

——她下了車，站在雨中，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淋濕了，就只是佇立在對街，痴痴地望著他，痴痴地……

那眼神彷佛是在看著一名天殺的負心漢。

媽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分心了，嚴重分心，直到耳機里再次傳來呼叫：『報告小組，第二嫌犯已經出現，目前正往第一嫌犯的方向移動，請各單位立刻警戒。』

他猛然醒神，自責內疚。

「是，收到。」他回應一句，然後收心。

＊

任務達成了。他們逮到毒販、搜到毒品，還查獲大筆現金。連書靖把犯人交給了員警之後，匆匆趕回分局。

「欸，連警官你回來啦，」女警員見到他，急忙遞上笑容打招呼。「聽說已經破案了？」

「沒意外的話。」

連書靖草率回應一句，快步直往偵訊室的方向走。

他向看守的員警點頭示意。員警理解了之後，退出門外，獨留兩人在小小的偵訊室里。

裡頭就剩下他和這個女人了。

連書靖站在門邊，先是冷眼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女人。

她端正地坐在位子上，全身已經濕透，髮絲上還掛著幾滴水珠。她盯著桌面，像是發愣，又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大致上來說，她的長相亮麗迷人，一頭長發更為氣質加分；再從她身上的穿著來看，越加顯出她的品味不俗。

怎麽看都不像是個瘋子。

思及此，連書靖走到她的對面，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翻開偵訊本，也打開了錄音筆的開關。

女人抬眼望著他。

「原來你是警察。」她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任何訝異感。

「嘖，我當然是警察。」

連書靖的笑聲從鼻孔哼出，他大略翻了一下她的檔案——阮伶薰，二十八歲，毫無任何前科。「我們就有話直說吧。你替誰辦事的？」

女人一愣，摸不著頭緒。

「什麽……替誰辦事？」

「事到如今，你就別裝了。快說，是誰要你三番兩次妨礙這次的行動？還有，你怎麽會知道我們出動的時間？」

女人傻傻的怔了幾秒，隨後發出笑聲。

「我才不是什麽間諜卧底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

「是真的。」

連書靖盯著她一會兒，深呼吸了口氣，又道：「那好吧，你就解釋看看，你為什麽兩次都找得到我，而且還認得出我。」

女人啞口。

連書靖則略顯得意。

「其實，」女人終於再度啟唇︰「我不認識你。」

「在你盯著我看的時候，你的眼神可不是這麽說。」沒有人會以那樣的目光去注視一名陌生男子。

至少在正常人的範圍里，不可能。

「我知道你會覺得很奇怪，但是……」女人尷尬地笑笑，低下頭，那模樣好脆弱。

連書靖心頭一縮，似乎有什麽被觸動了。

「但是什麽？」他醒神，咳了一聲，清清嗓子。

女人猶豫了幾秒。她眨了眨那雙大眼睛，看著對方，嘆了口氣。「……你絕對不會相信的。」

「你說說看。」

連書靖一副「我看你能掰出什麽」的樣子。

女人咬著下唇，眼神飄向偵訊室的某個角落。「那……好吧。可是你要答應不可以把我抓去關。」

他聽了，皺起眉頭，心想這條件也開得太大了點。

「我會考慮。」

「只是考慮而已？」

「快說！」連書靖猛然用力拍桌。「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突來的巨響嚇了女人一大跳，有那麽一瞬間，連書靖以為她會噴出眼淚。

「……抱歉。」他揉著眉間，莫名感到懊惱。「我待會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請你配合，我會感激你。」

女人苦著一張臉，低頭沉默了。

這樣安靜下去不是辦法，連書靖再次主動發聲︰「你坦白告訴我，為什麽要跟蹤我？為什麽要妨礙這次的行動？」

女人的肩膀來回起伏了幾次，最後，她抬起頭。「好，我告訴你實話，但是信不信就隨便你了。」

「你就說吧。」賣什麽關子呢，連書靖的耐性已經逼近極限。他手托著額頭，另一手則拿著筆，準備註記。

「因為你是我的丈夫。」

一聽，連書靖僵住。

他機械般地抬起頭來，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剛才……說什麽？」

「我會跟著你、拚命想看你的臉，是因為——」女人字字清晰，毫無模糊的空間：「你是我未來的丈夫。」

她的眼神耿直，不似說謊，也不像開玩笑。

所以答案只有一種。

——她是神經病。

有了結論，連書靖立刻合上偵訊本，起身直接就走出偵訊室。他竟天真的以為對方是收錢來破壞警方的行動，他竟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在一名瘋子身上！

後來，他將她給釋放了。

可是短短几分鐘的偵訊內容，卻在隔天之後傳遍了整個分局。這段「偵訊室里的求婚記」，害他被嘲笑了整整兩個星期。

整整兩個星期。